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时光似乎就像被疯狗撵着,急匆匆又寡淡平常,不经意间,又到了槐花开遍山野,那浓郁丰韵的香气随丝丝缕缕的风塞满小城的初夏时节。我想让这匆忙的脚步慢一点儿,我要驻足停留在这晨风晚霞和如黛的青山绿水中,可略显笨拙且固执的脚步依旧在坚硬的、踩不出痕迹的路上昂着头颅无可奈何地走着。
在陕北腹地的小城后街大楼里,我端坐在办公桌前,凝视着对面绿意盎然的青山,青山怪骨嶙峋,蜿蜒起伏,绵延的山脊与广阔的天际相互嵌入又似乎互不倾轧,一条蓝与绿呼应的脉络向远方涌去。树木密密匝匝,树荫影影绰绰,缝隙中流窜的光线如银针般洒落,枝繁叶茂却凄凄楚楚的小草匍匐在地。那深扎根系的黄土地无论丰饶还是贫瘠,总像母亲般一如既往、无怨无悔地呵护着叠嶂的层林。我注视着青山,青山似乎也注视着我,我们彼此各怀心事,又相互不便打扰,只好各自沉默,又相互安慰。尽管它和我独孤失落,可他有如丝如寇的芳华和恣意肥绿的色彩。而我,只能让自己的双眼迅速逃离它纷扰多姿的身影。
青山脚下,一条不大不小的河安静地、自顾自地向前淌去,似乎并在在意两岸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行人。河水清亮,泛起的波纹柔美但不可阻隔,偶尔飞鸟掠过或者清风轻抚,惊起的涟漪如山花般静悄悄绽放,层层叠叠、、从从容容。每天,小河被晨风唤起,被骄阳染上一层暖色,又陪着云霞隐入黑夜。当黑夜的幕布拉起,小河两边橘黄色的灯将小河的影子拉得细小而狭长,而两岸的房屋、车辆、公园街景映入河水,此刻,小河似乎比白天更亮丽,它包容了一切所能包容的东西,包括街角儿那些白天就昏暗、就见不得多少光的人和事儿。小河如一条碧绿的绸带穿行在敞阔的河床上,河床拥挤着杂乱的河草,河草在这个燥热的季节并不是“芳草碧连天”,而是夹杂着一簇又一簇枯黄的枝叶,青绿与枯黄缠绕在一起,格格不入却相得益彰。入夜,叽叽喳喳的虫鸣声响起,此起彼伏,争论不休,她们也是一个纷杂的社会,这个蛇鼠虫鸟的社会也有“江湖”。
后街的街心公园,不知道从何处移栽来的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正在勃发出无限生机,可依旧还有诸多的外来树走向了生命的终点,人们又开始像往年一般掘土刨坑移树安魂。这些背井离乡漂泊在外的树木圈养在木条或石块儿围成的栅栏中,躺在并不习惯的土地上,喝着并不甘甜的水露,呼吸着并不甜腻的空气。一切都是陌生的、惶恐的、时常还要受那暴戾的广场舞音乐蹂躏虐待耳膜。当他们挂着营养液体,迎风舒展枝叶时,那跳动的心脏和倔强的眼神,还一直朝故土的方向深情凝望。
我总习惯一个人在晨风飘逸或者斜阳西下时,漫步在街心公园,我沿着公园的边缘天马行空地走着,我眺望如水洗过瓦蓝的天空和随心所欲切换模样的云朵,远山嶙峋的脉络和稠密的树木。我欣赏脚下静谧的河流和眼前随风摇摆出曼妙身姿的柳枝,还有招蜂引蝶的花朵、以及簇拥在烈士纪念碑前那庄严的翠柏。我享受安逸的有些过分的小城生活,宁愿自己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这些时日,我不愿意去这个广场,因为我实在忍受不了那几大群那杀人诛心般广场舞音乐,声嘶力竭的音律似乎要惊醒沉睡在胜利山下英雄烈士的魂灵,随着节拍扭动着肥硕或者宽厚的腰肢,似乎要把两瓣屁股扭动成八瓣然后再摔在地上勃发出强劲的生命力。这类人在火车上、堵车的高速路上、篮球场、烈士陵园等处处留下她们充满无限激情的舞姿,如果给她们一个音响,她们可以舞动地球。我并不反感广场舞,我只是期望音乐声能小一点儿,仅此而已。
我最近总是静不下心思,不想读书也不想写东西,不愿意参加应酬甚至不情愿发朋友圈。有些人说这是“瓶颈期”。我笑了笑,心想一个连文学门槛儿都摸不着看不到的爱好者哪有什么瓶颈期。许多人总提醒我,少写胜利山洛河水,少写自己琐碎的生活和飘来飘去的思绪。我想我连自己最熟悉、最真实、最普通的事情都拿捏不好、把握不了、记录不准,我又什么资格去描绘外面的世界,有什么理由去做最真实的自己?
有时候我走在小城的街头,感受那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觉得小城藏着最踏实的幸福。只是随处可见的“霸道”车总是发出炫耀般的轰鸣声,蹿着黑烟从身边掠过时,我心中便涌现无可名状的自卑。我曾骑着小“电驴”冒着酷暑沿街送炉馍时,没少闻这种带有强烈优越感的尾气,也没少受挤兑驱使,自己心中充满愤恨和嫉妒羡慕,当然也没少偷偷地骂娘,可贫穷就像影子般紧随着我,尽管我在努力地活着,我努力的活着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可回过头来看,自己在小城里依旧落寞忧伤,活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当然,人过中年,不必介怀有没有人愿意陪你去健身公园锻炼,也无需和别人争高论低,平常人过平常的日子足矣。或许许多人和我一样,日子一地鸡毛但脚步依旧致远向前。
前几日,带父亲去了一趟北京,这是父亲一个心愿,也是我的一个心愿。因为含辛茹苦的父亲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坐过飞机。但父亲肿得如发面团似的小腿已经让他步履艰难,更难过的是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和我说话竟然越发显得小心翼翼,这让我的内心充满悔恨。父亲这辈子下过的苦受过的累甚至受过的气用苍白的语言根本无法表述,而我们做子女对他的关心和孝敬却微乎其微。现在,父亲和我说话都不敢理直气壮吗?这是为什么?是我们做得太差劲了。父亲还不到70岁,他还有好日子好光景要过。
不知不觉,小半年又过去了,时光啊,无论你在山里还是水里,在指尖还是脚下,请不要轻易地、静悄悄地溜走。你慢一些,再慢一些,我的父母还没有开始享福,我的子女还没有长大,我还在努力地活成自己欢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