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早,我们一家人决定去大吉沟退耕还林公园溜达溜达,孩子们在大人的唠叨声和烦躁的书本中解脱出来,自然欢喜,收拾好简单行装后便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大吉沟原来只是千万个陕北腹地的沟壑中看一眼就能忘记的地方,后来因为这座县城退耕还林成效卓越而在此修建了一座展览馆和几栋堪称豪华的仿古式接待中心,后续又开发了喷泉水池等人工景观,现在成了这座城市居民的休闲之地。我从未对人工建造的景观感兴趣,觉得这是对大自然的亵渎和糟践,可城市里的人却趋之若鹜,就好像他们热衷于拔苦菜、捡地软、摘槐花、揪苜蓿等我看起来不耐烦的事儿一样。汽车沿着一条新修的道路蜿蜒而上,在一个豁开的山口处平行,一座一眼能看透的山沟直挺挺地伫立在眼前,这就是大吉沟。在高温笼罩下的陕北高原,一切看起来睡眼惺忪毫无生机,人们在倦怠懒散中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尤其像我这样挺着颤巍巍的大肚子,可一下车凉意瞬间袭来,我竟然紧了紧衣裳,至少这个地方很凉快。
孩子们欢呼雀跃,她们自由了,她们太渴望这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了。一池不大的水塘被几座拱形桥分割开来,一排整齐的木栈道链接桥面。站在桥头,风轻轻拂过,凉意从脸面扩散到周身,豁然通达。水塘边柳枝摇曳,沙沙作响,那碎小的枝叶在风中尽情地舒展,显得圆润饱满。那层层波纹荡漾在水面,一层紧赶着一层,消散的水花害羞般地湮没在桥底。那不知疲倦、俏丽的连体小喷泉喷射着轻巧的水柱,完美的抛物线带着炫耀落入水中,水屑溅起,丝丝作响。那精灵般的小鱼儿早已熟悉了行人的脚步,轻盈地聚拢过来,等待着好心人毫不吝啬地投下美味的食物,大概它们也习惯了脚步声中带有施舍般的情谊。那温柔的阳光铺满水面,给粼粼波光染上一层金色,水面折射出的小金光如同千万条利剑穿透空气,映照在泛起阵阵涟漪的塘前。孩子们匐在桥体上,瞅着不同的方向给穿梭的鱼群扔手中的零食,惹的鱼儿时而聚拢时而消散,看着鱼儿忙乱的样子,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穿越了层林,回荡在沟底。沿着清石板铺成的林间小路,闻听着不知名的鸟叫,那叽叽喳喳声竟然那么的愉悦。浓密的树荫下杂草勃发,青翠的身姿鸣唱出最和谐最美好的时节。一块儿刻记有“绿源”的汉白玉石碑静默矗立,与这方透绿的水土山林契合投缘。“绿源”石碑右侧,是由青砖砌成的稍显陡峭的阶梯,两边野草繁茂,杂物丛生。孩子们小心翼翼地向上攀附,我则战战兢兢,生怕两边突然蹿出来条蛇吓破胆儿,在孩子们的催促督战下我双手撑着砖面儿,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上挪动。台阶与台阶的平缓处,又是一块儿空地,栽植着正在绽放的牡丹,这是我万没有想到的。牡丹是花中富贵,很难想象竟然在陕北的穷山沟里落地生根开花,这真是一方神奇的土地。牡丹似孩童拳头般大小,颜色娇艳,鲜嫩的花朵中掩藏着多色的花蕊,红、黄、蓝、白、粉、紫超越百花。即使花色同为红,有的似旦,有的像火,有的却似玛瑙般晶莹;同为白,有的似冰,有的如银,有的宛如白玉般剔透。花香散发,沁入心肺,令人迷醉,香气似乎弥散在整个山谷,引逗的蜂蝶纷纷闻香寻来,缠绕花丛,穿梭其间。上到半山腰,寻到一块平缓且树荫密厚之地,铺开随身携带的毯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再没有比这更舒坦敞亮的事情了。孩子们自顾自地或是跳绳,或是拍照,或是爬树,不亦乐乎,这总比钻到书山里要惬意的多。我脱了布靴,躺在毯子上,摘掉眼镜儿,仰望树影缝隙中的那片天空,朦朦胧胧的。云絮挤满了天空,云在风中变幻出千奇百怪的模样,时而聚拢成型,时而四散游走,看得人眼睛都花了。天空在云隙中探出一片蓝又一片蓝,那一抹蓝色纯碎洁净,像一条条狭长的布缕缠绕延伸。太阳偶尔露出了笑脸,忠于职守般地值守在天际,那一丝一缕的阳光穿过云层,掠过山脊,穿透树荫照在我迷蒙的眼中凝聚成了一点光亮。树影像一块儿巨大的幕布缓缓升起又落下,微风轻轻漫过,树枝摇摇晃晃,树叶婆婆娑娑,一串串叫不上名字的花朵挂在树梢间,红的妖艳且随风跳起了曼妙的舞蹈。我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背心儿,伸展了胳膊,旁边的小草发出抗议般的低吟并刺挠着我赤裸的胳膊。小草凄凄惨惨,不堪重负地东倒西歪,弯着碧青的身子和高傲的头颅正在怒目凝视着不受欢迎的侵袭。远处一簇又一簇的野花正在勃发出强劲的生命力,或是粉红,或是淡黄,或是娇艳,或是素雅,迎风含笑,野百合真的有春天,藏在树荫下的野山花真的有开花的时候。
凉风吹过,伴随着树叶沙沙的声响,我竟然有了些许的睡意,松弛的神经软弱不堪,竟抵不过漂浮的清风。远处传来扑棱而起的野山鸡咯咯的叫声,打破了这寂静的山谷。我走出树林,眺望远山,层林叠嶂,满目肥绿,一片又一片的翠绿沿着山的脉络和形体延伸到远处,直到与天接壤得无丝无缝。山连着山,如同一个巨大的脸盆倒扣在这个小山沟里,只是入口处像刀劈开一撮缺口,才能融洽地纳入这令人耳目一新、精神愉悦的森林公园。当天空中云卷云舒时,大吉沟平静地就在这里;当微风拂面树枝欢跃时,大吉沟平静地就在这里;当湖面涟漪泛起波纹潺潺时,大吉沟平静地就在这里;一种心境一种风景,喜怒哀乐写在一个人的脸上或者是心里时,大吉沟平静地还在那里。拍拍身上的灰尘,抖落衣裳上的柴草屑,迎着正午的阳光,离开大吉沟,匆忙地再归于喧闹的尘世。也许第二天,我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