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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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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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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秋天》


时令在不经意间跨过了寒露,一阵阵山风从高原掠过,凉意如影随形。地处高原腹地的小城在秋风中萧瑟,小城的颜色从明亮逐渐灰暗,从斑斓中泛起苍黄。秋意渐浓,像一位年届不惑的男人,埋着头,眯着眼,凄凄楚楚地走在纷纷扰扰熙熙攘攘的尘世间。

刚过去的“国庆”长假,我原来回老家的计划因为疫情搁浅,便安然地和家人待在小城。在市里上学的儿子心心念念想去爬胜利山,我觅着难得的好天气,随他沿着石阶漫步而上。登高望远,一切便豁然开朗,喧嚣之下的寂静和随处可见的秋色令人心旷神怡。辽远的天空如精心打磨过的镜子般地洁净,蓝得让人迷离沉醉;偶尔游荡的白云点缀在天际,时而聚集,时而分散,随意切换成或是妖娆或是素雅的景象;太阳懒洋洋的,极不情愿似的出工不出力,似乎也想有个假期却又无可奈何地出勤点卯,它温润的光泽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这就足够了;远处的山脊与天际完美地契合,镶嵌处起起伏伏,似一条黢黑的长蛇蜿蜒盘旋。山坳圪崂里,一簇簇野草树木好像得到雨露阳光的偏爱,滋润得格外繁茂。沟壑中阳面熠熠生辉,背面幽幽暗暗,光离古怪间,壮美的陕北地形地貌跃然而上;石阶两旁,叫不上名字的树木相互攀附依偎,勾肩搭背中撑起的树荫笼罩了山洼。大树枝叶繁密,夹杂的黄叶在风中摇摇欲坠,风一吹似要飘零,可依旧倔强地吸附在枝条上,似有不甘却无能为力;树底铺满落叶,落叶有枯黄的、淡红的、深绿的、青黑的------,堆积在一起,相互诉说时泪流满面,尽管死亡悄无声息地的临近,可心甘情愿化作一地泥尘,护佑这一方土地;风乍起,树上落叶纷纷,飘在空中摇曳,如七色的雨轻轻落下,窸窸窣窣声中,曼妙之舞挥挥洒洒,属于它们的季节就这样飘然而过。落叶凋零,就像一个人死去或者一颗心枯萎,匆匆忙忙,终究归于尘土隐入尘烟;野草还在蓬勃,可枯败腐朽的气息已经泛起并弥散开来,这旺盛的生命终归也逃不脱宿命轮回。洋溢着笑容的狗尾巴草还在迎风舞蹈,唱一曲挽歌送别,一首《野百合也有春天》响起,期待来年吧,待到春风浩荡时,又是一簇锦绣花团。

站在山梁上,远眺天之广阔,近看地之博大。脚下的洛河水缓缓流淌,它从来不为谁而停歇或者改变,只是接纳了今年夏天上游涌起的一壶洪水。洪水磅礴,占领了原本百般寂寥、安静的河槽,河槽平日里只有人工挖挖掘掘,平平整整,再就张开臂膀迎接如麻绳般的洛河流过。这一次,洪水塞满了河道,将一切枯枝败叶、杂草瓦砾荡涤的干干净净,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汹涌澎湃,一种不怒自威的滔天之势席卷而下;像万马奔腾又似山崩地裂,呐喊、呼啸、自由自在、狂放不羁。洪水逗引的两岸居民成群搭伙地趴在河堤上,注视着几十年不遇的山水从上游倾泻而下。于是,那晚上,朋友圈里的大洪水泛滥了,似乎比河道里的水更凶猛,更持久。可怜那河床上郁郁葱葱的河草,被残暴的洪水淹没,河草里掩藏的鸣蝉飞鸟、蠕虫长蛇不知道是不是安然无恙?

河堤上,柳枝顾影自怜,数不清的小鸟似乎见惯了漫步的行人,自顾自的啼叫声中哀叹今年的秋寒比去年来得早了一些;木栅栏里,圈养的花草在寒意中蜷缩着身子,耷拉着脑袋瑟瑟发抖,哪有心思展示着移植来的美。行人在偌大的广场上裹紧衣裳,原来的空旷更显寂寥。儿子从山上下来,叫嚷着要骑自行车,我抬头瞅了一眼被云遮蔽、半死不活的太阳,催促着他赶紧回家。

假期中间,一场并不期待的雨落下,小城浸在风雨中,寒意浓烈。倚靠在窗前,透过玻璃凝视着对面拆迁遗留下来那一排排扒了门窗的窑洞。黑个隆冬的窑洞像张开嘴的怪兽睁着半死不休的眼睛盯着我。这些窑洞也曾是万家灯火,在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中流淌着家长里短、邻里之间的烟火气息。可惜历史的进程将小城原本的古朴碾压得支离破碎,只剩下霓虹灯下橘黄色的灯光将小城居民、建筑、河流、山体的影子拉扯得狭长而又有些局促。

雨中的胜利山静默矗立,不知是雨雾还是云烟将胜利山巅萦绕的如痴如醉。细微的风勾连着雨雾,将雨雾撕扯又聚合;湿漉漉的广场上,没有人迹,谁也不会傻到雨天裹着寒风漫步。浑黄的洛河水像沾满泥浆的黄绸带扭扭捏捏地向前而行。人行道旁,柳树杨树银杏树一簇簇顶风而立,呢喃中黯然失色。只有广场对面的政府大楼还是那么的巍峨。大楼前,一杆五星红线垂落在旗杆上,在风雨中傲然挺立。据说曾经一位县领导,提议要在政府大楼正对面的胜利山上立一座伟人的等身铜像,让他老人家看看小城发生的日新月异的变化,同时也注视着国旗下政府大门里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

家里冷得人直打哆嗦,盖了被子也觉得凉意直钻心底。闲置已久的电吹风有了用处,这个不起眼的东西,蒙了灰尘依旧勃发出强劲的暖意。许多时候,人们总容易忘却曾经给予我们温暖的人和事,当再想起来的时候,一定是又需要它了。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将秋意逐渐拉深叠加。雨不仅仅是秋的语言,更多的时候是秋天不堪重负流露出的眼泪。秋天是悲凉的,在许多人看来,春天百花齐放,夏天绿树成荫,秋天硕果累累,冬天雪花飞舞,一年四季时时美好,可等着收获时却两手空空能不让人绝望悲戚吗?战国楚-宋玉《九辩》中写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泬漻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汉刘彻《秋风辞》中写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不惑之年的人便如这纷纷落雨下的横秋老气,可谁又能咋样?

有些人在秋天的年龄觉得自己活得通透痛彻,可活在这个纷扰的世上,谁又能真正的大彻大悟,拿得起放得下呢?

我躺在被窝里,暖风徐徐,一阵阵困意袭来。我的睡眠质量极不好,时常处在似睡非睡中。有时候即便睡着也容易做梦,千奇百怪的梦仿佛都是经历过又或者即将发生。医学上说这是睡眠障碍,其实是想得太多,看手机太勤,人太清闲便容易懒惰,胡思乱想就容易睡不着。梦中好几次都是亲戚家过事,人多热闹吃喝随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开始争吵,打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醒来我就不愿意再睡去,不想做这样的梦,觉得不吉利。

路遥先生在《平凡的世界》中对亲戚有过这样的描述:“是的,小时候,我们常常把“亲戚”看得多么美好和重要。一旦长大成人,开始独立生活,我们便很快知道,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互相设法沾光,沾不上光就翻白眼;甚至你生活中最大的困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生活同样会告诉你,亲戚往往不如朋友对你真诚。”我不置与否。人和人的关系尽管有时候庸俗,但凡事还是向好的地方多想想,或许闪光的东西就在一刹那间迸出。

秋风有时候胡言乱语,原本祥和的地方被一阵妖风刮过,便一片狼藉,美好的风景碎了一地。于是,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淡了散了甚至消失了,一些人藏在朋友圈里默不作声,一些人决绝地或是屏蔽或是拉黑。尽管这守护着一丝薄情素面的尊严,表达着自认为的强硬,却在这纷繁的人世间,谁也说不好在不经意间再度重相逢。

假期最后两天,去农村转了一圈儿,想带孩子们体验一下劳动,可他们仅仅对吃烤肉玩手机不用写作业感兴趣。我给她们讲道理被她们一句“时代不同了”怼得瞬间哑口无言。女儿越来越大,却越来越会顶嘴,她们有自己的心思。有时候我再想,明年她们上了初中,我们一个周只能见一次面,那时她们会不会想我这个在她们口中啰里啰嗦的“李麻花”?每当儿子和女儿发生争论时,我便带着儿子出去打一场台球,这是他最爱的游戏,也是我化解他们争斗的唯一办法。我就像这个秋天般逐渐老去,我的孩子们将像春天般开启她们快乐的一生。

给父亲打电话,询问老家的红枣收成,父亲叹了口气道:“条枣不结,团枣像锤头那么大,一斤五毛钱都没有要,也没人收紧,都烂在了树上。”我的情绪瞬间低落,我无法再将老家几十亩枣树当作骄傲,也无法理解父亲和母亲如苦行僧般的坚守在那片薄凉的土地。这可恶的雨天。

最近陪女儿学习,一篇文章叫《丁香》,结尾的那一段令我印象深刻。“丁香结,这三个字给人很多想象。再联想那些诗句,真觉得她们负担着解不开的愁怨了。每个人一辈子有许多不顺心的事,一件完了一件又来。所以丁香结年年都有。结是解不完的!人生中的问题也是解不完的,不然,岂不太平淡无味了么?”秋有秋的愁怨,冬有冬的哀伤,解不完就一个一个慢慢来,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愿这个秋天不太冷,愿这个秋天有收获。愿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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