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沃家喜得一只闹钟,大圆脸,玻璃面,面上三根针-----时针,分针,秒钟,围着中心嘀嗒嘀嗒转着,不舍昼夜。下面有一只母鸡图像,脖颈处可以活动,鸡头随着秒针有节奏动着,作啄米状,不知疲倦。闹钟呈圆形,顶上两侧各有两个铁质小圆盘,两圆盘有把手连着,中间立一小摆锤。闹钟背面三个旋钮,左边调时间,右边上发条,下边一个用来调节闹铃时间。调到几点,时间一到,小摆锤左右摆动,敲击两侧圆盘,发出叮铃铃声响,声音尖锐刺耳。铃声响起,提醒主人,时间到了。谓之闹钟。
闹钟进了阿沃家门,摆在阿沃家堂前的搁几上。阿沃出门去要看一眼,进门来要瞧一瞧,如看自家新进门的媳妇。阿沃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闹钟上紧发条,用阿沃的话是给闹钟喂饱饭。闹钟就有力气,走得动,走得快。闹钟也从没让阿沃失望,只要阿沃调了闹铃时间,闹钟准会按时响起,时间调到二点,闹铃就不会在一点五十九分响,不差分毫。什么时间要响闹铃?阿沃家的事,我也不知道。我猜,大概是阿沃娘要去闻家堰卖草绳吧?
隔壁邻舍如果哪家第二天有点要紧要缓的事要早起的,会到阿沃家来借闹钟。“勿借咯。”阿沃的回答干脆利落。阿沃会问清邻居要起床时间,调好了闹铃时间,第二闹钟一响,阿沃就跑到邻居屋檐下,大喊“辰光到哉,辰光到哉。。。。。。”声音比闹钟还要响,直到邻居回了晓得哉。
阿沃每天看着闹钟,却记不得闹钟用了多少时间了。某日,早上起来,阿沃去给闹钟上发条,没有再听到熟悉的嘀嗒声,阿沃心动一紧。阿沃给闹钟上紧了发条,时针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在动,分针确实仍旧没动。闹钟坏了。阿沃的头和闹钟上母鸡的头一样耷拉了。
阿沃急急地吃了早饭,他要自己动手修闹钟。
榔头,起子,老虎钳摆上了桌,阿沃开始拆闹钟。零件被一一拆了出来,齿轮,游丝,旋钮,指针,细细小小的零件排满了一桌子。阿沃仔细检查了每个零件,到底是哪个坏了,查了一遍又一遍。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都是好好的。于是,阿沃打算再把零件一个个装回去闹钟壳里。
邻居从家门口走过,见阿沃埋着头,便问一句:“阿沃,在弄什么。”
“修闹钟。”
阿沃头都没抬,也没敢抬。细小的齿轮捏在阿沃粗大的手指间若有若无。这个齿轮原来装在哪里的,朝那个方向的,和哪个齿轮相扣的,拆下来时都记得清楚,怎么一下就忘了呢。阿沃寻思着,手心微微冒汗。
“阿沃,吃中饭了。”阿沃娘叫道。
“啊,个小死尸,桌子上摊了嘎(这么)一塌糊涂。”阿沃爹骂道。
“闹钟还没修好,你们先吃。”
齿轮装不进,游丝更细小,那更加难装了。阿沃看着摊在桌面的零件,脑袋有点发涨。这个黑黑的圆盘,是装发条的吧?对,就是发条。发条大,那就先装发条。阿沃用老虎钳夹了一下圆盘,发条哗啦一下弹了出来。阿沃脑袋一下就大了。完了完了完了。阿沃心里连连喊了三个完了。
阿沃定了定心,吸了口气,开始把发条往圆盘里盘。不必说将发条装进圆盘有多难;不必说将圆盘装进闹钟有多难;单是要将生硬的钢条用手盘起来,就够阿沃忙活了。
“阿沃,吃夜饭了。”阿沃娘叹道,“哎,弄了一日,饭么不吃,罪过啊,夜饭仍旧要灶间吃了。”
“桌子上吃。”阿沃对他娘说道。
“怎么吃呀,桌子上摊了噶一塌糊涂?”
“这么吃,侬看好,侬的围裙给我,侬去端菜好了。”
阿沃娘解下的围裙,阿沃接了过来。只见阿沃摊开围裙,将桌子上的闹钟壳,闹钟面闹钟上所有零件一股脑儿抹进了围裙里,拢起围裙的四只角,对角系好,打成一个小包袱。
第二日一早,阿沃将装有闹钟的包袱送到了袁浦街上的钟表修理铺。
修钟师傅打开包袱,看着闹钟。
“师傅,个闹钟我拆开后拼勿拢哉,要侬来拼拼拢。”
修钟师傅抬头看看阿沃,又看看闹钟。
不知什么时候起,在钱塘沙上,你在修理一个物件时,他们就会给你来一句------侬不要是“阿沃修闹钟,拆开拼不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