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
日子如流水静悄悄地逝去,一年的光景在不经意间走向了尽头,又到了年关。对于我这样岁数和生活在小城里的人,过年过节平淡如水,即便扔去几块儿石子儿也溅不起丝丝缕缕的涟漪。我的生活太简单,纯粹了,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活法。有一颗波澜不惊,向阳向上的平常心就足够了。尽管今天是四十岁的生日,可思绪依旧如常。
四十而不惑,没有伤感,没有感叹流年芳华随风飘散,没有喝酒吃肉,没有唏嘘,只想写一段文字,仅此而已。
妻儿昨天风尘仆仆,小心翼翼地从西安返回。好几个月不见,儿子似乎长高了,妻子满面疲惫。做过核酸后便回到家中,一张封条又将一家团圆隔离在门外。我暂时栖身在办公室,听着电脑上的老歌,盯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思绪在禁锢的牢笼中如天马行空般蹿了出来。
我的生日我有时候会忘记,这个年龄把生日口口声声挂在嘴边难免让人觉得矫情。母亲却总能记得。当然父亲心里也能记得,他如陕北所有的老父亲一样总是那么矜持、内敛、甚至沉默。母亲发来视频,嘱咐道:“你明天过生了,今晚上要吃饸烙,明早上要吃油糕烩菜。”我说:“明天我一个人,家里其他人隔离,我随便外面吃口饭就行了。”母亲说:“过生了一家人还不得到一搭里,你吃不上好的,最起码吃上一碗面,长长久久的,规矩儿要有了。”我无言以对,心思瞬间温暖了。母亲是一位苦命、坚韧、勤俭、善良、刀子嘴豆腐心的陕北妇女。外婆在她两岁时就撒手人寰,丢下母亲和外爷相依为命,人还没有灶台高时就学着做饭。后来又养育了我们兄妹四人,可谓受尽苦难,好在现在已不再为吃饭穿衣受熬煎。母亲做得一手好茶饭,我心心念念想吃她做得韭盒,烙饼卷洋芋丝,白面饸烙等等。
晚上我一个人在广场溜达,偌大的广场沉寂在浓烈厚重深沉的黑夜中,天空飘洒着散碎的雪花,水泥地上有些湿滑,我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黑漆漆的胜利山像一尊沉默的怪兽隐藏在夜色中,洛河泛着瘆人的白光穿透黑夜又被黑夜吞噬。冷风卷着残雪扑面袭来,寒意透骨,我注视着对面的家,灯火散发着温馨的烟火气息,蔓延到我的心底。
小时候过生日,早上一睁眼就等炸油糕,那时候没有新衣裳也没有礼物,只有眼巴巴地瞅着灶火圪崂里卷着旱烟烧火的父亲和不慌不忙往盆子里捞油糕的母亲,香气弥散在窑里,穿过院落,填满了小山村的角角落落。我和弟弟的口水泛起,只能不断地抿着嘴,舔着嘴唇,舌尖探出来尝尝空气中的香味然后迫不及待地咽下去。
母亲让我端着一碗油糕,挨家挨户地给左邻右舍门里送,我每到一家,总是探头探脑地瞅着,只要女主人在就大摇大摆地进去,说我过生了,我妈让我给你家送点糕,家里的女主人总是笑吟吟地拿出一毛或者两毛,最多不超过五毛钱递给我,我撒腿就跑溜出门外对等候在外面的弟弟兴奋地扬扬手兴高采烈地去下一家。如果遇到男主人在家,我就让弟弟去,弟弟有时候不情愿,说这个窑里的男人可凶了,我说你给送糕时就说我哥哥过生了,他给钱了你拿上,算你的。弟弟扭扭捏捏地去了,可拿回来的钱总比我多,我想女主人比男主家心慈面善好说话,可男主人总比女主家大方仗义出手扛硬。当然给钱多的还是爷爷奶奶,每一次不是一块就是两块,给钱时还不断地念叨这孙子又来骗钱了。给的最多的一次是外爷,他那年在我家过年,晚上没有点灯前他从夹袄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来两张,我拿到外面一块竟然有七块,一张两元的,一张五元的。我一个人钻在寒窑里想了半天,舍不得还给他又觉得他很恓惶。给母亲偷偷说了后便把五元钱还给了外爷,外爷当时有些惊诧。外爷孤苦伶仃,受了一辈子罪,可惜在我调离延川到吴起工作的前几天便离世,没有见过他想见的外孙媳妇。而我最敬爱的爷爷在我的孩子出生前几个月也离世了,他没有见上他最想见的玄孙。
我躺在办公室床上,中央空凋吱吱呀呀的噪音让我难以入眠。心思就像浮在空中的云,上不去下不来也消散不了,大脑中塞满了棉花虚无缥缈,咽喉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心沉静不下来,似乎哮喘又要发作,这是糟糕的夜。
生日就这样平淡地过,日子也这样平淡地过。在这座小县城,安逸而平静的生活,听母亲的话出去吃碗面,愿福寿安康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