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清晨五点,我和妻子坐上了去延安的网约车,望着还在睡梦中的孩子,心中涌起阵阵酸楚,他们还小,不知道父母迫不得已黎明时分抛下他们去市里寻医问药,解除病痛。好在前一夜已给稍大一些的女儿嘱托安顿完毕,临出门时,怕吵醒他们,关门都显得小心翼翼。
初春的风凛冽地吹着,我和妻子在寒风中裹了裹衣裳拖着两个行李袋焦急地等待约好的车,静悄悄地黎明深陷在黑暗之中,似乎整个小城还在沉睡,只有我们揉着酸涩的眼睛不断地瞅着无尽地昏暗中那个在电话中说了几次马上就到马上就到的车辆。
坐上车,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灯火辉煌,延安的街头黑夜宛如白昼,只是车和人的影子被拉得修长。市医院里,沉寂冷清得有些可怕。那空气中弥散着的苏打水味儿紧紧缠绕在周身。到了六楼,门口竟然已经有四五个人在椅子上坐着,看来还有更早的人,但凡来这里的人,都是可怜人,人们素不相识但都心知肚明,点头致意后各自盯着那道上了锁的铁门,似乎他们和我们一样,目光倦怠、空洞、无助却又充满希望。
妻子是在县妇幼保健院例行体检时发现了问题,年前预约到大年初七前来就诊。她是个皮实、勤俭、能吃苦、持家有道、任劳任怨吃穿从不讲究的一个人。我们结婚十五年了,从当初的一穷二白到现在不为柴米油盐忧虑的光景,她付出的比我多。尤其这几年家里做炉馍生意,她几乎每到中秋节前忙碌的几天几夜不睡觉赶工期。每当炉火映出她干裂粗糙的皮肤和额头流淌的汗水时,我也再想究竟咋样的动力促使她没白天没黑夜的劳累?许多人都说按照她的家庭出身和现有的生活条件,她完全可以悠哉游哉的过日子。她也经常自嘲说平时连个感冒都没有,谁知一体检竟然发现了比较严重的问题。
一直持续到八点多,才见到原来预约的专家,随后挂号、开检查单、做核酸检测、办入院手续、做术前各项检查,一直到下午等到核酸报告出来才入驻病房。上班第一天,排队做检查的人就像赶集似的,一拨又一拨,原本宽敞的候诊大厅已是人山人海,满满当当。人们都仰着脖子盯着悬在半空的电子显示屏,看啥时候轮到自己,很多人都在埋怨前面进去的人太慢,很多人在嘈杂声中或是垂头丧气,或是埋头扒拉手机。在医院工作过的我们反倒显得十分镇定,大年初七,本是欢乐的日子,可病痛不等时日,熙熙攘攘往来的都是些可怜人,耐心总比烦躁好一些。
妻子的诊断很明确,治疗方案也早已确定,听从大夫安排,静等两天后的手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生病,在我心目中她如铁人一般的存在,家里家外她都能靠得上,亲戚朋友都知道是个能干的人,啥都能指靠上。她因此落了个好名声。但很明显我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她终究还是个弱女子,我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这是一个小手术,让她不必过分难受,可在病房里的第一夜,我发现她竟然失眠了。再小的疾病对病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再小的手术对于术者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的她显得慌乱,惊恐甚至手足无措。
等待手术的两天里,看着同病房里的病人相继康复出院,当查房的医生告知她们今天就可以出院时,她们的嘴角儿含着矜持而又欣喜的笑,那种笑容发自肺腑,那种笑容带着解放一般的情绪。病友们走的时候,安慰我们很快也会解放,但不会说再见,因为谁也不想在医院这个地方重逢,这似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不断有新的病人住了进来,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但都带着同样的希望。拥挤的病房显得更加狭小。妻子安排在初九早上十点手术,我目送着她走进了手术室,她步履略显忙乱,我在医生的催促下抱着她的拖鞋站在手术室外的楼道里等待,楼道非常狭窄,等待的人群十分拥挤,人们或者在角落站立或者坐在台阶上,但楼道里却十分安静,只是偶尔有手机声响起,人们面色凝重,似乎愁肠百结。当手术室的门探出一名医护人员,扯着嗓子喊叫谁的名字时,大家全都站了起来,所有的眼光和耳朵都瞄向一个方向,被叫到的家属匆忙往门口聚拢-----。
我等到十一点四十分,终于听到了招呼声,她躺在手术床上,头被医帽裹得严严实实,眼睛露在外面,她的意识很清楚,看见我俯在跟前,眼泪竟然瞬间涌出,我拭去她的泪水,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好着了,好着了,没事了没事了。”到了病房,在病友家属的帮忙下,把她挪到病床上,护士随即手脚利索地上了心电监护仪,一时间,病房里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她的体质很好,恢复地很快,第二天已经明显好转,开始下地活动,正在我们以为一切按部就班的恢复中时,她突然感觉到头剧烈的疼,糟糕的术后麻醉反应袭来了。这是一种随体位改变而能缓解的并发症,只有躺着就不疼,一旦起来或者改变体位就会严重。就这样又在病房里躺了四天,几乎一动不动,每天补充2000毫升液体,直到出院前都没有停止。
正月十四早上,主管医生宣布今天可以出院时,我们不约而同的说终于解放了。那天雪花飘洒,给苍茫大地染上了一层洁白,纷纷雪花不期而遇,似乎也给予我们美好的心情。出院手续办理妥当后我和她发生了住院期间唯一一次争吵。原计划家人要开车来接,可高速因大雪封路,只能等到中午才能解封,我们也只好在病房等待。护士已经把病床安排给了别人,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加之母亲在病房大门外等候,我不由地埋怨她动身时为什么不让开车,她说开车也不方便,没有地方停,还笑话我开车经常找不见地方。争来吵去没有结果,好在三弟经营的饭馆在不远处,便决定打车去,顺便解决午饭。后来我一想,她不让开车是不想出那每天几十元的停车费,在年前就诊时,她就把周围停车场的收费情况打问的一清二楚。她细致抠唆的花钱态度有时候让她父母都觉得生气,认为她太委屈了自个儿。
坐网约车返回吴起的路上,她枕着我的腿睡着了,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麻醉反应后遗症还很严重,不论咋样,只要她能康复,就感谢上苍了,否则家里的顶梁柱就要弯曲了。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尽管很累很辛苦,但为了家人安康,所有罪过都能承受。平日里她总是埋怨我写文章不提她,我也从来不否认我们之间的争吵甚至冷战,但我必须承认她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
在这个雪花有点儿多的初春,万象更新,我祈求上天眷顾,保佑我们平凡的一家人远离疾病,健康平安的生活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