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受新冠疫情影响,孩子们不能远离县城,我们一家便取消了回延川老家的计划,转而决定去长城镇一个小山村参加姨妹的订婚仪式。
一号中午动身,天气炽热,立夏时节的太阳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忠于职守,妻子和表弟颇有兴致地去肉店和超市采购物品,孩子们闷在车里情绪沮丧,一个劲儿地喊着热,我则注视着这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众人,脑中恍恍惚惚,这个糟糕的天气。
开着车窗一路向北,阳光如千万条利剑刺穿干燥的空气,直射柏油路面,沥青消融,汽车碾在酥软且冒着油光的路面,发出刺啦啦的声响并有点儿轻微晃动;一股难闻的气味充斥鼻腔,孩子们从睡梦中醒来,抢着问:“快到了吗快到了吗,有点儿晕。”我在烦躁中关闭了车窗,小心翼翼地驾着车向前驶去。到达那个熟悉的农家小院,一阵困意袭来,我丢下欢呼雀跃的孩子和收拾物品的妻子匆忙上炕睡去。窑洞里的凉爽和习惯于炕板的平整,我舒展着身子一小会儿并进入梦乡。晚上,清风习习,一轮弦月勾在半空,稠密地星星布满天河,浓烈的夜色将远处的山峦、树木、公路、小径,农舍一网打尽;白炽灯把眼前的这座院落照耀的通亮,院子里摆好桌椅和烧烤用具,这是孩子们最喜欢节目。大人们谈天说地,孩子们吃的很尽兴,他们嬉戏的影子被灯光拉的修长。
我极其愿意在农村生活,源于生在农家,长在山村,心也就在农村;站在硷畔上,望着云卷云舒,山峦叠嶂,田地耕陇,树影婆娑,山花烂漫,谷物拔穗,农人劳作;听着和风徐徐、鸡鸣狗吠,农机隆隆还有偶尔掠过的山歌声声;那份恬静、祥和、自由令人忘却了牢笼般的楼宇亭阁;那惹人迷醉的空气洁净纯碎,远离发动机的轰鸣和充满铜臭味儿的钢筋水泥;踩不出足迹的马路广场和人工移植圈养的花草树木少了山野中的尘埃和清新却多了梳妆打扮后的艳丽和俗气;城市的脚步在时代的洪流中抽取了农村的脊骨,当我们生活的小城越来越扩张却越来越拥挤的时候,父母以及祖辈生活的山村越来越凋敝越来越空虚,当我们老去时,老家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梁梁峁峁以及庄前院舍人情风俗就只能残存在奄奄一息的脑海中了。
孩子们在连续两个烧烤之夜后开始了厌倦,或许这个地方仅仅是她们用来消耗假期的;女儿把作业丢在一旁,任凭如何劝说钻到车里蒙着头无动于衷,儿子从后半夜开始上吐下泻精神萎靡,只是偶尔抬起头望着对面山梁上一架巨大的风力发电机机才会喊着:“飞机,飞机,那真是飞机”。为了缓解女儿的厌倦情绪和儿子近距离看一下“飞机”的愿望我们决定驱车去对面的山梁。
汽车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爬行,绕过山脊,路过两户废弃的庄院,听同车的姨夫说这两户人家曾是周达方围有名的大户,两排齐铮铮的接口土窑,挂着整齐的石头窑面,院落宽展,可惜现在院墙倒塌,门窗不翼而飞,窑檐豁牙,只留下黑乎乎的窑口静默矗立,周围杂草丛生,窑背上一棵高大的土梨树正在勃发着繁茂的花朵和枝叶,似乎不悲不喜地见证着这两户人家的峥嵘岁月和兴衰荣辱;一切都成为往昔,只有门前的这条路依旧踏向远方。
当汽车到达山顶处一块儿平整之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风力发电机组,三块狭长而有力的机翼不知疲倦地转动着,发出嗡嗡声响。儿子挣脱了妻子的怀抱,蹿下车来,可呼啸而过的大风将他吹的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当之后指着飞快转动的机翼大声嚷嚷:“这么大的飞机啊,这真是飞机”。女儿自顾自地拿着手机拍照,她们似乎不太愿意和大人们搅合在一起。
我站在机翼下,感受到它转动卷起的风呼啸强劲,嗡嗡的响声冲击的耳膜似乎有些不堪重负。信步走到崖畔,眺望远方,天空中云层时而堆积聚合,时而分散游走,那变化的姿态就像随意组合的,曼妙的,抽象或者简单的画卷;阳光穿过云层,在云隙间蹿出,温暖着这片广袤而又神奇的边塞土地;山峦叠翠,接连起伏,山连着山,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这是一座横亘在定边县中山涧镇和吴起县长城镇的山,叫寨子山;一条沿着山脊的土长城如巨龙般蜿蜒而行,凸起的烽火台略显败落,随风扬起的风沙见证着岁月的沧桑更迭和历史的风云变幻;长城镇街道上,似乎恰逢集市,人来人来车马游动,这大概是一个集镇难得的红火日子,已经消亡或者即将消亡的村庄让原来红火的庄院和乡镇有些凋敝零落;脚下一大块儿平整的涧地上,盖起了一群庞大的大棚,据说里面种植着樱桃树和一些进口的瓜果,几位农人正在忙碌,这或许是这个地方留住心和希望所在;对面依山而居的村庄错落有致的排列在那里,偶尔升起的袅袅炊烟随风消散,行道上两排高大的杨树挺拔俊秀,门前梨树正芬芳,窑背山洼上,桃杏枝繁叶茂,可惜这安静的地方已不在是许多人的家了,而是只有假期或是逢年过节时才想起来要回去的地方;更远处,一汪青蓝色的湖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就是长城镇著名的水坝,与相邻的周湾水库并称为陕北高原明珠,可惜因为视野只能瞭及一点儿边角;眼前林木繁盛,草长莺飞,在一阵紧一阵的风中,树枝摇曳,青草呓语,那巨大的风车在阳光下勾勒出优美的图案映照在山洼上,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勃发出清新般的美好;中山涧那边,光秃秃山体显得娇小绵长,只有耐旱的草类孤寂而又桀骜不驯地守护,由此清晰可见两地的治理风格迥异;这里大多都是平滩涧地,各类塑料薄膜将土地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儿的,薄膜在阳光照耀下聚集了更过的光热显得白茫茫一片;中山涧的立地条件要好许多,百姓种地不必上山下洼,人背驴驮,下苦能轻松许多,所以很多年前长城镇的农村女孩子都愿意嫁到中山涧这边;中山涧的集镇要比长城大一些,街道略微宽,人车流量大,农贸活泛,只是相较前几年也在日渐萧条;
初夏时节,站在寨子山上,环顾一圈远山缠绕,旷野幽静辽远,阵阵清风裹挟着砬砾沙尘呼啸,树木繁茂肥绿,大地披上秀萝,空气中黄土腥味儿浓烈且令人迷醉,两镇遥相呼应,红旗在风中猎猎,街道人车如流,民居院落古朴,土长城回望大漠,潋滟水库点缀边塞,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大风起兮云飞扬,边塞自古就是苦寒之地,可如今站在寨子山顶,俯视这两个平静的小镇,脑海中闪现的竟然是我愿意把心留在这里。
但愿早日再次登临寨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