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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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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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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回家》

清明时节,我期待的纷纷雨丝并未落下,阳光柔软,暖风和煦,恰逢三天假期,这正是回老家的好时候。

清明,是中国人非常看重的传统节令,尤其在陕北高原,近乎于信仰般虔诚,充满了庄重的仪式感。这一天,人们收拾行囊匆匆归家,孤独飘零的游子心情尤为迫切。给逝去的先人或者亲人扫一扫墓,供一些祭食,点几张纸,上三柱香,放一串儿鞭炮,心绪中填满了对亲人的怀念和思恋,空气中凝结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悲戚和伤感,这是多少年来亘古不变的习俗,也是陕北这方土地表达哀思的情结。

我驱车穿行在平整的高速路上,回家的心情总是令人欣喜而又充满诱惑。家里的父母或许此刻同样满心欢喜并满怀期待,这是春节假期后我又一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之后,父亲放羊未归,母亲早早备好饭菜,当我踏入这座朴实的农家小院时,顿觉心中宽敞亮堂了许多,看着窑面上吊着那一串串火红的干辣椒,一只黑头白身的小狗儿扑腾跳跃着示好,头顶两只小燕子轻盈地掠过,衔着泥草在窑檐下筑巢安家,一只嚣张的大公鸡带着几只母鸡闲散地蹲在围墙角儿晒着太阳,远处山花烂漫,浸染了山山洼洼;孩子们时而在大门口的沙堆上嬉戏,时而追鸡逗狗逮猫儿;一时间,鸡飞狗跳猫上树安静的院落瞬间喧闹不止,那天使般的笑容和笑声洒满小院的犄角旮旯。

晚上八点多,夜也漆黑,古朴的村落陷入沉寂,父亲拖着一条病腿,趿拉着一双鞋面扯的七零八碎的布鞋一瘸一拐地载着满身疲惫回到家里,在浑黄的灯光下,我看着他花白且杂乱的头发,蓬乱地遮盖了前额,脱落地牙齿无法撑起瘦削地脸颊,一道道沟沟坎坎般的皱纹如刀刻一样令人心酸,大体上每一个陕北老农的脸庞就像是一幅幅活脱脱的陕北地形地貌;浑身上下裹着黄土并粘着一些柴草屑儿。父亲一进门就搂着我那不到五岁的儿子,惹的孩子不断地挣扎哭啼,父亲满目慈祥却喃喃地说道:“这孙子嫌爷爷是个土爷爷,穷老汉儿”。再无言语,父亲的沉默寡言让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气氛有点儿尴尬,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寻着和他搭话,劝说让他早点把羊卖掉,父亲没有接话,依旧沉默,我也索然,大概父亲对我这一套说辞早就习以为常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布谷鸟的叫声中醒来,窗外洒满阳光,燕子叽叽喳喳地也催促着我早日起来,对面偶尔传来野山鸡“咯咯”的叫声,这是多么美妙的早晨,我不能在炕上辜负这迷醉的春景,而且今天要去爷爷的坟头烧纸祭拜。

母亲已经收拾好了上坟的东西,我迎着朝阳,呼吸着带有泥土气息的空气,向爷爷坟地漫步而行。爷爷埋在自家的枣树地里,稠密的枣树林裹着这一块儿平整的,栽满松柏的坟院。在延川老家,坟地叫做“灵地”,上坟叫作“走灵里”。这或许是纪念亡者魂灵一种更切实的说法,我跪在爷爷坟前,将一大堆祭食撕成小块儿或者是颗粒状摆放在供桌上,点燃了三柱木香,把一摞用白纸剪成小方块形的纸钱撒在周围(按照习俗,这种纸钱清明不能烧,只能撒)。我看着香头儿燃起,升起一缕缕青烟,思绪回到了爷爷活着的时候。爷爷有22个孙子,尤其和我们弟兄几个亲近,是因为我们几个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我在艰苦的求学路上,受到爷爷莫大的疼爱,记得当年我在西安上学暑期回家,爷爷握着我如麻柴棍一样的的手臂(当时我体重47公斤),老泪纵横,口口声声地念叨:“把娃娃受死了,念个书看把娃娃受死了”。往事涌上心头,泪水溢满眼眶,一幕幕恍如隔日,如今爷爷逝去已有十年之久,而我也在爷爷的期盼中跳出农门,再庄重地向眼前这座石碑磕了三个头之后,我起身点燃了鞭炮,在噼里啪啦声中一股青烟随风而去,愿他老人家安息。

我站在爷爷的坟前,遥望这片熟悉的土地,天空浮云悠悠,阳光给大地染上了一层金黄,远处山搭着山,沟连着沟,峁对着峁,塬望着塬,无数的沟壑像一张张奇形怪状的嘴巴咧着嘴或是沉思或是张牙舞爪,一棵棵山桃和山杏绽放着粉白或是桃红般的璀璨,在陕北这块贫瘠而又广袤的土地上,严寒是那么的绵长,只有这俏丽的山桃花山杏花开放时,人们才清晰的感受到,春天来了。一株山花点燃了一片山洼,一片山花带来了一季春天,还有那白的令人眩晕的梨花,簇拥在梨树的枝条上,一阵阵的清香随着徐徐而来的春风灌满了整个儿山谷;周围的山,略微泛着青色,但在野草嫩芽中你能感受到这片土地勃发的生机。这是多么美丽而又深远的田野啊,漫山遍野的枣树林还未苏醒,尽管大部分已经撂荒,偶尔还有整理的干净利落的枣林正在奋力地褪去那一层如铠甲般的灰色外皮;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野树在黄土地上坚强地活着。千百年来堆积的黄土地是那么的厚重,那么博大,人们熙熙攘攘追逐所谓的名利在它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可怜,而像爷爷一样辛劳一生最后归宿于一抔黄土,或许这就是陕北人的宿命。

我站在爷爷坟前,感叹这时光如水流般静静淌过,谁会刻意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爷爷离开人世已经十年有余,他是多么可爱可敬的一位陕北农民,一位说话慢条斯理的老头儿啊。经历了上世纪这块儿土地的多少次变革,逃过战乱,讨过饭,挨过年馑度过饥荒,饥一顿饱一顿拉扯九个子女长大成人,可到了颐养天年时竟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世,人啊,这或许就是命。古人云: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对逝去的人一种惋惜,更是对活着的人一种鞭策,人前尽孝总比死去哭嚎要强要好很多。犹记得爷爷灵堂前摆放着老支书题写的那一幅挽联:“惠志明,你是一位好党员、好村民、好邻居、你平时走的很慢,今天你走的很快很快,你走上了一条新路。这条路是条安静的路,是条通往天堂的路。愿你在天堂里同样幸福”

我们祭奠逝去的人,是一种缅怀,更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的活着。爷爷的苦难在父亲这里得到了延续,当我看到父亲忍受着腿疼在对面山洼上栽植红薯,他近乎于趴在地上,把沾满泥水的红薯苗植入土坑里,用手扒拉着湿土填埋,在用拳头夯实,一棵又一棵重复着这样的工序,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他干下去了。父亲的苦难同样深重,年过六旬依旧守护着那年年几近绝收的几十亩枣树和有些残破的院落,这样的苦难他依旧承受,而作为儿女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放下这副他已经无法挑动的担子,让他安享晚年。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思绪难以平静。望着这个曾经红火的村落,现在已经快要荒芜废弃,曾经硷畔上飘荡的欢声笑语和小路上老牛铃铛声早已湮没在滚滚洪流中,只有像父亲这样的人还在坚守,可终究还能坚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我在动身返回时,母亲又一次把头一天采摘的榆钱儿、小蒜、苦菜装满了塑料袋,又一次把省吃俭用的鸡蛋装满了纸箱,又一次把花生、豇豆、白豆、红薯、小米、南瓜填满一蛇皮袋子;父亲抚摸着我儿子的头,平淡地对我说:“有一碗饭吃就行了”。我转过身去,瞬间眼泪溢满眼眶,心中的酸涩久久难以平息。

清明节,回家。待到下一个节日,我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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