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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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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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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过吴家村的风

一场北风不知要刮多久。风一阵接着一阵,从遥远的西北方一路而来,一股冽过西子湖面上的风或许会停留在杭城内,但已从六和塔顶一扫而过的风,必会越过钱塘江,穿过老沙村,刮到吴家村。这场风中的一部分留在了老沙村,大部分还是刮进了吴家村,穿越吴家村。没有人会去弄清楚究竟有多少风留在老沙村多少风刮进了吴家村。夏天的风由东南方向的海上吹来,是先到我们吴家村后再吹进老沙村的。就像我知道吴家村老书记的妻子是从老沙村嫁到了吴家村,我的大姐又是从吴家村嫁到了老沙村一样。不论是风还是人,在钱塘沙上的两个相邻村子之间总是互有来往。

北风裹挟着夜色,到了吴家村后,整个村子暗淡了下来。风是顺着吴家村渠进了村子的,推推这家的门,又拍拍那家的窗。寒冷的北风似乎不受村民待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任由风干使劲。风在嘶吼,在徘徊,好在,村道上灯火通明,风不会在村里迷路。

北风吹过,冻住了田地,冻住了小河,也冻住了时间。

我小时候吴家村的村道都是泥路更没有路灯。北风在漆黑的夜里进了吴家村就没了方向,一阵接一阵的在村子里胡乱吹徹,吹上一夜,就开始乌风冻了,路面冻得梆梆硬。第二天早上,我是可以穿着棉鞋去上学的。可是中午放学时,路面已化冻,泥泞不堪,棉鞋的白色鞋邦,黑色鞋面都粘上了黄色的泥,我害怕被母亲骂。我也害怕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上茅房,会在墙角与风撞个满怀,心都会被吓到嗓子眼。我害怕极了,就开始往家跑,想甩掉风,但是风总是跟着我,有一股风跟着我进了家门,我闩上门,还是把大部分的风关在了门外。

一场北风刮过吴家村,总会在村里搜寻,带走上一场风留在树梢上的残枝败叶,带走路上的草衣碎屑,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瑟瑟作响。

北风刮到吴家粮仓时,粮仓顶的一扇木窗就一开一合动着,像是一个年迈的老者笨拙地扳着自己的手指,数着风。

一股寒风趁着粮仓窗子打开的间隙,进了仓。粮仓早于不存粮食了,冬天存冷空气,夏天存热空气。有时还会有一束阳光通过木窗照进去,在粮仓里转上一圈,看看墙上有没有裂缝,看看地上是否还有没被运走的谷粒或麦粒,阳光便会趁机晒晒这粒粮食。多年以后,粮仓得到了整修,木窗换成了镂空水泥窗户,这股从木窗进入的北风被一直关在粮仓中,经年累月,逐渐有了腐气。

北风穿过吴家村到了吴家渡口,渡船上的旗子在寒风中冽冽地飘着。一场北风少了一粮仓的风,江面就少了几道被风吹起的波浪,船上的旗子也会少飘一会儿。吴家渡口的江面比较窄,起不了大风浪,往东二千米外的三江口,江面开阔,一有风起,浪拍打着岸,就有了惊动人的声音。去年,在钱塘沙刮起过一场叫“三江汇”的风,吹得沿江的村民既兴奋又紧张。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场风又悄无声息的停了,留下了一片叹息声。

三月三的风由南而北到了吴家村,一部分是父亲的,一部分母亲的。春耕、芒种,钱塘沙的村民紧随着春风的脚步走过春天的每一个节气。他们把余下的风留给了我。

我去篱笆上抽一根竹竿,削篾,捆扎,糊纸,做一种叫“犁头鹞”的的鹞子,前半部分四方,后半部分三角形,拖一根长长的尾巴,极简单,型似犁田的犁。再去姆妈的女线篮里偷一个线团用作风筝线。在江堤上,我在前面牵着线,你在后面举着鹞子,喊一声:“放”。我就开始奋力的跑,鹞子在后面打转,停下脚步,鹞子一头栽进麦田里。即使再简单的鹞子我依旧不能把它放上天。我们把放不上天的鹞子叫“吃麦”。我做的鹞子只会“吃麦”。确实有人将鹞子放上了天,鹞子浮在空中,俯瞰着田园、房屋、江河、草木和我。我喜欢看人家赶鹞。他们把纸片裁成圆形,中间挖个小孔,穿进线里,一放手,圆片顺着鹞线快速上升,去追赶空中的鹞子,一会圆片就没了踪影,必是追上了鹞子,因为它们在空中窃窃私语。这时你会感觉春风有多么柔情,给我们带来欢乐,带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春天有和煦的阳光,润物的细雨,还有柔软的春风,一切都是我们微笑的理由。

夏日的风从遥远的海上而来,刮过了生产电器温州乐清和生产电机的台州温岭,刮过了萧山的临浦和义桥,浙东沿海浓烈的工商气息是不屑于夏风存在的,是谁将电器开关电机电线应用在农业生产上,装上了打稻机,来到了我们吴家村的?田畈里,打稻机嗡嗡作响,人们匐身,双手卡住一把稻穗,转身走回打稻机前,将稻穗按在打稻机滚桶上,扭转着稻捆,齿轮舔着稻穗,谷粒奔着跳着离开了稻杆,落入打稻机仓里,最后,抬起双手将稻草再重重在滚桶拍一下,确保每粒稻子都能脱粒。收获的每个环节马虎不得,这是对自己的劳动成果的珍惜,一个庄稼人的本性。烈日下,重复着繁重而单调的动作。男人望一眼打稻机的仓斗,脱粒的谷子已填满,用手撸去夹杂在谷中稻草,用簸箕搬起稻谷,往空中扬了扬,“哦嘘”喊一声,是在喊风,试图让风吹走稻衣。需要风时风不知跑哪里去了,稻衣又直直的落回谷仓。夏日的风视乎有些不近人情。男人无奈,稻谷夹杂着稻衣装进麻袋,运回家,吹净谷粒的事只能由风车来完成。

远看像只马,近看不像马,肚里叽里咕,嘴里吐黄沙。风车肚里叽里咕噜的东西是用木片做的风叶。妇人摇动风车手柄,风叶转动,风车木斗里的放下来毛谷被风吹着,饱满的稻谷从前面宽大嘴里吐出,半饱满型的谷子从背面窄些嘴里吐出,草衣秕谷稻壳从侧面口里被远远的吹了出去。风车里制造出来的风,是实用的风。源自吴家村,留在吴家村,这风是不会往外村刮。

自己村里扇起的风称心如意,不像外地刮来的风,需要的时候不来,不需要的时候又乱来了。

夏日的风总是穿着弄堂走,勤劳的人是不会浪费这样的风的,一个竹匾,一个簸箕,就要将风用尽。妇人将晾晒了一天的毛谷搬起一簸箕,举到耳侧,微微抖动着,将簸箕里的谷子缓缓倾倒出来,在毛谷由簸箕落到竹匾的时间里,风将毛谷里的草衣,秕谷,吹了出来,落进竹匾里的就是干净的谷粒了。或许是久了,风困了,倦了。不知跑哪儿去了,留下一个举着簸箕的妇人在干着急,嘴里急促地叫着“哦嘘,哦嘘”。我以为她是在赶鸡,其实是在喊风。

夏日的午后,时常狂风大作,风在吴家村横中直撞,村民慌了手脚,晒在院子里的稻谷要被阵雨落湿了。有人急急地从田里爬出来,跑着往家赶,狂风裹挟着树叶、尘土紧一阵慢一阵一路追着,迷糊了眼,一个趔趄,一脚踩进水沟,摔个跟头。雨点开始往下落,落在水面上,一滴雨起一个泡。稻谷这就要被雨水落湿,心焦不已。赶到家时,稻谷已堆在屋檐下,蔑垫也被卷起,有零星几滴雨水从蔑垫上落下,像是在主人面前流下感动的泪水。这是谁做的好事啊?好人哪!

秋天的风带着颜色,刮过吴家村时改变了吴家村的颜色。

在吴家村刮过两种风,一种是勤劳风,一种是懒风。勤劳的风整日在田间地头忙碌,将田塍上野草割干净,稻田里的杂草拔除,整整齐齐,站在塘路上,放眼望去,谁家的稻田被勤劳风吹过,谁家的稻田又属于懒风耕种,一清二楚。菜园子里,勤劳的风总能带来一片茄紫菜绿,瓜棚豆架下坠着劳动的果实。懒风只在别人家房前屋后瞎转悠,冷不丁从谁家屋里传出几声骂声。懒风便自讨没趣,灰溜溜走开。

冬日的寒风再一次刮过吴家村,封冻了水渠,也冻住了吴家村的土地。土地是吴家的肌肤,是村民生存的根本。这一上冻三十多年没有融化,地里已不再种粮,不见了昔日稻香四溢的景象。田野里充斥着城市的味道,只是不见城市的踪影。

从哪个方向刮进吴家村的风,都能吹动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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