大雪时节,午后的小城在风中萧瑟,天空充满沉甸甸阴郁的心思,密布着愁云。远山连绵,像一条灰色的巨龙穿梭在苍茫大地。沉默的树丛低垂着高傲的头颅,凝视着杂草丛生生他养他的黄土地,清风并不凛冽,却似利刃般寒冷,行人裹紧衣裳,脚步匆匆,头发和树叶都在风中凌乱。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一片一片又一片,飞在半空中消散或者落在地上见不到踪影,细碎的雪如洁白的绒花还未完全绽放,轻盈又扭扭捏捏,随风摇曳,羞涩且不畅快。飘零中不带芬芳,纤细的身姿在舞动中静静地落在坚硬的水泥路上,没有丝毫印记,转眼间归于尘埃。
雪终究没有辜负众人的期盼,纷纷扬扬逐渐大了起来。阴沉的天空像一块儿漫天的幕布中扎出无数个孔隙,兜不住的雪片天女散花般坠落,挥挥洒洒自由自在。雪花有了形状,不在随意,渐渐练成了千万条线,落在山山洼洼沟沟坎坎,不一时,人间便有了洁白的颜色。风轻轻撩动,裹挟着千万条白线轻盈地舞动,跳跃的音符随着风这位天资聪慧的指挥家肆意飘洒。山顶、川台、广场、河床、街道静默中嵌在风雪怀里,毫无违和地尽情呼吸着天玄气息。只有可怜的人儿,趔趔趄趄小心翼翼,大雪迷离了眼睛,撕扯着衣襟,拉扯着脚步,急匆匆地寻找归家的路或栖身的地方。大地一片静寂,只有沙沙风雪声迷一般地流淌在天地间。
大雪纷纷扰扰,熙熙攘攘。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下得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山已经白了头,河已经封了身,寂寥的广场裹上了棉被,亭台楼阁失去了原色,小桥流水断了脉络,花花草草匍匐在地。视线中,一切成了白色的世界,一切在辽远中拉近。雪由线混沌成一块儿漂移的布,纯色的布像移动的幕墙,单调又不可一世。风似乎静止了,它明白即使再努力也无法撼动这涌动的墙布。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眼睛再也无法容纳点点滴滴,没有缝隙的雪布,囊括一切,吞噬一切,湮灭一切,毁灭一切,在纷飞中又重生,再重生中发出呐喊,这就是自然的力量,不仅壮阔,还有极美。这冬天的雪啊,你是多么令人心悸,你让躁动的人安静,让自诩为强大的人懦弱卑微,让一切听从你随心所欲地摆布。
天地似乎画了个纯粹的淡妆,恢复了仪容的世界仿佛也平静了下来,像一泓洁白的盐池,盛在了我的面前。面对着巨制的画卷,我该怎么样?我只是静静的地观赏、享用、也忘记了心中的惆怅。很多时候,我都在说我喜欢雪,曾在延安求学时写过《寄雪》和《再寄雪》。雪在这个时刻是最美的,最富有诗情画意和穿透力的。我把她当作一件绝妙的,前无古人的艺术品来凝视而不忍离弃。她的清奇、纯净、平静、脱俗和完美无瑕,使我恍惚觉得陕北高原上竟然如此绝美的事物,我心里涌起了无数次想赞美她的愿望。尽管我知道,这种美是暂时的,也许会在不经意间破碎消逝,所以当这种美存在的时候,我会贪婪地,紧紧地拥住,肆无忌惮且毫不浪费的浏览,直到这种美粉碎了,我的心思也飘落了。这个世界依旧支离破碎,我的心绪依旧飘忽不定时,我才发现原来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昙花一现的盛景虚无缥缈,像逗孩子乐的万花筒。
雪是好雪,在这个时令,来得恰到好处。让张狂者冷静沉稳,让悲戚者热血沸腾,让人潮人海中销声匿迹,将垃圾卑劣掩盖得严严实实。不论咋样,这是个纯洁的世界,这是个纯粹的让人心动,让人迷醉,让人宁愿置身于此不愿逃离的世界。
雪不停歇,人便卧在家里,眺望远山,银装素裹,原驰蜡象。陕北的山如舞动的银蛇,起起伏伏,蜿蜒盘旋;云似黑锦,缠绵悱恻,不离不弃;街道上蠕动的车辆排起了长龙,橘色的尾灯闪烁着迷离的灯光,给灰暗的傍晚增添了些许靓丽,又到了接孩子放学的时候。天色渐暗,橙黄的灯光将所有影子拉扯得狭长悠远,纷零的雪在灯光里飘动这晶莹的色泽,河畔上,不知名的树木上堆砌着冰雕玉琢的冰柱,光泽耀眼,令人爱恋。
夜半,我睡眼迷离,思绪渐渐迟钝僵化,也无暇再看窗外纷纷的落雪,在我将要睡去时,一阵嬉戏的笑声穿过玻璃,在安静中一阵嘈杂,让人厌烦。大概是一群怀春的男女在广场尽情地玩耍,她们可不想辜负这良辰美景。雪是好雪,它本是大自然的精灵,可却无可奈何地躺进了人们的朋友圈,只愿人的心思也如这白雪般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