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城市的广场上,仰望星空,发现这个黑夜是龌龊的,就连星星都脏兮兮躲在角落不肯露脸。黑夜像蒙上了一层纱浑浑噩噩,我并不想埋怨它,因为是自己阴郁而深沉的眼睛看不到光明。
时令进入九月,时光就从吃饭的碗筷间、洗脸的水盆边儿,办公室的橱窗缝隙和走路的脚步声中静悄悄地溜走,它捉摸不定,像消散的炊烟又似激荡昂扬的心跳,总之捕捉不到。我们经常埋怨时光消散容颜易老,却谁也不会刻意的珍惜它,于是,平常的生命总是多了些哀怨,少了发自内心的珍惜。
人岁数过了四十,就像季节到了九月,成熟成型但未必就有了收获。匆匆忙回头看看自己一路走来的历程,从一个小山村走到一座小县城,从励志仗剑走天涯的毛头小伙儿到浑身缀满颤巍巍肥肉的油腻大叔,从精精明明横眉冷眼到稀里糊涂风轻云淡。经历了太多的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那些人那些事像云层一样包裹了我或是平常似水或是五彩斑斓的前半生,我应该怨恨什么,感谢什么,留恋什么,铭记什么,遗忘什么?都交给匆匆忙忙的时光吧。时光在眼前晃晃悠悠就随着秋天的风,走了。
我并不喜欢这个季节,这个季节色彩再绚丽、也将如落叶般纷纷飘零。看那山川、原野、沟壑、河道、硷畔、窑檐蒙上一层萧瑟衰败的气息,悲凉瞬间涌上心头。即便红彤彤的苹果在枝杈间露出灿烂的微笑,黄橙橙的酥梨在肥厚的树叶中洋溢着嚣张的光泽,粉嫩嫩的荞麦花在风中摇曳着自以为是的舞姿,金灿灿的野菊花在山野间流淌着醉人心脾的香味儿,我依旧无法迷恋这些真实而又缥缈的美景,因为故乡田间地头上如红色的风铃挂满枝头的红枣儿——那原本黄河畔上奉为精灵的果实,又一次烂在了野草丛生的地里,即便父亲和母亲精心伺候的一片果林,依旧没有收成。可怜的父母啊,在这块儿即将隐入尘烟坠入蛮荒的土地上,还再坚守什么?是不是凝视着村口的路,等着儿女们回家。
陕北的秋天很有情绪,晨起凉风中透着凛冽,刻意为之的冷环绕包裹,肆意侵入。雾气随着凉风如扯动的轻纱缓缓流淌,轻纱触手不可及,却锁住了小城的沟沟坎坎,山山峁峁,天地笼罩在里面,仿佛就等盘古那把利斧劈开浑浊。在时间的静谧中,你才发现,原来期待中的开天辟地仅仅是一缕阳光,当阳光升起,一丝光线便是一把把利剑,于是,雾气在利剑切割的伤痕中聚拢又分散。雾气似乎也沾染了明亮的光泽,慢慢从沟底飘浮到山腰,又从山腰拖拽到山顶,直到灰色散尽,金色洒满每一寸角落,明媚的秋日就这样徐徐而来。有时候雨天绵长而令人厌烦,所谓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在某一时突然被湿漉漉的连阴天打断,人的心思便灰暗起来。雨是无情的,她不管飘零的秋叶想要的最后一舞,也不管蓬勃的野草间虫鸟的低吟浅唱,更不理会七夕节大街小巷弥散的荷尔蒙气息,她从不在意别人的欣喜或是愁怨,她想尽情地挥洒,毫无顾忌放飞自我,这就是秋天的雨,裹挟着冰凉迎接浓稠的寒意。
人常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悲凉的气息在这个季节裹着陕北小城的山山洼洼沟沟坎坎。泛起凉意的风掠过洛河,在氤氲中扩散开来,电脑上低声吟唱的那首老歌循环播放中勾起淡淡的忧虑如丝线般绵长。生活就像一串脚印,往前看永远都是别人足迹,往后看有时候却也无法分辨自己走过的路。
有时候,人过得稀里糊涂。我坐在办公桌前注视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或许各有各的心事儿,或许也过着“孩奴”或者“房奴”的日子。这个疾迅的年代,我们承受着巨大的、近乎变态的负荷,为什么许多人总觉得自己活得太累,活得没有自我,细细想想,许多压力不是自己找的吗?
昨夜,从延安返回来,我无所事事地躺在炕上,翻看着张景老师的“病床日记”。他受伤住院到现在已快一年了。他在日记中写道:“那些云渐渐变成了黑色,和秦岭山脉一样冷峻。月牙儿从这边云头钻进去,从那边云头探头出来,颇有倚门回首、犹抱琵琶的味道。没有雨、我就欣赏云和月。”写得真好,我泪眼迷蒙。他有强烈的愿望今年回家过年,这一定能实现。想想看,他遭受巨大磨难,生活出现巨大变化,情绪遭遇巨大落差时依旧选择了坚强,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糟糕的天气和心绪一定会过去,就像那秋日里泛红的嫣桃一样,“心中向阳一路花,目之所及皆为光”。
今晚天幕低垂,细蒙蒙的雨丝落下。当云开雾散时,月亮一定会如银盘般皎洁,星星点灯般铺洒开来,秋蝉声响起,那是多么洁净的夜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