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水渠的两种风景

吴家水渠，南起钱塘江边的吴家磐头，北至村尾通过一座水闸与东清浦相连。水闸平时总是紧闭着，吴家水渠的水与东清浦水只能闻其声而不能见其面。到了汛期，雨水填满了整个吴家村的水渠，水闸才会被打开，将多余的水排入东清浦，再流入钱塘江。水渠像一条血管横贯整个吴家村，滋养着吴家村民。流淌着我的段段记忆，片片往事。

夏日，天蒙蒙亮。

吴家渡口的渡船首先唱响了一天的劳动之歌。船埠头边上吴家盘头西侧的机埠里，水泵的轰鸣声，电机沙沙声，吧嗒吧嗒的皮带，流水哗哗声，合奏出一支劳动交响曲。

在水泵开启前，用一个大粪勺不断往水泵的排水口灌水。问为什么要灌水，没有人答得上来。说是新来的江水不认识路，要用旧水带路。十年后，也许更久些，上初中物理课，学到真空，了解水泵的原理，终于明白灌水是为了把水泵里的空气排出，使泵腔处于真空状态，大气把江水压入泵腔再通过叶轮将水送出排水口。奇妙！

江水出了排水管，落入蓄水池，舍不得离去，在蓄水池转一圈，再回望一眼钱塘江，而后相互拥簇着，沿着水渠奔村里而去。一个小时，或是二小时，水渠里装满了江水，流水也缓了许多。堤沿上几根狗尾巴草弯下腰，将头伸进水中，随着流水的波浪一下下的摆动，真担心会被流水带走。水渠外侧的一棵构树，将脚伸进水渠，痛快的洗脚，享受着清凉。渠沿一只田鸡慌乱中跳入水中，它高估了自己的游泳水平，没能游到对岸，就被流水冲走，也许会在村中的水池上岸，也许会到某一块稻田，也许在水中抓住二根稻草一段树枝爬了上去，谁知道呢。

水渠要穿过钱塘江堤，须入涵洞。江水在才连家边有机会喘口气，冒个泡，又进入涵洞。这一下出来，已经到了吴家粮仓脚下。这里的水渠宽阔了许多，像个池塘或是像条河，又什么都不是，没有池深没有河宽。一块大青石板一头搭在岸上，一头伸到水渠中央，打入木桩，将青石板架上，就是一个桥埠头。稻米，洗菜，洗衣，所有的洗刷都在这里完成。

桥埠头在爱香阿姐家后门。我们从家里到桥埠头要经过她家院子。见着了，就亲切的叫声“爱香阿姐”。唉，NA来水东西啊！她应着。我很奇怪，我那么小个人，怎么叫五十多岁的人才叫阿姐而不是阿嫂或是奶奶。父亲说，那是辈分排的。她夫家也姓袁，和我们是本家。他老公我们叫金林哥。

爱香阿姐家门口有一块菜地，四季豆，茄子，青菜种满园子。菜园子的菜就用水渠的水浇灌，蔬菜长得郁郁葱葱。丝瓜藤沿着电线杆爬上了电线，等我从桥埠头回来的时候，已经爬到屋檐下，顶着一朵小黄花，引来几只蜜蜂嗡嗡地叫着。

江水源源不断流入水渠，青石板已没入水中。午后，乘着洗碗洗饭淘萝的时间，看看四下无人，将饭淘箩吊在水中，偷偷的脱了短裤，将身体没入水中，在青石板上躺会，江水清爽又清凉，舒服极了。捞起饭萝，几条来不及逃走的小鱼惊慌地蹦跳着。满是惊喜。

水渠到吴家碾米加工场后面，分叉。往东流向成片的稻田。继续往北，通过涵洞便到吴家浦。

稻田中央一条机耕路，窄窄的水渠依着机耕路延伸。我家屋脚跟的半亩稻田就在路的尽头。水渠的水快速流动，鱼儿跟着水流流浪，只有螃蜞才会在水渠里安家。水渠沿上布满了一个个洞，那便是螃蜞的家。洞中也有黄鳝泥鳅，极少。白天，水渠寂静，螃蜞会从洞中出来乘凉。夜晚出来觅食。稍有响声，快速逃回洞中，胆小至极。有狡猾的螃蜞自作聪明，打穿田塍，一头通水渠，一头通水田，两个出口，多条逃生通道。稻田蓄满水，撒下化肥。第二天回稻田一看，水位下降，秧根子都快落出，肥水就这样流走，气得直骂娘。沿自家田塍搜寻一圈，田塍完好，堵住的缺口也好端端的。忽然发现田塍边上有个洞，将稻田水搅浑了，水渠那头果然有个洞口流出浑水。赶紧用泥糊住洞口，下午再来看，洞口已被扒开，清晰的脚趾印。拔一把青草，绕成团，塞进洞中，再用泥糊上。第二天，从洞中拔出草团，带出一只死螃蜞，将死螃蜞狠狠丢入水渠，骂上一句，便解了心头之恨。可恶的螃蜞，活该丢了性命。

冬日，稻田不再需要灌溉，水渠干涸。拿一把铁耙沿着水渠搜寻着，草丛根部偶有洞口，一铁耙，二铁耙，三铁耙下去，一条泥鳅或是一条黄鳝，那便是需要的收获。水渠在四季的轮回中，摆出各种姿态，奉献自我。

吴家水渠将奔流而来的江水全部纳入怀中，夜晚，当最后一班渡船靠岸，工作了一天的机埠也重归宁静。吴家水渠也枕着钱塘江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