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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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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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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的清晨》


新年第一天的清晨,我蜷缩在被窝,小区的暖气似乎不太给力。我透过玻璃注视着窗外苍茫的胜利山,灰色的脉络沿着山脊连绵起伏,带着萧瑟的印记向远处延伸,和灰蒙蒙的天空镶嵌在一起。这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家里就我一个人,空洞而冷清的房间让我有些沮丧和无所适从,我决定去楼下的广场溜达一圈儿。

我带着口罩,裹紧衣裳,一头扎进了凛冬时节里那透彻入骨的寒意中。随着呼吸,眼镜片瞬间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雾,我索性摘下眼镜儿,把它提溜在手中随意晃荡。冬天对于戴近视眼镜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种困惑和磨难,糟糕的疫情让口罩老老实实地蒙在嘴上,呼吸不畅却又无可奈何。摘掉眼镜的我眯着眼睛无所顾忌地溜达,空旷的街道和偌大的广场静悄悄的,也许是这座小城还没有睡醒,也许是疫情让人们蜗居在家,离了镜片便失去了方向的我丝毫不用担心会碰到移动的物体。

陕北腹地的小城今年出奇的冷,凛冽的风裹着不可一世的寒气肆意虐待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冬天终究还是有冬天的模样,天空写满阴郁。胜利山体如一尊巨大的、沉默的、失去抵抗力的怪兽静默矗立。洛河河畔上光秃秃的枝条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宽阔的河床上,残枝败叶瑟瑟发抖。洛河上结了厚厚的,奇形怪状的冰层。这几年很少见脚下的洛河水封冻的如此敦实的冰层,那洁白如玉的冰河像一条绸带在河槽里向东蜿蜒而去。

我沿着环城路向后街漫步而行,思绪如天马行空般随心所欲。元旦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的生活从来都是如一潭泓水波澜不惊,平静的即便刻意扔去几块石头都溅不起涟漪。元始之夜收到了著名散文学家史小溪老师发来的问候,这令我欣喜。老师这几个月对我躬身悉心点拨提携,我十分感激。前几日在作协一个群里偶尔发现许多人都在讨论文学不养人的话题,起因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主动辞职专心写作,一个月却只能收到不到千元的稿费。群友有很多论点,我没有参与其中。原因有二,一是我以前的话太多了,且都是废话和众人不愿意听的话,年过不惑后为避人嫌弃厌恶便逐渐少了言语。二是文学这个东西和其它职业一样都是都是强人吃的饭,成功者寥寥,多数泯于众人和烟火缭绕中。就像卖菜,成了大老板赚了大钱的人终究是少数,多数还在为生计不辞劳苦的奔波着。所以当一名爱好者足矣,毕竟一种心境一种生活。

昨天和父亲视频,他似乎比原来更瘦了。父亲悠闲地仰躺在铺盖上,花白的头发胡须凌乱不堪,一辈子似乎都没有舒展开来的眉头依旧紧缩在一起,浑浊灰暗的眼睛迷蒙却透着不服输的坚毅,脱落松动的牙床似乎撑不起瘦削的近乎塌陷的脸庞,皱纹就像陕北的沟壑一般纵横,灰尘和砂砾或许就藏在皱纹里面悠然自得。父亲是个拦羊汉,现在还经管着十几只羊,一把拦羊铲子如忠实的伴侣伴随了他的大半生,或许只有手里握着拦羊铲他才觉得生活是充满乐趣,生命是有意义的。常年的操劳使他的腿疾已经非常严重了,起早贪黑一天下来脚脖子和小腿肿得如发面的满头,走下坡路必须拄着拦羊铲子甚至屁股坐地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下挪。我们兄妹几个劝说了无数次,我甚至专门跑回去把他的羊低价卖给了羊贩子,可还没等我返回吴起他却又买了一小群羊。他总是说自己能得动就不想累害我们兄妹几个,我们几个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父亲和我视频通话不过短短几分钟,便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我们父子彼此沉默,似乎再没有话说,可我明明还有一肚子的话却堵在心头说不出来。这大概就是中国式的父子,含蓄矜持,无以言表却又天高地厚。去年因为无法抗拒的原因未能回家陪父母过年,今年希望能如愿。

向后街走的河畔上空空荡荡,原来这是条热闹的街。一个巨大的农贸市场坐落在胜利山脚,平时熙熙攘攘,现在临近年关却冷冷清清,多数已经关门歇业。这原本的黄金时节被残酷的疫情撕扯的七零八落,空气中充斥着寂寥和悲戚,经营者的心酸和无奈让人绝望。时代的一滴水滴落在一座城就是汪洋大海,滴落在一家人或者一个人身上就是惊涛骇浪。人人都在向往春暖花开,却置身在泥沼中艰难前行,好在寒冬终将过去,春天不可阻挡。疫情让我的妻儿滞留在省城东挪不得西转,让从事餐饮和运输行业的弟弟眼望欲穿,让父母牵肠挂肚,让繁华的大街匆忙中按下了“暂停键”。生活啊,你究竟还有多少磨难让人措手不及,让多少眼泪悲切地流淌。疫情却又像只照妖镜,许多平时习惯骄傲的人依旧高高在上,那卑劣的行径和跋扈的语言让一些高傲的人显出了丑恶的嘴脸;疫情让大城市的人们再一次知晓远亲不如近邻的传统,让国人永远铭记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和逆行而上的天使们。那些平凡的奉献者让人泪目,敬仰和心疼,愿人间无恙。

女儿放假较往常提前了半个月,她们似乎对寒假的期待远比期末考试更在意。两个女儿的成绩都藏在她们的心里,我没有主动联系老师询问,或许我不是位称职的家长。我对孩子的学习始终宽松,也不轻易批评她们。这让妻子经常埋怨。女儿已经五年级了,该明白的道理她们比我清楚,有些新鲜事物她们接受的比我更快。她们需要学会并且专注于自觉自律,我坚信自觉自律的孩子学习不会太差。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和村里的小伙伴背着一个星期的干粮

翻山越岭趟河过梁去十公里外的镇上小学念书,沿途走过了四季,春天追着蝴蝶疾驰在小河边,夏天光着屁股钻进水塘学凫水,秋天偷吃邻村成熟的瓜果梨枣并经常和他们村的孩子打嘴仗,冬天迎着漫天飞雪在河床溜冰。那时候吃着干馍馍就着咸菜和洋柿子酱喝着凉水,那时候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鞋帽,那时候的童年真的很快乐。即便是过年时,父亲让我写对联,在他看来我算是个秀才了,可我连毛笔也没有握过,我无动于衷不知所措,父亲便狠狠赏了我一巴掌,不满地说道:“念书念到洞庭湖里了”。我依然没有觉得委屈,满心期盼地等着年夜饭。八零后的我们这一茬孩子,有一个没有得到父母溺爱但充满乐趣的童年。有一次我回老家,指着蜿蜒曲折,已经废弃的羊肠小路对两个女儿说那就是我上五年级时走的路,她们一个漫不经心地说:“风景不错,”一个有些怀疑地说:“这地方会不会有狼?”我便无语,再无说下去的念头。尽管我是靠念书从山里走出来的人,可我无意诉说我求学中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苦难,我只想对女儿说:“念书永远要靠自己自觉地去学”。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太阳艰难地跃过山脊,笑脸如常,山头和沟壑便染上了一层橘黄色。尽管寒冷依旧,但似乎有一丝温润掠过指尖抵达心坎。洛河的冰层更敞亮活泛了一些,街上的行人车辆随着阳光渐渐多了起来,但依旧冷冷清清。我决定再溜达一会儿,家里的冷清比大街上的清冷更让人失落。

我想起了衰老,大概男人的衰老从四十岁开始,我没有照镜子的习惯,偶尔在镜子里走过发现自己的模样是那么的沧桑。鬓角儿泛起了白发,发际线向后挪动,眼神空洞黯淡,原本就短的脖子上拥挤着沉甸甸的赘肉,腰部缠着晃悠悠的“游泳圈”让人难堪,谁能想到二十年前我是个只有四十多公斤,双目炯炯,意气风发的清秀小伙子?尤其是牙齿,已经修补过好几次了,这两天又开始疼痛松动。虽然四十不惑,但糟糕的身体不得不让我审视自己的生活状态和习惯,“不惑”是一种心境,步履沉重则是一种现状,那悄无声息的高血压、高血脂、脂肪肝、腰椎间盘突出啥时候能静悄悄地离开?决定戒酒的话说了很多遍,现在看来不戒不行了,酒场上气氛热烈容易放飞自我,也容易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得罪人,关键是身体确实得刻意保养了。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在总结过去的2021年。我也想写一写,却又无从下笔,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去描述回味的。我只是一个最基层的小公务员,挣着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平时写一些自诩为散文的文学爱好者,用来记录平凡而真实的生活,这就足够了。何必去苛求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往前看比咱强的人千千万万,往后看不如咱的人也有万万千千,所谓知足便心安常乐。

太阳照在北洛河上,将我的影子拉扯的狭长,一些背阴处依旧阴暗黢黑。后街的学校、银行、办公大楼、拆迁遗留下来那黑黝黝没有门窗咧着嘴蹲在那里的破窑洞都静静的沉默着,只有那飘扬的五星红旗在呼啸的风中猎猎作响。小城的清晨安详静谧,却少了人间烟火气息,也许用不了多久,热闹喧嚣将再次回荡在洛河沿岸。

我决定回家,找一些吃食填饱肚子,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思绪再活跃也不能空着肚子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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