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遐想》

每年农历十月一是我居住的这座小城一个重要的标识，人人行色匆匆，返回老家为逝去的先人和亲人送寒衣。这是当地一个非常重要且流传已久的习俗，大体上在这个深秋时节，人们的思绪中总是不由自主或是习惯使然,在这一天慰藉那一杯黄土下亲人的灵魂，天冷了，添置一件衣裳，人之常情且有庄重的仪式感。陕北腹地的许多地方悼念追忆逝者有着近乎信徒般的虔诚，这大概就是这片贫瘠而有广袤深沉的土地和世代传承的人文所造就的。

我早上乘坐公交车从后街的小学出发，几乎穿越整个儿县城，用时半个多小时，到达我工作的地方。这在我赋闲三年多之后重新踏上工作岗位的两个多月里，由最初的欣喜渐渐滑落到平淡，进而已成习惯。这样的生活也仅仅是一种习惯而已。今天的公交车上，人流依旧拥挤，熙熙攘攘争先恐后，人们形态各异，或是低头沉思，或是目不转睛 地盯着手机，通常我站在车厢的后尾部，注视着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几个和父亲年纪相仿的人在谈论着这个寒衣节家里谁回去烧纸，声音低沉浑厚；一群年轻的妇女高喉咙大嗓门地相互诉说着各自孩子考试的成绩和平日的表现，或是悲悲戚戚，或是眉飞色舞又或是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在唾沫飞舞的瞬间，我仿佛明白这就是中国式的妈妈；后座上，几位老大爷盯着窗外满是狼藉的地下市政工程嘴里嘟嘟囔囔满是牢骚.大概是一路的堵车和坑洼颠簸让这些老大爷心里窝着莫名的火气；其实公交车上就是个浓缩的，真实的社会。那拥挤和笑骂中又有多少人心甘情愿的穿行在这条不太长的路上？

天气阴沉，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流，或许是太早还是太冷，这条商业气息非常浓厚的小街竟然有些萧条，抑或是人们都回乡下了。灰蒙蒙的天空被同样灰蒙蒙的高楼割裂开来，一团又一团的灰暗的云层聚拢在一起，低垂的似乎要落了下来；对面的山脊沿着灰色的脉络蜿蜒盘旋，一些不知名的树木静默，枝头橘色的叶子似乎在风霜的侵扰下摇摇欲坠，数不清野草萧杀愁苦，静静地匍匐在土地上，像一些受了委屈的孩子钻在母亲的怀里偷偷地抹着眼泪；一阵清风掠过，残花杂草枯枝凌乱般纷纷扰扰，属于他们的季节就这样过去了，芳华易逝，想要拼命留存那一抹美好，却在风吹雨打寒风萧瑟中黯然凋敝。有什么值得留恋神伤的，待到春风化雨，又是一年好风景。

灰色的云雾中，偶尔透出一丝光亮，太阳像个调皮的孩童，眯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偷偷地瞄了瞄这灰暗的世界。那一丝光亮透过玻璃照在脸上竟让人瞬间温暖，灰蒙蒙的天际勾勒出一圈金边儿，楼宇间的混沌片刻开阔了许多，树荫影影绰绰，精神抖擞，天地间明朗了，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毫不吝啬的吐了出去，心绪突然好了起来。

寒衣节里，空气都有些凝重，我的思绪有一次飘到了远在黄河岸边的家乡。不知道父亲是否记得给逝去的爷爷烧几件衣裳，父亲是个内敛的人，对待父子间的情感总是隐忍于心，从不轻易表达亲密，这大概是陕北男人特有的秉性。爷爷是个命苦的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吃尽了苦，受尽了罪，直至晚年该到享福时却毫无征兆的离开人世，这对于我们这些儿孙后代来说是莫大的伤悲和遗憾，所以孝顺老人应尽早尽快尽心尽力。爷爷对于我的成长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和希望，尤其在我家境困难，求学难以为继时给了我莫大的帮助，这或许就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思念家乡的原因。

生活就是这样，赋闲时总觉得虚度光阴，当别人投来艳羡的目光和对我说向往这种生活时我总是嗤之以鼻，这种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腔调令人难堪甚至愤慨，无业游民式的生活在三十多岁的年华中有些格格不入，这是一种过分安逸的生活。重新上班后由最初的欣喜渐渐归于平和，两点一线式的节奏不紧不慢，四平八稳，习惯就这么养成了，仅仅是每天的开始由漫步溜达在洛水河畔的街角公园变成了急匆匆的赶公交车，这种变化很细微，很平常，甚至有点儿久违，这所谓的围城对于无欲无求的我仅此而已 。

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心思似流水滑过，一阵清凉难以溅起涟漪，柔弱的阳光照在日渐沧桑憔悴的脸上，一丝温润像母亲的手掌拂过，在这个安静的早晨，我就静静的站在这里，注视着这往日喧嚣繁华的小街，这种有些静谧的气氛令人悄悄地闭上了双眼，眼角儿竟然溢出了莫名其妙的泪。扪心自问或者反省自己，其实我不是一个聪明人，甚至有些愚笨，尤其不会说话，不会说让别人感觉很舒服的话，这率性而为源于父母的心直口快。我经常因为这些事得罪人，现在已经习惯了，无所谓而无所畏，我只是一个为生计奔跑的小公务员，人言微轻，无心之失谈不上伤害，日子混久了，便一切释然了。

眼前的这座小城，繁华中潜藏着多少悲欢离合，那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演绎着多少喜怒哀乐，多数人和我一样，从前街到后街奔波中承受着身心俱疲，很多人像浮萍一样飘在空中无处安身，很多人又像野草一样苦了一年又一年，很多人又在讲岁月静好，可又有谁在负重前行。在小城里,公交车上的年轻男女不习惯让座,车厢里打扮俗气,脸上的粉底抹了二尺后且嘴角拢着白色唾沫儿的女人在咒骂自己的公公婆婆心肠歹毒;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诉说着自己的艰辛,求学的孩童睡眼迷蒙,时髦的男女心无旁骛低头摆弄着手机-----.可我还能要求什么,这座小城给予了我很多.生活对于我这样的小城居民，无非求个子女成长，老人安康，家人和睦甚至心安理得。

身边的许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原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竟然渐渐没有了消息，大概人到中年，人们都在辛苦的活着。朋友中许多人都在前行，而我伫立在原地，这份距离还是留存着吧，多少是个念想，或许有一天你一回头，发现他竟然就在你身旁，只是心里珍重，不去叨扰，这就是奇妙的生活。

我站在窗前，思绪已无法聚拢，天南海北任由它信马由缰自由自在，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就在这寒衣节里，一个人，一个人写下这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