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洛河河堤,漫无目的地走着。浑黄的观景灯柱在夜晚时分显得孤独挺拔。青石铺成的河畔平整清洁,寥寥行人在这深秋时节裹衣匆匆而行,一行垂柳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肃立在人工围栏里,偶尔掠过的风撩起树梢枝叶,沙沙声响中溅起丝丝凉意和一阵萧瑟。铁栏杆链接起来的河堤长廊,十几块儿长方形青石板上镌刻着红军长征组诗,在昏暗的视线里墨迹隽永但字体不甚明了。胜利山头,山体静默矗立,说不出的奇形怪状;散落的太阳能灯光火红如花,星星般点缀在山洼上,说不出的光怪陆离;仰望夜空浩瀚如烟,偶尔出现的星星相距甚远,暗淡的光泽若隐若无般凄惨,天空如墨色的幕布,昏昏沉沉,浑浑沌沌毫无生机。脚下的洛河水,缓缓向前蠕动,那半是泥浆半是泥水的河静悄悄地向前淌去,丝毫不想停歇也不理会这或是嘈杂或是静谧的尘世。一些灯火璀璨的楼阁倒映在河水中,泥水在灯影下显得蜡黄,像营养不良但花里胡哨的小孩儿露出倔强的笑脸。河道里,密密麻麻的杂草郁郁葱葱,簇拥在一起,似乎宣示主权般的存在,我无心理会周围的纷扰,竟然对这些野草动了心思。
这些横七竖八或是挺立或是匍匐的野草我一棵也不认识,甚至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概源于我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她们。日月如梭,四季更迭,我不知道多少次漫步在这条河堤上,眼中都是胜利山、洛河水、街心公园里的观景灯和长相秀丽的移栽树,我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看一眼河床上这些长了再枯、枯了再长的野草。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夜幕下的野草在浑黄的灯光下更加浑黄,一簇簇紧紧相连,相互交织,黑压压地笼罩了整个河槽。秋风中,野草或是瑟瑟发抖或是低声吟唱,深深地根植于这片砂砾黄土河泥铸就的家园中,永远不离不弃。杂草有的枝干粗壮,叶子肥厚,骄傲地肃立,有的枝小叶短,相互缠绕,有的完全贴附在地面,紧紧拥入大地母亲的怀抱。杂草中,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儿、形状各异的破铜烂铁和数不清的破烂儿拥挤在一起,谁也不嫌弃谁,都兴致勃勃地聆听着蛐蛐儿或是高亢或是低沉的欢唱。野草从来不刻意追逐那轮回中的春夏秋冬,一曲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故事对于出身贫寒的奋斗者来说是一剂温暖的精神慰藉。春天,风从高原吹过,一缕缕清风像母亲温润的手掌拂过,大地在春风化雨的催促下醒了过来,舒缓了一个冬天的惺忪和睡意。洛河水冰雪融化,竟然难得地清亮。野草在洛河水流声中悄悄地蹿出了地面,那湿润潮湿的河床正是孕育野草、勃发生命的理想场所,抖一抖身上的尘土,卯足了劲儿迎着风雨声开始了又一季的生命旅程,这些不问出处,破土而动的精灵迎来了新的开始。在这个时节,一株株、一片片野草占领了河道,野花在杂草间竞相开放,蜜蜂、蝴蝶闻香自来,田鼠小虫繁衍生息,坚强的野草又回来了。
夏季,野草蓬勃,塞满了整个河床,那葱绿与洛河水的浑黄相映,大自然的歌手在这里驻守,可一场暴雨之后,洛河水裹挟着泥浆席卷了河道,可怜的野草随着泥水涌动纷纷匍匐在地,或是拦腰折断,或是低声哀嚎。可当洪水退去,野草抖落了身上的泥浆,朝着太阳露出致谢的笑容,站起来出发。秋雨凄凄,又到一年落幕时,秋风吹过,苍翠的野草摇晃着饱满结实的果粒,黄了枝叶,撒了种子,枯萎如饱经风霜的老人,迟暮之年只能回首过去琐碎的记忆,那一份对生命的延续是多么的渴望,却终究抵不过宿命轮回。秋天野草垂泪,却对一生了无缺憾,这就够了。冬天,陕北冰天雪地,寒风凛冽,早已只剩枝干的野草在风中摇曳,可孤零零的身姿柔弱得让人怜惜,可她就是那样骄傲地挺立,从不为所动,就像胡杨般昂着头颅死去。孰不知她的种子早已潜伏地下,蛰伏中等待重生的那一天。小草凄凄,一生平凡,漫漫四季中无人去看一眼,可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愿脚下的这片荒草地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