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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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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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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酒事儿》

久居小城,当然成了小城的一份子,就像一粒尘埃落在脚下的洛河里,溅不起丝毫涟漪,却随着奔涌的河水,一直努力向前。

小城生活安逸,人间烟火繁盛得清晰可见。小城坐落在陕北高原腹地,毗邻“三边”地区,又与甘肃省华池庆城接壤,自古是汉族与少数民族接洽融合之地,因此这方水土养成的人大多好酒好肉,且酒量肉量大到令人惊诧。

大概十六年前,我从黄河岸边的延川来这里工作,第二天随领导下乡,那时候对公务接待的管理略有松弛,工作完毕后的酒场上,我在旁人的撺掇下浅尝了一杯所谓的“炸弹”,“炸弹”是当时当地人喝酒的一种习惯,将一杯白酒倒入一杯啤酒中,一口嘬了顶三杯酒,以此类推最高可以炸多少杯我也不知道。我尝了一杯,觉得味道很独特,不那么冲又泛着些许甜味儿,似乎比单纯喝白酒或者啤酒更容易下口,于是,年轻的我便有些轻狂,不知是一杯又一杯下肚后放飞了自我还是放飞了自我后一杯又一杯入口,总之,在不经意间,我被抬上了汽车后座,一路上如死过去一样安静。

回到了还未成家的家里,一头扑倒在沙发上,浑浑噩噩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嘴里发苦发干想喝水,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起来却浑身没有丝毫气力,越挣扎头越晕,直到天旋地转再度瘫软在沙发上后我决定爬着去厨房找水喝,眼睛眯着睁不开,只好凭感觉爬,当扶着墙壁爬起来睁开眼时,却隐约发现竟然到了卫生间,也只好下意识地在卫生间洗漱台的水管上狠狠地灌了几口水,随手扯了一块儿毛巾沾湿后抹了一把脸。勉强站好后触到灯的开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煞白,看不出丝毫血色,我感到自己真的到了濒临死亡的边缘。我站不稳,眼睛也花了,胃里翻江倒海,只蹿口腔,我急忙爬到马桶上,一张口一种酸腐味儿瞬间喷涌而出。很奇怪,那种奇臭无比的味道儿竟然让我有了些许清醒,不断地呕吐我的眼里泛着泪花,我在水管里吸了一口水,涮洗了一下臭烘烘的嘴巴,步履蹒跚地又倒在沙发上。我晕得很厉害,感觉头顶的灯不断地摇晃,天花板前后左右不停歇地移动,脑袋里如灌满了浆水迷迷糊糊。随后,一阵阵恶心反胃又袭来,我慌忙跑去卫生间。就这样,我折腾了一晚上------。

第二天,我依旧蜷缩在沙发上,浑身冷得战战兢兢,胃里抽搐翻腾,嘴里极致的苦,即便我喝口自来水,都觉得甜丝丝的。一天没有上班,手机也没有电,单位的领导同事找不上我,上门敲打时我竟然睡得毫无知觉,直到第三天早晨,我才不那么难过,洗了一把脸,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去了单位。后来,听同事说我那天大概喝了三十多个“炸弹”,我感觉他在吹嘘,但我没有引以为傲,我觉得自己就像死过一回,这是年轻冲动的代价,也让我第一次领略了这里要命的“酒文化”。

后来,我从部门到乡镇辗转了几个单位,因为醉酒吃了很多亏,现在学会了耍奸溜滑,即便别人说我不仗义、没义气,我只是低头浅笑,偶尔假装恼怒,也蹭碰麻武一回,但已懂得了适可而止,量力而行。年岁这东西不饶人,这是世间上最公平的东西,从来不会因为谁而刻意改变,当四十岁的我们拖着“三高”病体时,才明白,“年轻”有时候并不一定都是夸奖你。

这个地方的人约你喝酒,大多都真心实意,不客套,不作假,不虚头巴脑。一般都是早上一上班给你打电话或者发微信:“下午下班后坐一坐,都是熟人。”比如领导请你喝酒,经常这样说:“下班后有安排吗?没有了咱们坐一坐。”领导请客,大多口气委婉却似乎带有几分威严,你不得不赶紧回复:“好的”;哥们儿请客,大多是“下午下班后啤酒烤肉或者天冷的咱吃点火锅。”你不想去赶紧说:“好哥们儿了,我下午有事了,来不了。”哥们儿立马回复:“你咋快球点儿,叫你喝酒了又不是让你拔黑豆。”拔黑豆是农家活里苦最重的,话说到这份上,你再不去就是不给面子;还有小兄弟们请你喝酒大多是:“哥、下午有个场子,你帮兄弟撑撑面子,我知道你能指上了,你如果不喝酒吃菜就行了。”你不去似乎又不识抬举了;还有一种老乡请客:“老乡,时常没聚了,咱们聚聚?”,语言恳切,尤其乡音一出来,心里便暖融融热烘烘的,根本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只为听一听偶尔蹦出来的延川方言俚语,聊一聊他乡经历的酸甜苦辣;尤其一个微信群里的人约喝酒,你不去大家都群起而攻之,严重的说你道德又问题;还有一种方式我比较喜欢,就是“打平伙”,我在乡镇工作的时候参加过,那就是陕北特色的“AA制”,炖两只鸡或者宰一只羊,参与者人人有份,选一户门院干净的、门户好、婆姨做饭利索且手艺高的人家,主家添些柴火调料不出钱,其他人平均出份子,喝酒吃肉猜拳行令,喝得醉天麻地,不分你我,有时候兴致来了随口一首信天游笑骂打趣,直引逗得满庄子的狗都死声一洼;现在打平伙最多也就是谈得来的几个朋友,随意找个地方,捉老麻子挖坑掀花花,谁输了谁出钱,大家喝酒吃肉谝闲传也是一种消闲。

这里人喝酒,酒令花样儿繁多,原来流行的划拳打杠子卖单双因为声音嘈杂不文雅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后来又玩个吹牛喧谎左三右四拧螺丝,再后来就是梦幻金花十点半蹭灰皮。现在流行的很多游戏我也说不上来,总之面目繁多,规矩谁立谁定咋遵守大家融会贯通一听就懂。我曾经在乡镇工作的时候,耍过一种游戏叫七上八下十五过,我和一位高学历的同事每次都输,最后总结出来这不是智商的问题,是不善于变通、态度不认真的问题。

这里人喝酒,原来喝普城固,又叫土炼油,后来喝长脖子绿瓶西凤,西凤六年十五年大概流行了有二十年,近几年不知道受什么蛊惑还是中了什么邪,流行喝酱香型酒。于是,产自贵州的酱酒风靡小城的角角落落。也不知道品质高低,价格贵贱,渠道何来,反正一说喝酒就是这个酱那个酿再就是这个台那个曲,我也不知道好坏真假,反正始终记得适可而止就行了。前一段时间,一个哥们儿拿出了他们家2001年的六年西风,我喝了半瓶,觉得味道挺好,西凤酒再不济也是四大名酒之一,何况还是陕西本地的酒,我就搞不明白让酱香型酒一夜之间就占领了它的领地,而且被打得栖栖遑遑,惨不忍睹?

这里人喝酒的习惯也在逐渐改变中,原来后大桥、开发区、刘渠子、延运巷子满街都是醉意朦胧者,或是七零八落地横卧街头、或是高喉咙大嗓门的豪言壮语、或是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的寻衅滋事、或是打门袭窗走错门楼的,或是扭着鬼舞步走街串巷十人五马劝拉不回去还要喝的,或是懂乱子一歇也不歇的,或是横在马路中间拦车挡人的------;这几年,因为年年喝酒出事,有些人甚至葬送了性命,再加之交警对“酒驾”查处越来越严厉,人们也逐渐认识到喝酒对健康的损害。人们正确的生活观念和“酒文化”正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形成。这尽管让这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传统习俗在悄无声息中慢慢褪去,现在已经不在流行“瓶瓶不倒我不倒”、不再坚持“瓶瓶比人多一个”,“炸弹”酒极少喝了,但一种向好向利的转变才是大势所趋。

微醺之后,登临胜利山巅,仰望瓦片般纯净的蓝天和卷舒随心所欲的白云,远眺群山缠绕、大地辽远、绿意肥厚、雾气升腾。天与地的接壤之处是一条线,一条亘古不变永世长存的地平线,一条随着四季轮回而绚丽多姿的生命线。俯瞰洛河水如黄绸带般穿城而过,错落有致的窑洞、楼房;穿行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座小城充满了令人迷醉的烟火气息,这种气息包裹着芸芸众生,在猜拳行令中,灌入口腔中或是辛辣的白酒,或是芬芳的红酒,或是泛着气泡的啤酒,人人举杯,皆大欢喜,哪管俗事纷扰,只留清醒在人间。

人间是一本书,书中酸甜苦辣咸,书中悲欢断离舍,你我皆是读书人,一场酒事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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