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小桥流水,河埠头是泊船卸货装货的码头。在钱塘沙,沟渠河浦狭窄,不通船只,村民将搭建在岸边的桥埠头用作浣洗之所。
河渠岸,池塘边。一块青石板,一头搭在岸上,另一头伸入水中,两根木桩打入河底,支撑着水中的石板。木头素有干千年,湿千年,干干湿湿二三年的说法。常年浸在水中的木桩耐腐烂。一根木桩足以撑起一座桥埠头的全部历史。青石板下流淌着桥埠头往昔的故事。
五月五,桥埠头。母亲脱去鞋袜,一脚踩进漫过青石板河水,水微凉,春意料峭。母亲将粽叶摊在青石板上,用抹布细细抹净,一张张叠起,叫我用双手托着,粽叶清脆碧绿,散着清香。母亲洗完粽叶后,左手提着竹箩,浸没水中,右手搅动米粒,乳白色米浆从竹箩渗出,在水中弥漫。在钱塘沙,清明的团子,端午的粽子,冬至的年糕,糯米是这些节日里不可或缺的角色。童年记忆和糯米一起裹进粽叶,用麻丝细细扎紧。
我小时候,桥埠头搭建在爱香阿姐家西侧的河边。小河宽不过三两米,在吴家粮仓脚下。这条河渠贯穿整个村子。河水清澈,引自钱塘江。水渠河沟像是吴家村的血管,涌动的水便是那流动的血液,滋润着吴家大地,也涤荡着吴家人的心灵。
夏日的清晨,沉闷的棒槌声从桥埠头响起,谁家媳妇敲响一天的生活。
邻家大哥光着背脊,肩搭毛巾,手持牙杯,趿着拖鞋,晃着脑袋,一脸惺忪,深一脚浅一脚,到了桥埠头。他蹲在青石板上,舀起一杯水,喝上一口,仰起头,眯上眼,水在喉咙口,咕噜噜翻滚着。他低头吐了口中的水,再睁眼,便有了几分眼神。牙刷在快速在嘴里转动,白色泡沫顺着嘴角,滴落水面,开出一朵朵小小的白花,急急地散去。他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浸入在河水中,湿漉漉捞起,在脸上胡上一把,冰凉的水给人一激灵,清醒几分。他再用右手握着毛巾一端,在水中来回荡着,双手搓揉几下然后抽出水中,毛巾下端一根水线连着河面,将毛巾对折,再对折,拧干,摊开,将脸擦干,人便有了精神气。
桥埠头藏不住的人们生活。今天张家洗青菜中午便是炒青菜。明天李家洗鱼,灶间便会飘出鱼香。几只鸭子在桥埠头候着,家家户户的日子暴露在它们的眼皮底下。谁家洗剩的萝卜皮青菜叶鸡油鱼肠都会引来争抢,从不计较。
双抢农忙时节。饭淘箩里的一碗冷饭,淘入菜菩头汤,便是一顿四餐头,为疲惫的身躯添几分力气。夏日气温高,米饭粘在饭淘箩上结干发硬,不易清洗,将饭淘箩浸在桥埠头,用绳子拴在木桩上。麦穗鱼抵不住饭粒的诱惑,游进饭淘箩啄食饭粒。这时,猛地将饭淘箩从水中拎起,几条小鱼在萝底惊慌失措地蹦跳着。“麦穗鱼”本是个挺文艺的名字,结果落得个“偷饭佬”的外号。
桥埠头的午后是属于我们小孩的时间。烈日当空,酷暑难耐。三两个小伙伴,齐聚桥埠头,在篱笆后,脱去短裤,光着屁股,用手捂着,滑进水里。赤卵兄弟就是从此刻唤起的。小伙伴手攀着青石板的边沿,双脚用力拍打着水面,击起一池浪花。有大人恶作剧,将我们搭在篱笆上的短裤藏了起来。没有了短裤,羞于上岸,一直到在水中浸泡到嘴唇发紫,父母拿着竹竿,在呵斥声中,才赤条条的跑回家。
桥埠头把一天浪漫的时间安排在了夜晚。
皓月当空,杨柳低垂。月色在洒在河面,银光一片。有姑娘来桥埠头洗衣,有情郎手执蒲扇,替姑娘扇风驱蚊。风儿温柔多情,吹拂着姑娘的衣裙,也撩动着姑娘的心思。姑娘洗衣回家,桥埠头回归宁静,青石板孤独的卧在河面。一只雄蛙从河边草丛出来,跳上青石板,昂首蹲着,鼓起腮帮,呱呱地叫着,在期盼着什么。不多时,雄蛙的叫声有了回报,一只雌蛙不知从何处赶来。追寻爱情从来都不是男人的专利。
深夜的桥埠头空旷寂寥。几片浮云悄无声息地遮住了月光,将乡村带入梦乡。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有人留恋梦里水乡的柔情,执迷于钱塘沙的狂野,仍披星戴月奔走在袁浦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