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放假,给忙乱的生活舒缓了些许节奏,在延安待了几天,谢绝了几次酒场邀约,和家人悠然闲逸地度过。日子似流水般悄然逝去,谁也不会刻意在乎每一天柴米油盐,可平淡中总有一些温情让人铭记。清晨,我总是习惯一个人端着一杯开水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瞅着碧水般镜匣镶装的天空,丝丝缕缕丝滑的白云悠闲地躲在蓝天的角落自得其乐;对面餐饮店里升腾的蒸汽或是炊烟袅袅,随风飘散无影无踪;我唤起儿子,攥着他的手,跨出院门绕着小区漫无目的随意踱步。
六岁的儿子在市里上学,平常与我少见,假期难得的闲暇时日便想与他多亲密。以前他不爱说话,现在竟然成了话痨,一会儿说南道北,一会儿呼喊着追蝶戏雀儿,又一会儿指着花草说里面有小虫子,一会儿脚踩在窄小的道沿上张开双臂作飞翔状;童年真是美好,欢乐如同他的影子或是嵌在他的心坎,从来不会忧虑。有时候,懂道理的大人反而不如孩童洒脱,活得挺累,尤其中年之后,光阴如疯狗撵着般迅疾,沉重就像随身的衣裳。
小区周围绿化极好,这里原本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峦,英明的决策者上山造城,于是一簇群山环绕下的新城拔地而起。一些叫不上名儿的小花在晚春时节绽放着或红似火或黑如碳或绿如草或蓝如海或黄如金或灰如土或青如山或粉如霞的充满魅力的花朵儿,姹紫嫣红,春意无限;小花引逗的蜜蜂来回穿梭蝴蝶上下翻飞,它们似乎对行人的脚步和车辆的轰鸣毫不在意,美轮美奂的季节让这些精灵忘却了忧伤和惊扰,一门心思入了阑珊;道路两侧,或是自然生长或是裹着蓑衣移植而来的树木勃发着强劲旺盛的生命力,树叶肥厚浓密,树枝纵横交叉,一大片树荫将黢黑的柏油马路映照的更加黝黑;树梢间透射的光线如千万条金丝银线倾泻而下,斑驳而错落的光点在树影下熠熠生辉;阳光柔和,轻飘飘地洒在我和儿子身上,微风轻轻掠过,如母亲宽厚的手在额前拂过,惬意的时光在我和儿子心头流淌,泛起浓烈温馨,游走在脚步之间;秋千架上的儿子乐不可支,尽管额头渗着汗水,但翻飞间他的快乐感染了我。我正在翻看文友张景的一篇文章《上了一回山》,里面一段话我感同身受:“我和儿子把黄土疙瘩一颗颗往山头下扔,儿子抛下去的是笑声,我扔下去的是生活的沉重。”我经常调侃张景吝啬抠搜,却十分理解他人到中年面临的艰难。他和我一样曾经在求学路上经历过绝对的贫穷和苦涩,后来补贴家用他骑着自行车卖过凉皮,我骑着电瓶车卖过炉馍(陕北月饼的一种)。我们都在为光景,为子女,为自己负重前行,正如我们的父亲一样。
午饭后,我又一次坐在阳台上,注视着对面餐饮店蹿起的炊烟和蒸汽,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门口聚集,食用者多是小区里装修的工人。看着堆得冒尖的香菇面和盖浇饭被他们搅动着筷子快速送入口中,衣袖抹去额头不断涌出的汗水,凌乱的头发下瘦削的脸庞中藏着那一双双坚韧的,带着期盼的眼神,粗糙油腻沾满灰尘木屑的衣服包裹着奋斗的心脏。我再想这些人是谁的父母又是谁的儿女?而此刻我的父亲也在小山沟的黄土地里正在种玉米花生豆子洋芋。炽烈的阳光是不是让他的汗水滴落在脚下的黄土里?有多少像父亲这般年龄的人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坚守在沟壑纵横的家园,又有多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所谓的城里无所事事牢骚满天?生活啊,你咋能如此不堪又不公啊?
傍晚时分,我带着孩子们徒步向小区背后的太清山进发,这里因一座太清观而被周围居民熟知。沿路行人汽车交织,大概因为疫情的原因,原来计划外出游山玩水的人们就选择了这座泯于群山的太清山。山不是名山,与同处一地的宝塔山、凤凰山、清凉山、万花山不可同日而语。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一路撒播,像一粒勃发的种子茁壮成长并感染着每一个人。在山坳处,一阵幽香袭来,随风包裹周围并蔓延在整个山洼,原来正是槐花开放时。我这才明白忙忙碌碌的人们趋之若鹜般来这里的原因。朴素淡雅的槐花在淡绿的枝叶间旁若无人地蹿出来,丰盈的花瓣随风肆意舞动,这是属于她们的季节。槐花不像桃花杏花那么艳丽,竞相挥洒春天,尤其在乡村,槐花的香气充斥在林荫、田野、山洼、小路甚至院落前后,遥相呼应,连成一片。登高望远,槐树星罗棋布,绵延不绝。逆风呼吸,花香氤氲缭绕,婉婉袭来,香气撩人。人湮没在香气里,白天置身于此,晚上的梦便有了槐花的香味儿。晚春时节,槐花它只是静悄悄地开,却是春天最让人欣喜的花。小时候,每当这些时日,母亲将我们兄妹几个赶出了家门,让去采摘这大自然馈赠的食物,拦羊的父亲有时也顺手摘回来一布袋。母亲将槐花拌上白面,蒸熟浇上料汁便成就了一顿餐食,老家延川叫萿莱,延安叫槐花嚓嚓。那时候吃萿莱当主食,甚至一日三餐,现在偶尔吃一顿当作打牙祭。不知为什么,我并不热衷吃槐花,苦菜,苜蓿头儿,甚至不喜欢吃煮玉米,蒸洋芋和高粱面搅团,究其原因大概是小时候吃多了的缘故。
我和家人们沉浸在花香中,一路向幽深处漫步,看不见身影且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追随着我们的脚步偶尔从身边掠过。浓稠的树叶将木栅栏砌成的小路隐匿的灰暗,一股隐晦的凉意穿透了身体。我们不喜欢这种幽静,便急促地向向阳的地方前行。到达一个拐弯处,眼前豁然开朗,旁边是一洼栽植着瓜果的梯田,对面竟然有一个错落有致的村庄。村庄升起的炊烟在夕阳的映照下七零八落地凌乱消散,鸡鸣狗吠声中,瞅见院落硷畔上,一位老人正在盯着我们。清风将落日的余晖如幕布般卷起,鱼鳞状的晚霞一片挨着一片,疏密相间大大小小形态各异,那彩霞黄里通红,红里泛紫,极有层次感并不断地向天边靠拢聚集;远山苍茫起伏,肥绿叠嶂,似嶙峋的巨兽静默矗立。当阳光收敛起最后的金黄,黄昏中昏昏欲睡的气息便毫不客气地袭来,孩子们闹着要返回,一天的闲暇在不经意间又要落幕。
回家的路上,俯瞰整座新城,高楼被流光溢彩包裹,灯火通明中,有多少归家的人怀着急切的心迈着匆忙的脚步盘算着明天的日子披星戴月般行走在坚硬的,踩不出足迹的柏油路上。不管咋样,回家的路总是温馨的。
小区里白天装修的嘈杂声消停了,橘黄色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扯的狭长且凌乱。被骄阳炙烤了一天的风景树和绿坪草耷拉着脑袋沉寂在夜色中。小区的入住率并不高,我想大概在九月份开学后人会多一些。儿子在院子里碰见了楼下的小伙伴,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子不管不顾地又黏糊在了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拉拉扯扯又是半夜。
“五一”这几天,我去太清山是为了寻找一份清静,去吾悦广场是为了感受新城的繁华和烟火气息,待在家是为了享受一份本来就有的温情。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安静,嘈杂,繁华,清冷,得到,失去。本来就是平常人,过平常人的日子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