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追着年的脚步,紧一阵慢一阵,赶到钱塘沙时,离年已经近了。
年底时节,钱塘沙上。大江的水枯了,江底裸露的石头见了光,披着一身灰白。一脸疑惑,这一江的水去哪里了?田野里,才探出头的麦苗儿,青青的,细细窄窄的,藏身土壤,总能感受到大地母亲怀抱的温暖。油菜苗蜷缩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什么时候才能挨过年啊?过了年就开春了呀。几块稻田,稻草已收尽,裸露着褐色的稻菩头,落了一身的霜,白了头。短暂的冬日,农民给了稻田喘息的机会。稻草被村民用来烧火做饭,盖草舍,垫猪栏。草木灰,猪栏的LeSe又会回馈给稻田。这是农村人的智慧的结晶还是自然的循环没人说得清楚。
冬日的钱塘沙依然多彩。
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和着从灶间散发着的各种香味儿在村子上空弥漫。爆米花,炒年糕,冻米糖,裹汤团,杀鸡宰鸭各家准备各自的年货,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北风呼啸着刮进村子,推推东家的房门敲敲西家的窗子,钻过一道门缝,屋内年的踪影已随处可见。在不知不觉中,北风就这么的赶上了年的脚步。
在钱塘沙,没有什么比用猪头来请年菩萨更隆重的事了。
北风刮过猪圈时,猪还在酣睡,不知道年要到了。它的世界里只有吃饱睡足。可进我家猪栏里的猪打小就过得不如意,长着一只黑耳朵却要为一日三餐而发愁,饿得慌时,便逃出猪栏,自己去菜园路边找吃的。雨天,草舍盖得猪棚四处漏雨,整个猪栏里除了猪食盆是干的,其它地方都是湿的。睡在湿漉漉草窝里,那滋味只有猪知道。
即便如此,这只被小孩唤着黑耳朵的猪依然长大了,要担起年猪的角色,请菩萨的重任。新年里要为小孩添置的新衣也要落在它肩上。
凌晨,还在熟睡的小孩被一声声声嘶力竭的猪叫声惊醒,瞌憧懵懂得起了床。屋内灯火通明,灶台上,两口装满清水的大锅热气蒸腾。母亲往灶膛添着柴草,火苗舔舐着漆黑的锅底,映红了母亲的面庞。烟囱里冒出的青烟随着北风向南散去。父亲提着水桶,把锅里的开水拎到屋外一只大木桶里。和小孩朝夕相伴近半年的黑耳朵侧躺在一张大木凳上,被几个人按着。猪头下方,一只木盆里已盛满了一大半盆猪血,一个嘴里叼着烟的家伙,穿着皮质围裙,左腿抵着猪脖子,左手摞着猪下巴,一勺冷水兑进猪血,用刀柄搅匀。黑耳朵白色的脖子上被开了一个红色的口子,从这个口子里流尽了它的最后一滴血。
是这个一脸横肉的家伙杀了黑耳朵。
黑耳朵的生命在屠夫的尖刀下戛然而止。它用自己的身躯给我们作了最后的交代。
大柴旺火,热气蒸腾,煮熟的猪头泛着暗红色的油光。父亲将猪头盛入一只大木盆,猪嘴上横衔一根猪尾巴。猪头上插一双筷子,筷稍绕一根鸡肠。木盆端供在堂前八仙桌上。桌子左侧竖放一条大鲢鱼,一把菜刀刀刃对着鱼腹。村民用最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年菩萨虔诚。桌子正上位四盅酒四盅茶一字排开,下位烛台上两根点燃的红烛照亮了年菩萨回家的路。
不管是请年菩萨,还是请祖宗阿太,都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乡风习俗得以被一代代延续,薪火相传。不论这一年是好是坏总将过去,带着期盼迈入下一年。
请过年菩萨的猪头要被拆散。大人说这是拆三幅。小孩扒在桌边,眼盯着猪头被父亲,口水在嘴里打转,父亲切下一块瘦肉,粘上几粒盐花,塞进小孩嘴里,感觉满嘴都是幸福了。年的味道被反复咀嚼。
猪头肉炖油豆腐,猪骨头炖辣酱毛豆,年的滋味一直留存到开春时节,留到油菜花开时,留到麦浪翻时。
如今的钱塘沙上难觅猪的踪影。好在还有一群结识在梁溪河畔的兄弟姐妹们,依然能相约在年与猪的时光里,纵情西天目的山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