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哮喘病又犯了,这是个糟糕到让人崩溃的疾病。
我患哮喘又好几个年头了,这病很奇怪,好后半夜发作,刚开始没有注意,感觉就像感冒引起的气管发炎了,一口气能顺利吸进去,却卡在喉咙处很难顺畅地吐出去,憋的脸红脖子粗,让人总以为我一直在生气发火。嗓子里一阵阵如哨笛的声响吵得耳朵难以清静,只能如一只肥胖的鸬鹚不断地挺着胸仰着头做呼吸状,偶尔不由自主地咳嗽几声能些许轻松,有时候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大脑瞬间恍惚,脑子里云里雾里一阵翻腾,感觉到我这个生命即将上天入地了结收场,只有不断地端着水杯救命般的呡上一小口再呡上一小口,然后不断地变换睡觉的姿势才能稍微缓解。
我在睡梦中突然被一口气憋醒,忽地坐了起来,心里顿然明白,这可恶的哮喘又来折磨我这个可怜的人。嗓子里传来的咝咝声和头上淋漓的汗水让我不得不起床钻到卫生间里掬起一捧凉水浇到脸上,我步履凌散心乱如麻,怕惊醒熟睡的家人不得不关了卧室的门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脑袋如灌进铅一般沉重,眼睛又痒又酸涩,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精神,我习惯性地翻起了手机,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两点十分。我揉了揉眼睛,安抚它不情愿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要忙碌。我倒在靠窗的沙发上,尽量使自己平静,强行闭上眼睛只有粗重的,一阵紧着一阵的呼吸声穿透纱网,消逝在茫茫夜空中。
我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眼睛与窗外的满月相遇,那如玉盘般的圆月镶嵌在黑幕般的天空,皎洁的月光洒满窗台并越过纱窗爬上了沙发,一层水银般柔弱撩动这寂静的夜和难活的我。我爬起来倚靠在窗前,给纱窗辖开约半尺缝隙,让轻灵的风伴着清晰的光透了进来,我贪婪地呼吸着清风和月光,憋闷的心胸稍微顺畅一些。
仲夏的夜,多么的安静,天幕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现着灰色的轮廓,偶尔闪烁的星星缀在辽远的天际;远处的山峦隐在幕布之下,起起伏伏脉络清晰可见;偌大的广场在浑黄的景观灯照耀下,那平整的青石板也是灰色的;广场下的洛河水宛如黑色的绸带向前蜿蜒,河中泛着点点光亮,那是景观灯和河畔上的楼宇灯光的影子;河堤上端端正正的柳树枝叶稠密成一团又一团的黑疙瘩;那一溜流光溢彩的街灯沿着公路向前再向前,一直淹没在突然耸起的高楼大厦之间,那夺目的光彩在黑夜中点亮了这一条路,这一条街,这一座小城还又饱受病患的这一双眼;
黑夜中,偶尔驰过重型车辆的哐当声和刺眼的远光灯给夜的寂静染上了嘈杂和烦扰,可那迷醉而熟知的蛐蛐和青蛙的鸣唱已离开我太久太久了。久居小城的人啊,距离乡村是那么的近却又那么的远,谁还在刻意追逐乡村中土得掉渣却又时刻萦绕在心的那份爱恋?
我又躺在沙发上,呼吸能平缓一些,脖子和脸却一个劲儿的刺痒,可能是凉水刺激了。我睡意全无,想打开电视看看又怕吵嚷到明天还要上学的女儿。我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沉默的吊灯,我想吊灯似乎也盯着半夜不睡觉,行色鬼魅的我。
我需要反省,深刻而严肃地反省,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哪天一口气上不来意味着我生命的终结,这似乎是危言耸听又实实在在的存在。这两年应该说我对付的还可以,没有再犯,可这次发作印证了我这一段时间的担忧。饮酒过度和好食麻辣让原本就有些脆弱的气管终究不堪重负。
早上和同事去下乡,动身之前吃了份多放辣子的炒凉皮,中午在乡镇吃了川菜,下午回来应邀与几个友人喝了几瓶冰镇啤酒加一份麻辣砂锅,到了晚上哮喘发作。这个夏天酒场赶的有点频繁,辣子吃的有些多,哮喘不发作才怪。
黑夜中,我陷入沉思,脑海中俗事翻腾,许多事儿融合剪断拉长撕碎再装进空空的大脑中。我好酒但酒量不大,喜欢夏天在露天广场或者小摊位约几位友人,两碟小菜,一把烤肉,几瓶啤酒,把酒言欢,随心所欲地笑骂世俗,没心没肺地激昂文字,和小商小贩谈天说地,和过路的熟人点头示意,品尝人生百味,感受城市烟火,当炭火袅袅升起,人声渐渐鼎沸,各种美食的味道交织在细长的河堤上吸引着往来的行人,或为生活累的人歇歇脚,或还在奔波的人演绎着小城故事。
有一次,我和一位大款朋友喝茶聊天,他说喝茶了无生趣,没甚意思,就提议出去喝两杯,我习惯性地说道:“去后大桥或者城壕湾夜市摊吧”,他诧异地斜着眼睛瞅着我,也习惯性地说:“你不要丢人了”。我悻悻然,似乎有了心事再无言语。到了一个以服务质量上乘的酒店,我看着服务员近乎虔诚的职业态度和富丽堂皇的餐厅,埋着头紧吃了几口后主动开启了“打关”模式,心里想着早醉早逃离,一轮“关”下来,乘人不注意急匆匆地溜走了;还有一次我下乡回来在后大桥的夜市摊儿上一瓶啤酒就着半把烤肉和一个麻辣砂锅正吃得酣畅淋漓时,一位路过的亲戚眯着眼睛嘴角儿上翘,随口一句“你不嫌这里脏,着能吃成了?”我睁大眼睛张扬着笑说“一块儿来吃点儿”,他头一扭窜了,我继续吃得津津有味。
大概是融入不了这里的生活方式也就难把这里称之为故乡,即便是我百年之后,我的子女为我在这里竖起了一座坟茔,这里便成了孩子们的家乡,而我的魂灵还在孤独的飘零,一直追寻着来时的路。
我发誓要戒酒了,在朋友圈宣布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让圈里的友人恶语讽刺,用他们恶俗的话语就是:“醉汉赌咒驴放屁,亏人了”这次看来要下定决心了,可恶的哮喘也许真的会要人命。嗓子里咝咝声还在继续,我的睡意也在东方泛白时渐渐袭来,我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是清晨四点多了。
第二天在外面广播声中我醒了过来,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和一声接着一声的喷嚏使我的眼眶溢满眼泪。我站在镜子前,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蓬杂乱的头发下双眼红肿,眼皮垂头丧气,圆嘟嘟的脸上夹杂着几根儿白色的胡须一夜之间蓬勃,肚子上颤巍巍的肥肉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我突然想到我像极了长者一张苦涩大脸的弥勒佛。我不由的感慨半生劳碌什么也没有挣下,唯一值得称颂的大概就是体重由原来在延安卫校上学时的不到五十公斤飙升到现在的八十多公斤,这也算是个收获吧。
我揉了揉快要睡着的眼睛,喘着粗气,满脑子浆糊般催促着女儿快快起来,我要送她上学然后再去下乡工作,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它才不管你愿不愿意。
可恶的哮喘糟糕的夜,让我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就当是一场梦魇吧,看来戒酒节食锻炼不能再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