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村道上的脚印

我也曾想在走过吴家村坚硬的柏油路时留下我的脚印。可是，当我走在村里的马路上时却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踩了路边的花草。此时的我只是这条路上的一个过客，而花草才是这片地的主人。它们年复一年的枯荣，呼吸这里的空气，根始终扎在这片土中，汲取这里养分与水，他们没有幻想，简单地活着。路旁有棵樟树，树荫浓密，树干高大，已然成了材。这棵树是在我离开这个村子前就栽在这里的，到如今已过去四十多年，它们依旧一年年的绿着。从早春的嫩绿到深秋的深绿，从盛夏的碧绿到严冬的墨绿，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他们骄傲地立在路边。呼吸同样的空气，喝同样的水，却孕育出了我们不同的情怀。我也在这个村里生活了十七年，却没能为这个村出过一份力，留下一处景。我只能从树下默默地走过，羞愧难当。

马路对面走来一位穿着皮鞋的男子，手里拎着一只公文包。他在这条路上每走一步就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这个人我视乎有些面熟的，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吴家村的人的名字我或多或少的都有些耳熟，但见面了又叫不出名字，我和这个村里的人还是有些陌生。奇怪，我为何不能在这条路上踩出印迹。他们说是我的脑袋太空思想太轻。我觉得那人能踩出脚印是因为他手里拎着的那个沉甸甸的公文包，怎么拎上包的，我不得而知。我走在这条路上，确实是两手空空，脑袋也空空，身体没有份量，踩不出足迹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试图跟在路人的后面一起走，但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只能呆呆地站在路边，任由人来人往。蓦然，我发现路面有一小滩水，其他人都绕着走，我径直了过去，踩在水里，终于，我在路上留下了几个湿漉漉的脚印。可是太阳一直跟着我的脚步，像是找到了终于可以照射的人，阳光强烈地照着我和我留下的脚印，没过多久，那几个脚印便消失了，留下的路依旧是原来那条路。

我小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在村道上留下脚印。中午放学回家吃中饭，我走在化冻的泥路上，尽量踩在路边的草上，避免弄脏鞋子。可还是在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粗糙的鞋印，路上的泥粘在老棉鞋底，厚厚一层。我没有留意过这些泥路上的脚印，很快，就会有其他人踩着这些脚印走过去，路上的鞋印就会变得凌乱不堪，再回学校，我就认不出那个是我的鞋印了。

还有我父亲也曾在这片地上踩出过脚印。在田里插秧时，他是退着走的，从身子下，从眼皮底下，在稀烂的稻田里，留下二道深深的脚印和六行青青的秧苗。等到秧苗拔节时脚印便会浅一些，再到秧苗分蘖时，脚印就会彻底消失。父亲拉着钢丝车，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塘路上走过，浮土飞扬，留下一路的脚印。我在车尾推着车。父亲踩在别人的脚印上，我又踩在父亲的脚印上，后面还会有人踩在我的脚印上，我们一起缓缓前行。没有人想过自己的脚印会留多久，也没人想过自己的脚印要永久地留在路上。

我要在村道上留下足迹的念头不知是什么冒出来的。其实，没有人会在意我是否在村道上踩出了足迹。他们只在乎自己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