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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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个人的生命长河中，总有一些记忆深刻地嵌在你的脑海中，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平静如镜，不经意被触及时，思绪便如不断切换的片段迅速集结，连点成线，最后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者经历呈现在眼前。
1995年春末，我第一次踏进延川县城，是父亲接在镇上小学上学的我去县城一所中学参加优选考试。父亲推着自行车，和我在黄尘滚滚的公路上艰难前行，父亲三十多数，身形瘦削但满是精神，汗津津的脸上写满骄傲。平缓处他骑着车载着我，春风佛过，一股得意荡漾在我和他的脸上和心间，一直蔓延在周围闪过的山山峁峁和不断行进的土路上。我贴着父亲的后背，闻着他浓厚的旱烟气，竟然有些温暖和舒畅；我似乎看见平时灰不溜秋的山色也活泛起来，这一路洒满金色的阳光和暖暖的春意。在陡坡处，父亲推着车，我跟在他后面，他点燃了两分钱一支的“麻延安”，微眯着眼睛惬意地砸吧着。我偷偷地瞅见他把一盒没有开封的“金丝猴”揣进了上衣口袋，这大概是他说的：“进城要用了”。在一个山梁平坦处，一辆班车呼啸而来。父亲伸手拦住车，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只是和售票员说：“把我这小子拉到南关大桥，让他在桥上等我。”随后父亲一边推着我上车，一边说“到城里南关大桥等我”。我惊慌失措，我不知道南关大桥在哪里，我从未去过县城，我没有坐过班车，我心底瞬间涌起无数种想法，埋怨父亲为什么推我上车。我惊奇而又警惕的扫了一眼拥挤的车厢，希望能看到一个熟人，还好，有一个同去考试的同学-------。
我晕晕乎乎强忍着想吐的欲望（其实是不敢），坐在那一座当时看来巨大的桥梁的桥墩上，注视着这座横亘在县河上的庞然大物。桥下流淌的河水波光粼粼，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刺得我眼神迷离，也促使着我飞快地起身趴在栏杆上向着河床畅快淋漓地吐了一气，感觉舒服多了。当然也成功地吸引了过往行人或是疑惑，或是嘲笑，或是嫌弃又或是咒骂的深情，我低垂着头，重新坐在桥墩上，任凭风吹过我湿漉漉的额头。我非常后悔来城里参加这次考试，我觉得在乡下读书没有什么不好的，在乡下我是老师和父母心中的好学生，是乡亲们眼中有出息的孩子。我不断地抬头瞅着来时的路，希望能看到父亲的身影。
也许是正逢集市，人群不断涌来，我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大都欣喜，或是接头接耳，或是高喉咙大嗓，或是小心翼翼，或是大步流星，或是手挽着手肩勾着肩，或是独来独往自由自在。或是你挤着他或是他挨着你，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泄洪一般不断地往前聚集。拉车子的毛驴脚步声滴滴答答一直响着，车轱辘吱吱呀呀似乎从不间断，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在人声鼎沸中悄然湮没，只是偶尔传来几声汽车耀武扬威的喇叭声惊得怨声载道，鸡鸣狗吠，人神共愤。我怕父亲看不见我，站起身来迎着人流不断地向后望去------。
我等了很久，仍不见的影子，这时候我不太难受，人群也不在拥挤，平整的马路显得宽阔。延川的县城似乎并不像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说得那么逼仄，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再也没有比这更仄的城了：南边高，北边低，斜斜地坐落在延水河岸。城太小了，居民没有谁不认识谁的，整个城里的人的布置好象是一张网，各人都在各人的方位，任何人一有动静，别的人就会知晓。一个生人只要在街头上一出现，全城就立即发觉了。似乎在这里，走了一个人，城就空了许多，来了一个人，城就挤了许多，但人和人是友善的，因为谁也知道谁的祖宗三代，谁也有用得着谁的时候，或许细数起来，都是些转弯抹角的亲戚；地域的限制，生存的需要，使他们只能团结而不能分散了。可以设想：每一个生人来到这里，每一个生人都会说这是一个有趣的城，一个不易忘记的城。我也有此同感，才写下这文存念，时置八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初。”我偷偷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我是多么的陌生，尽管这里是我的家乡，但我从未来过。在我看来，这个地方是多么的宽敞，油漆马路散发着令人说不上讨厌还是欢喜的味道儿，三四层的高楼伟岸壮丽，对面的山脊奇形怪状，脚下的延河水清新自然，头顶的天似乎湛蓝如水洗过一样洁净，天上的云飘逸洒脱，一切看起来都是崭新的，令人耳目一新，当然难忘。
一群和我一样大小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嬉笑而过，咣当一声后两辆车碰撞在一起，车上的人摔得四仰八叉。一群人呼啦围在一起，一个人开始叫嚣：“X你妈，不长眼的，把爷爷（Ya Ya）碰死了，咋个了？”，另一个一边扶着儿自行车一边儿回道：“爷爷（Ya Ya）就这么个，咋见？”围观的人群迅速分成两派，开始吹胡子瞪眼张牙舞爪，“咋见，不行了练一哈，单挑还是一搭里上？”后面的人开始抹袖子，呲胳膊轧腿要搂蹧（准备动手）。我提心吊胆怕这些人咥架把我捎带上就躲得远远的，又不由自主地向前探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红火。这时父亲一个急刹车来了，催着我赶紧走，到亲戚家洗刷一下，我不得不离开，可眼睛还不断地瞅着那群和我一般大小的学生，还没有等我的视线完全离开他们，竟然发现他们也都骑着车有的嬉皮笑脸，有的咬牙切齿地各自蹿入人群，我就想：“原来城里人打架也是瞎咋呼，没球点悍心”。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考试顺利通过，录取到一所当时专为各乡下成绩优异的学生和城里成绩差劲的学生开设的县城中学--延川县城关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