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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朝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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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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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尾巴狗


K城人喜欢养狗,狗的品种繁多,品种的级别与主人的身份地位相对应。有国产的也有进口的,价格从几百、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一只。

K城人喜欢遛狗,遛狗成了生活的一部份,有房有车遛狗成了K城人评判城市人生活是否完整的标志。

狗满为患,却给K城带来少有的繁荣。狗用品商店和狗医院,像小吃店那样随处可见。不过它们不叫狗用品商店,也不叫狗医院。美其名曰宠物用品店或宠物医院。

K城还有一些“狗妓院”,养着各种品种各种档次的雄狗和雌狗,充当“鸡”或“鸭”,供宠物狗们解决生理上的需要。

宠物店里,狗用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一件狗衣服价格比一套童装还贵。一条拴狗的链子,价格飙升上万。

在宠物医院,狗医生有专家门诊,也有特级护理一个专家挂号,号费不下百元。

K城,宠物狗的生活与人无异,甚至比人的待遇还高。有的宠物狗成天被男女主人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疼着。

K也有人喂养土狗。喂养土狗的大多是工薪阶层。宠物用品店和宠物医院对土狗的大门也是敞开的。只要有钱,可以让土狗开洋荤。

宠物用品店和宠物医院布莱克都光顾过,但它从未享受过特级护理,也没购买过高档用品。现在,这低廉的享受都即将离它而去。它唯一遗憾的,是还没开过一次洋荤。让它回到村子里在村狗们面前少了一项炫耀的资本。

正午的阳光像滚烫的开水,从围墙上倒下来水泥地面像煮熟似的。布莱克已经挪动了好几个位置,太阳好像故意跟它过不去,它每挪动一个地方还没睡着,那开水就倒下来了。它已经从围墙角跑到窗台下,还是不能睡个安稳的午觉。

女主人赶自己走,是因为男主人即将升迁,布莱克的品种配不上男主人的级别。太阳凑啥热闹啊,我又没吃你的喝你的。唉!人倒霉,喝水都碜牙。昨天晚上,主人一家三口正憧憬着未来生活,欲把布莱克送回老家兰家沟的时候,布莱克遇到赵大奎家的母狗花花。花花却不理布莱克。这个去年还摇尾乞怜讨好自己和她交媾的村医生刘大奎家的烂母狗,才进城几天,就变成了陈世美。

触景生情,布莱克感到有些凄凉

布莱克是一条来自农村的土狗,身高一米二,除两只眼睫毛上有一团白色绒毛外,全身纯黑。“一黑二黄三火斑”,像它这样的黑土狗,在村子里是数一的。眼睫毛上有白色绒毛的狗又叫四眼狗,是看家护院的好手。于是布莱克就成为土狗中数一里的数一,好手中的好手。当初狗贩子就是看中它的毛色和四眼,才高价把它买进城来。对布莱克来说,它被主人卖给狗贩子是被录取了,还是高薪聘用。这对土狗家族来说,是光宗耀祖的。

布莱克现在的主人是K城某局办公室负责人,以前的主人是大湾村一村户人家。

以前布莱克叫二黑,来到城里主人就给它取了个洋名。

K城来自农村的工薪阶层大多是这样的:他们买不起洋狗,就买土狗,给它取个洋名。虽然起个洋名也不能改变土狗的身份,叫起洋气,也就成为宠物了。就像时下的青年男女把头发染成黄色,把眼睛染成蓝色,却不能改变自己是黄种人的身份一样——这叫赶时髦。

农村人也喂狗。

他们喂狗不是为了显示身份——当然,如果显示身份也只能显示农民身份,他们喂的全是土狗。他们喂狗是为了看家护院。说到看家护院,农村人也没啥贵重财物。不过是些鸡猪鸭鹅,牛马驴羊。尽管只是些禽畜,偶尔也会有毛贼光顾。

这家主人一共五口人,一对夫妇三个孩子。丈夫赵高贵常年在外打工,一年难得回一次家。女主人杨小满在家侍弄几亩薄地,三个孩子在外读书,寒暑假才回来。三十多岁的赵高贵没文化,在外打工只能重体力活。干重体力活不像年轻人进这样厂那样厂天天有得做,做完一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接下一单生意。因此挣钱不多。

和二黑一起孪生的有兄妹五个,其他四个在满月后被主人送人了。

农村人是不大卖狗的。农村有句俗话“这世卖狗,来世讨口。”虽然不知道自己来世将会怎样,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还是不希望来世当乞丐。

二黑这个名字是主人的小儿子给取的。他把狗妈妈叫大黑,把布莱克叫二黑。

二黑是条聪明的狗。

它能区分哪是主人家喂养的鸡,哪是邻家的。村里都是房屋接房屋,院坝挨院坝。女主人早晨喂鸡鸭的时候“喽喽喽”一叫唤,鸡鸭们就争先恐后地跑来,这当中不乏有邻家的鸡鸭。主人得找根棍子左挡右撵,把邻家的鸡鸭赶开。布莱克懂事后,这事就不用主人操心了。它把邻家的鸡鸭追得远离自家院坝。喂猪的时候,村里的鸡狗也会来蹭食。鸡鸭只要布莱克吠两声,它们便知趣地跑了。狗不那么听话,难免会有一场恶战,二黑就表现出它的威猛。几次恶战后,尽管二黑无可避免会流些血,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得落荒而逃。经过几次交锋,村狗们就不敢再来。

女主人在院坝外的自留地种了一畦菜,用竹篱拦着。竹篱年久经风蚀雨浸,鸡鸭轻轻一拱,就到菜畦里。这是主人绝不容许的。二黑只要看到有鸡鸭进了菜畦毫不客气。对主人的鸡鸭,它不能下口只能用头撞,用脚踢,把主人的鸡鸭赶出去。对邻居的鸡鸭,得让它们付出血的代价。

二黑卧在院坝里,不用睁眼,从脚步声就知道谁是谁。来主人家串门的七大姑八大姨,二黑从主人的态度就晓得谁是贵客,谁是一般客人。贵客来的时候,二黑就摇着尾巴远远地迎上去,走的时候也要送去很远。对一般客人,二黑象征性地抬一抬头。

主人说二黑是条很懂事的狗,剩饭剩菜就犒劳二黑。以前的剩饭剩菜都是猪们享用,因为主人要吃猪的肉。村里人喂狗不像城里那样像回事,它们只能在喂完猪后舔舔猪食盆。有小孩的人家把屎拉在屋里或院子里,它们才能一举两得:既完成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又得到或多或少的那一泡屎的犒赏。平时就只能到荒郊野外寻些死牛烂马瘟猪肉打打牙祭。

村里人喂狗是散养的,不像城里整天用一条链子拴着。当然,有个别不懂事的狗,村里人干农活一天从家门口路过十趟,它追着狂吠十次,好像很尽责。可村里人说它是恶狗。主人怕惹祸就得拴着。村里人拴狗不像城里人买专门拴狗的链子,他们随便找根尼龙绳在狗脖子上打个死结,另一头拴在树桩上。恶狗要是还不改恶性,有人来了还强撑跳着咆哮,尼龙绳就会勒进脖子里。

像二黑这样的狗在村子里是自由的。

自从二黑长大成狗后,大黑的地位明显降低了。村里人不大喜欢喂母狗,母狗不逗人喜欢不说,发情的时候会惹得众多公狗在房前屋后吵得人不得安宁。

二黑算起来是大黑的第四胎。能够在村子里生育四胎,大黑是第一个。村子里的母狗大多生育一至二胎,主人选择适合的继承狗就把母狗送人了。送人的母狗只有一个去处——进了汤锅成了人们不太理想的牙祭。

大黑也是一身纯黑,眼睫毛上也有两团白绒毛。主人当初也是看中它是四眼黑狗才捉来喂养的。之所以让它生了四胎,是因为前三胎都没有像二黑这样传承了它的毛色。现在有了二黑,大黑的命运可想而知。

狗是最有灵性的。

当狗贩子进村时,大黑就知道她的命运。她告诉二黑要二黑好好努力,争取进城当城市狗。就像农村人教育孩子好好读书跳出农门那样。

二黑没进过城,它不知城市狗的生活是啥样子。不过既然狗妈妈这样交代,它只得答应,这毕竟是母亲的临终遗言。

大黑走后,二黑很快把这事忘了——不忘了又能怎样它不知道城市狗是啥样,也不知道要怎么努力才能进城当城市狗。它只得尽狗应尽的本份。

让二黑向往城市狗的生活是那次赵小朋回家过年。

赵小朋是村医赵大奎的儿子,在K 城一中当老师。那次赵小朋开着一辆小轿车回村里。虽然只是几万块钱的小轿车,但在村子里也很扎眼。村里的男男女女都围着小轿车转,一听说轿车值几万,村民们都瞠目结舌——这要庄户人家在地里刨好多年的土才能刨出来啊。

从车里下来的还有一条黄毛狗,赵小朋用一条狗链子牵着。赵小朋叫它“伊楼”。

村子里来了个伊楼,狗们争先恐后地赶来。人们围着轿车转,狗们围着伊楼转。要是平时村子里来条流浪狗,狗们不把它咬得狗血淋头才怪呢。现在来的黄毛狗也是条土狗,但是人家叫伊楼,是城里来的,狗们不敢放肆。

狗们只得远远地狺狺,不敢靠近。

二黑在村狗中很有威望,狗们怂恿二黑去接近伊楼。赵小朋怕二黑伤害伊楼,大声呵斥:“谁家的土狗,拉滚开。”赵小朋是赵高贵族里的堂弟。赵大奎说:“是你高贵嫂家的,这狗挺通人性。”随后便对二黑说:“二黑,不准伤害伊楼。”二黑懂事地摇摇尾巴。其实赵小朋也知道这是赵高贵家的狗。以前还专程跑到杨小满那里,对杨小满说,要是大黑产下的崽有全身纯黑的四眼公狗,就给他留一只。当时杨小满说,要是产下两只那样的狗,就给赵小朋留一只,如果只产下一只自己要留下喂养。结果只产下二黑一只四眼黑狗,其他的都是杂色的。

赵大奎也养有一条花母狗,赵大奎叫她花花。花花和大黑差不多前后一起产崽,产下的全是杂色狗。赵小朋只得将就抱了一只去喂养,就是现在称为伊楼的。

伊楼并不惧怕二黑,有点趾高气扬。二黑围着伊楼转了一圈。伊楼才有二黑一半高,毛色也不纯,黄里夹些白毛,有些地方是黑毛,只是黄毛相对多一些。说通俗点就是一杂毛狗。不过却肥头大耳,屁股圆圆的。不像二黑它们屁股一摸一把骨头。它身上也挺干净,不像村里的狗灰头土脸。二黑只得摇尾讨好,问它为啥叫一漏。伊楼不屑地说:“乡巴佬,是伊楼,英文黄色的意思。”二黑被抢白得不好意思。看来,这土狗进城喝了洋墨水就是不一样。

见二黑和伊楼搭讪,其他狗才怯怯的慢慢靠近。它们问起伊楼的生活起居,才知道城市狗和农村狗不一样:它们一周洗一次澡,还定期去医院体检。一日三餐无忧。群狗正听得起兴,赵小朋呼唤伊楼,伊楼就跟随主人进屋去了。大家只得在门外望洋兴叹。

从那以后,二黑无时不向往作一条城市狗。狗妈妈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二黑有所不知,这个被赵小朋叫作“伊楼”的小杂毛,算起来还是它的继子,二黑是它的继父。

那天,天气很暖和,将谢未谢的桃花开得很繁。偶有一两只麻雀在枝丫上嬉闹,几瓣桃花从树上轻轻滑落。二黑眯着眼睛在桃树下晒太阳,那桃花瓣落在二黑身上痒痒的很舒服。一会儿,二黑听到有人和狗的脚步声。人的脚步二黑听出来是赵大奎的——他经常光顾女主人杨小满。狗的脚步它没听出来,凭嗅觉,它知道来的是一只母狗,而且正在发情期。母狗在发情期散发特有气味,公狗在老远就能嗅出来。二黑体内的荷尔蒙瞬间大量积聚,雄性的本能让二黑睁开狗眼并站了起来。

赵大奎一手牵着花花一手提着一大笼猪心肺大摇大摆地来到院坝外。老远嘻皮笑脸的喊:“二黑,我给你带好吃的和好玩的来了。”二黑对赵大奎不感兴趣,它对赵大奎经常光顾感到窝火。赵大奎每次来都说是给女主人“看病”。凭狗的直觉,那不是普通的看病。要不是碍于女主人的情面,它早就让赵大奎大腿洞血了。

“是奎二叔啊,我还说是哪个,你这是做啥子,提起笼猪心肺。”女主人杨小满抬着一锅洗碗水一边倒在院坝竹篱下一边说。赵大奎说:“我家小朋想喂养一条黑四眼狗,偏偏你家母狗又只下了一条,小朋就对我说,让你家二黑给花花配种,也许能下出一条黑四眼狗来。”“配种就配种,又不缺斤少两的,你提那个做啥子?”“这是规矩,你懂的。”赵大奎把猪心肺挂在竹篱上说。“一点都不正经。”杨小满把锅在门槛上抖了抖锅沿的水招呼赵大奎进屋。

二黑见到猪心肺,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桃花。花花立即蹭过来,用头亲呢二黑,撩拨得二黑全身血脉贲张。二黑努力控制欲火——它还是处子之身,不想被花花这样的过来狗废了童子功。花花见二黑没反应,就跳到竹篱上咬下一口猪肺递给二黑说:“完事了这些都是你的。”二黑的确多久没沾荤腥了,它流着口涎接过一口咽了下去。花花趁机用屁股蹭二黑,二黑退到一边。花花围着二黑转了几圈,好像有些生气了。这时二黑听到屋里女主人哼哼唧唧的——每次二黑听到这种哼哼唧唧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现在它才明白这种冲动意味着什么。一个理念在二黑脑子里突然闪现:“你个赵大奎,你干我的主人,我就干你的母狗,这样也算是替男主人出一口气。既得肉吃又解决生理饥渴还替男主人出气。这样一举三得的营生,二黑再无动于衷,简直就是一条憨包狗了。”于是它跳上了花花的背。

二黑的处子之身就这样交代给花花这条老母狗了。

二黑明白,一旦破了处,它就是一条成年狗了。它以为,做这种事是一举两得的。那天赵大奎说了,这是规矩。这规矩是第二次和花花好后,花花从鸡窝里叼了两个鸡蛋犒劳二黑。

尝到甜头的二黑就不安份了

凭它特有的嗅觉,能在方圆几十里知道哪里有发情的母狗。二黑的帅气和雄壮让母狗们一见钟情,她们以能和二黑交媾为荣。可是完了事对方并没给二黑肉吃,也没给二黑鸡蛋。反而给二黑树下很多敌,常有许多公狗追上门来二黑寻仇。

二黑就纳闷了,赵大奎说的规矩,怎么只在花花这里有效。它只得去讨教花花。它不敢说自己在外面没得肉和鸡蛋吃——怕花花吃醋。不过哪有不透风的墙,外村的公狗都打上门来了,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在狗群里早也不是秘密——花花又不是聋子。不过花花并不介意,人家处子之身都献给她了,在外面吃点腥,她还有什么醋可吃。何况二黑又不是固定给她一狗的。

花花说:“你以为这规矩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啊,这规矩只在我家主人赵大奎医生这里有效。”

于是,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潜规则从花花的狗嘴流进二黑的狗耳朵。

但凡规矩都有个开头,这是谁开的头呢?

刚包产到户那几年,大湾村人和其他老百姓一样,对土地情有独钟。不管收多收少,他们把一家老小的热情都倾洒在土地上。这几年打工热潮席卷到村里,村里的男人除有固定职业的少数人呆在家一边种地一边搞副业外,但凡不缺胳膊短腿的男人都出去了。

赵大奎是有固定职业的。

他的诊所自从农村合作医疗报销以来生意特别好,人们有点伤风感冒就去那里输液,吊针一挂就是几十上百块。赵大奎不仅把儿子赵小朋抚养读书跳出农门,还是最先在村里修建小洋房的。后来没几年工夫,有点文化和头脑的年轻人在外打工也挣了钱,村里的小洋房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只有赵高贵和王干巴家的房子还是老式瓦房。

在村里的打工族当中,最有出息的要数刘彩琴的老公李福。据说在外成了小包工头,村里大多数人都在他工地上干。他家的房子比赵大奎家还洋气。刘彩琴在家既不养鸡也不喂猪,种地就更不消说了。她的地开始是三文不值二五的半租半送给别人种,后来出去的男人多了,女人们连自家的地都种不过来。她的地送人种还倒贴尿素钱——贴给村里瘸腿的王干巴。王干巴小时得小儿麻痹症,走路一瘸一拐的,出去打工既进不了厂,也干不了体力活,只得在家修地球。

倒贴尿素钱刘彩琴算过细账,政府每年给的农业植补,除下倒贴的尿素钱,或多或少能赚点。要是摞荒,不但得不到农业植补,还得缴荒芜费。她在家里带孩子读书,两个孩子上小学。平时无事就在家里收拾打扮,该睡午觉睡午觉,该看电视看电视,该吃饭就吃饭。到赶场天就上街遛一整天。

“事情好像发生在夏天。”花花回忆似地对二黑说。

盛夏的农村其实也不怎么酷热,只要不进地干农活,那空气也是清爽的。尤其是在室内,从窗户透进的风拔凉拔凉的。

那天,刘彩琴穿一件敞口连衣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感觉头有些沉,喉咙有点干燥——可能是感冒了。

她趿着拖鞋去赵大奎的诊所。刘彩琴家隔赵大奎诊所大约三百米。她走到诊所时,赵大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赵大奎的诊所是一栋两层楼的平房,楼梯间设在墙体外侧直接上二楼。赵大奎一家在二楼居住。楼下两个套间,其中一个套间外面是候诊室,摆有一张沙发,看病的人都坐在沙发上候诊。里面一间是药房。另一个套间相当于住院部,屋子了几张床。

刘彩琴想跟赵大奎开个玩笑,从柜上扯张纸屑扭成条在赵大奎鼻孔里一戳,赵大奎打了个喷嚏醒了。一看是刘彩琴在搞恶作剧,伸了个懒腰说:“干嘛?”刘彩琴说:“头有点沉,胸口有点闷。”赵大奎一骨碌从沙发上撑起来说:“我给你检查一下。”

赵大奎从墙壁上掏下听诊器,撩开刘彩琴的裙子把听诊器放在的乳房上。刘彩琴顿觉脸有些发热,心慌心慌的。赵大奎听在心里,看在眼里,趁机在刘彩琴的乳头上捏摸。一边捏摸一边说:“你心跳咋这么快啊。”

自从李福打工后,刘彩琴的乳房没被别人摸过。有经验的赵大奎知道女人性敏感区在乳头和乳晕上,就有意在那上面作文章。他有节律的揉捏着。刘彩琴感觉一阵眩晕,触电般,身体里有股莫名的东西在涌动,这种感觉刘彩琴从未体会过。她开始喘息,面颊潮红,慢慢瘫软下来。

刘彩琴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老公李福一上床就做那事,做完后就呼呼大睡,偶尔摸自己的乳房也是一大把将整个乳房罩在手中。这么多年来,刘彩琴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的身上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赵大奎见火候已到,趁势搂住刘彩琴的腰,把她抱进住院部的床上……

一阵云雨过后,刘彩琴出了一通汗。赵大奎问她头还沉吗?刘彩琴摸摸自己的头:奇怪,头不但不昏沉,还感觉全身说不出的快感。赵大奎狡黠地说:“我的治疗特效吧,以后遇上这种病,及时来找我。”刘彩琴娇羞地打了他一巴掌说:“你坏,哪有这样看病的。”赵大奎说:“这次免费治疗,下次你得准备治疗费,一次五十块。”刘彩琴说:“准备你头,占了便宜还卖乖”。

“这规矩应该是陈小芸先兴起来的,那天我就在主人的房间里。”花花推断似地说

人们说医生是高级流氓,不是吗?只要你一躺在病床上,医生让你脱裤子你就不敢脱衣服。赵大奎“出诊”很有一套,回头率很高。也许是女人们在家寂寞久了,也许是赵大奎做“那事”比较专业,也许兼而有之吧。女人们的“那个病”只要经赵大奎“治”过一次,就会上瘾,就会经常来找他。

开始,赵大奎认为是自己占便宜。后来,得“那个病”的妇女多了,赵大奎应付不过来,有时还得借助壮阳药才能完成。于是,他就想了个办法——收治疗费。他收治疗费不像平时在诊所里,等打完针输完液才算账。赵大奎撩拨得她们控制不住时,赵大奎就叫给钱,如果不给钱他抬腿就走。正是火急火燎的时候,别说五十块,就是一百块这些活寡妇们也愿意。这个头是从陈小芸那里开张的。

陈小芸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焕发的年龄。她老公在李福的工地上干活,每年过年时才回来一趟,过完年就急匆匆的走了。

陈小芸有次感冒发烧,去赵大奎那里看病。陈小芸说话卷舌和平舌不分。她就对赵大奎说,她有点发。赵大奎用听诊器一“诊断”,她就控制不住,果然发起骚来。第二次陈小芸来治“那病”的时候,大奎就让陈小芸给治疗费。陈小芸说:“你疯了吧,你占老娘便宜还让我给钱,城里那些嫖娼的,都是男人给钱。”赵大奎一本正经地说:“王干巴种刘彩琴家地,刘彩琴还倒贴尿素钱,赵高贵家母猪去畜牧站配种,不是也得给二十块钱的配种费吗?我种你这块荒芜了多久的地,配你的种,你给钱天经地义。”陈小芸此时被赵大奎弄得欲罢不能,又见他说的也在理,就依允了。

如法炮制,但凡那些留守妇女来看病,赵大奎都能把她们治到床上,并收了治疗费。

后来,这些妇女都懂规矩,要么提前交订金,要么赵大奎一到家里就把治疗费付了,免得在关键时刻影响情绪。这样一来,赵大奎诊所卖药的生意却没有治“那个病”的生意兴隆。

万事开头难,第一次无论是赵大奎,还是那些女人,都有好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感觉。习以为常后——尤其是赵大奎开始收治疗费后就不觉得了,她们需要赵大奎时不再躲躲藏藏,只在外面吆喝一声:“赵医生,我‘那病’又犯了,记得晚上来哦。”更有甚者,让娃娃们带个口信:“赵医生,我妈病了,请你晚上去。”赵大奎如果有空就答应一声:“要得。”如果没空或刚“接过诊”就说:“明晚吧。”毕竟十出头的人了,身体还是不大吃得消。

这不成文的规矩就这样悄然在彼此之间建立了。

二黑对花花说:“难怪那天你们带着一大笼猪心肺来找我种你那块地。” 花花假装生气地说:“哼,要不是那小主人赵小朋非要喂养像你这样的黑四眼狗,我才不稀罕呢。”二黑说:“我才不稀罕呢,我的处子之身让你这个烂母狗破了。”花花赶忙说:“别生气,我和你开玩笑的。”说完从谷草堆里刨出一根骨头丢给二黑。

二黑就想啊,要是村子里的母狗,都按这个规矩让它跟她们治病,它的吃喝就不成问题了。可是村子里有那么多公狗,这规矩倒过来执行恐怕都还得排队。

后来,赵小朋的爷爷去世,校长带来一条卷毛狗,比猫稍大些,毛色灰黄,看上去一点也不顺眼。听人们说那是哈巴狗。

那天下着淅沥小雨,校长却像亲儿子一样把它一直抱在怀里,不让它下地。二黑看在眼里,嫉在心里——这城市狗的日子真好啊。难怪狗妈妈临终前要自己争取当城市狗。二黑想,凭自己的本事,要是进了城,一定能混出名堂来。它就成天想着如何才能当上一城市狗,以至于有时鸡进菜园子它也懒得管。

那一年,主人赵高贵的儿子考上大学,家里的鸡猪卖了也不够学杂费。狗贩子进村就看上二黑,对杨小满说要是同意卖,可以多给钱。杨小满该借的地方都借了,还差那么几百块。反正鸡猪都卖了,二黑也没啥存在的价值。又见最近二黑不像以往尽职,一咬牙同意了。卖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二黑是条好狗,不要拿去转卖给狗肉馆。狗贩子笑着说,谁愿意花七八百块钱买条狗去杀,人家是傻逼啊。平时买去杀吃的狗,像二黑这么大的也就两三百块

狗贩子用一条铁链拴在二黑的脖子上,和其他狗一起上了一辆皮卡车。这铁链,在二黑看来,就像是农村娃高考中举时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抑或是大学毕业后就业的录用文件。

狗的命人作主,脖子上那根绳在谁的手里攥着,你就得乖乖跟谁走,哪怕是要你的狗命,你也无从选择。

二黑从没坐过车,几十里的车程把二黑颠簸得晕头转向。不过一想到即将当上城市狗,这点颠簸又算得了什么。到了城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流让二黑眼花缭乱——城里果然不一样。

二黑正看得起兴,一个急转弯,它一个趔趄。车子转进一条逼仄巷道。皮卡车在巷道里转了几圈才停下来。哐当一声,狗贩子打开后车门,一阵溲臭扑鼻而来,二黑本能地甩了甩鼻子。

下了车,二黑摆了摆头,抖了抖身体,把尾巴竖得老高——得树立个良好形象。只是它的良好形象与院坝的环境很不协调。院坝里臭哄哄的,狗尿夹杂狗屎潲食水垃圾遍地,可谓五味陈杂。院坝的墙根脚并排着十来个狗笼子,笼子里有四五条乡下土狗。

习以为常了,笼子里的狗对二黑它们的到来充耳不闻。当看到二黑把尾巴雄纠纠的竖起时,所有的目光齐射过来,有的还低声狺狺。像是欢迎也像排斥。

二黑懒得理它们。

在二黑心里,眼前这些狗虽然提前进城,现在关在笼子里,说明它们还没被录用,是被面试刷下来的。和二黑一起来的同伴有的被送进刷下来的狗群,有的两三个关进另一间狗笼。只有二黑独自关在一个笼子里。

吃过午饭,二黑有些困,卧在笼子里睡着了。一阵喧哗声将它惊醒。睁开惺忪的狗眼,见狗贩子带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狗笼子前指指点点。二黑急忙站起来,把尾巴竖起,尾巴尖都抵在狗笼顶部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过来看了看二黑。二黑忙使劲摇着尾巴,把狗笼摇得滋滋地响。眼镜对狗贩子说:“就这只,开个价。”狗贩子报价两千,经讨价还价,最后以一千五敲定。

二黑听狗贩子叫眼镜兰主任。

兰主任把二黑带到宠物商店,买了不锈钢链子换了。又把二黑带去宠物浴室洗了澡——它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就像和村里的母狗们发泄完时的那种畅快。洗完澡,服务员还用梳子把二黑的毛全身梳了一遍。兰主任又牵着它去宠物医院打了预防针。

二黑把尾巴举得老高,像擎着一面旗帜紧跟主人兰主任的身后。街上车来人往,二黑不时东张西望。高大的楼房,宽敞干净的马路。二黑刚洗干净的脚不曾沾上一点泥。主人好像不是太忙,走在路上慢吞吞的。也许主人是第一次在城里遛狗,想多过过瘾。这给二黑浏览街上的风景有多余的时间。

遛了一个多小时,主人可能累了,才带着二黑横穿过一条逼仄的巷道,又过了一座咸桥,来到另一条街道。这里是旧城区,房屋比正街上的还要矮,最高的也不过四五层。看上去是二十年前修建的。地上也不那么干净,没走几步,二黑的脚趾就有了泥尘,所到之处留下一串串梅花印。

不一会,来到一栋三层楼房前。主人把二黑拴在窗台的柱子上。开门进了屋。一会儿,主人从屋里端出一个瓷钵,里面盛了大半钵米饭。身后跟着个女人和两三岁的小孩。小孩好奇,走过来想摸二黑,女人一把扯回去说:“小心它咬你,还没喂熟呢。”二黑急忙把尾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

     小孩望着女人说:“妈,给它起个名字吧。”女人望着男人说:“你给它起个名。”男人想了想说:“Black,就叫它Black。黑色的意思。”小孩高兴地说:“布莱克,布莱克吃饭喽。”以后每天小孩喂狗食时都叫“布莱克”,二黑就知道它已经不叫二黑了,叫布莱克。

城市狗的生活果然不错,一日三餐,都是大白米饭。偶尔还有肉吃。

一开始,主人把布莱克拴在窗条上。有一天二楼的门被撬,二楼住的是个单身汉,他没时间喂狗。他就建议兰主任把狗链子延长,能让布莱克在窗户和楼梯间活动。主人就找了一根尼龙绳系在链子上。布莱克的活动空间就大了。再后来,主人把布莱克喂熟后,干脆把链子也摘了。只在出门遛弯的时候才套上。

布莱克的主人叫兰德志。老家是K县农场镇兰家沟人。

兰家沟是个什么地方?当地有句不大对仗的顺口溜:前世不修,这世嫁在兰家沟;要得有饭吃,一天抱着石头抠。兰家沟距农场镇政府所在地约十公里,一条小河自东向西将一座大山切成南北两半。两山间距不足百米。村民们都住在两山腰。居住于此的兰姓颇多,这条小河就命名兰家沟。

从那句顺口溜不难看出,兰农沟缺土,且土地贫瘠。虽然不是天无三日晴,但地是无三尺平的。包产到户前,兰家沟的村民大多靠吃国家供应救急。包产到户后,但凡有一刨土都被村民们利用起来。一个石窠,一道石坎,只要能覆下一点土,都种上庄稼。尽管如此,也只能解决温饱。

兰德志是家里的独子,上头有三个姐姐。农村人重男轻女,生活尽管艰难,父亲还是让兰德志读书。父亲对兰德志说,要想出人头地,只有走出兰家沟;要得走出兰家沟,只能读书。兰德志也体会到农村生活的艰辛,读书就很卖力。

三个姐姐先后出嫁后,地多人少,家里相对宽裕,父亲又懂点泥水工活,帮人家修房盖屋贴补家用。生活在兰家沟属中偏上。抚兰德志从小学到高中能勉强支撑。兰德志考上大学后,父亲那点微薄收入显得捉襟见肘。兰德志是兰家沟第一个大学生。村里人大多是兰姓族人,族里出了个大学生,那是整个兰姓家族的荣誉。大家拼西凑,还是把兰德志拼凑毕了业。

兰德志毕业后,恰逢县某局办公室招考。一路过关斩将,兰德志考到该局办公室。

办公室共两人——主任和兰德志。平素,兰德志负责办公室文件材料。对于文秘专业毕业的兰德志来说,办公室那点文字材料游刃有余。

办公室是一个单位的窗口,直接反映一个单位的形象。除应付上级各部门的检查,还得对接各乡镇的工作。应付和对接,文字材料过关外,还得在接待上下工夫。如果接待得好,文字材料稍有瑕疵也没问题

兰德志第一次参加接待是市主管部门一个科长带队检查工作。查完室内资料比较满意,局长就对兰德志说一起去吃个饭。

酒桌上,局长和主任频频向科长一行敬酒。主任示意兰德志走一圈。兰德志说自己不会喝酒——在老家,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闲钱喝酒啊。局长说,在办公室上班,就得学会喝酒。由于是敬领导,兰德志只得勉为其难。一圈还没敬完,兰德志就醉得不省人事。

从那以后,但凡接待,他们不再叫上兰德志。兰德志只负责文字材料,主任只管接待。在兰德志和主任默契配合下,局里每个季度都是一等奖。

两年后,由于办公室工作成绩突出,主任提拔到另一个单位当了副局长。办公室由兰德志一个人负责。

当了负责人的兰德志在家里锻炼喝酒。白天不敢喝,怕影响工作他只得每喝一点但无论怎么锻炼,那酒量总是上不去。每当接待的时候,局领导怕兰德志喝酒“误事”——喝得人事不省局领导不可能来侍候你。就只安排德志倒酒。领导相互喝完一杯后,兰德志就屁满上。兰德志又不敢吃饭,只得陪着干坐。见领导夹菜才跟着夹点菜。要是有喝麻掉的,兰德志还得一个一个的侍候去休息。

一次接待下来,兰德志比弄几千字的文字材料还累。好在局长善解人意,一年后就从新招录的人员中调了个年轻人给他当助手。

这个助手叫陆松,刚考进来不久,老家是阿穴镇阿穴村的。阿穴镇号称酒乡。陆松从小在酒坛子里泡大,可谓“酒精沙场”。

以后的接待,兰德志安排完就主动离开,剩下的就由陆松表演。

兰德志和朱桂珍认识是在一个同学结婚的酒桌上。

那时兰德志刚进办公室还不到一年,和同学们在一起时都戏称他为兰副主任。同学们说,一个办公室两个人,除了主任,你就是副主任。甚至有的还在副字前面加上“常务”两个字。同学挽着新娘来敬酒时,对兰德志说:“兰主任,什么时候才喝你喜酒啊?”兰德志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同学就说:“怕是你眼光太高吧,你看你身边这么多美女。”当时和兰德志坐一桌的,有五六个是女客人。朱桂珍就坐在兰德志身旁。同学便对兰德志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身边这位你看如何?她是我老婆的同学,在幼儿园上班。你看,这么秀丽端庄的女孩子坐在你身边,你难道一点都不心动吗?”新娘对朱桂珍说:“这个兰德志是我老公的同学,是某局办公室主任。这么有前途且英俊潇洒的男士坐在你身旁,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兰德志红着脸不知所措。朱桂珍却站起来,倒了杯酒给新娘新郎说:“那我就先谢谢二位红娘了。”说完硬逼着二位把酒喝了。

本来,新娘新郎来敬酒是走走过场喝不喝没谁认真。可这回朱桂珍认真了。新郎只得端起杯子对兰德志说:家小朱都认可我们是红娘了,你兰主任还无动于衷吗?”兰德志只得倒了杯酒红着脸站起来。这四杯酒都一定得喝。新娘不会喝酒,新郎就代喝了。兰德志端着酒杯一直不下口。新郎打圆场说:“我这位同学不会喝酒,我都代我老婆喝了。小朱,你就代兰主任喝了呗。”朱桂珍也不含糊,接过兰德志的酒杯一饮而尽。

就这样,他俩确立了恋爱关系。

朱桂珍的父母是退休干部,有一个哥哥也在县城上班。她是标标准准的城市人。当年他们就结了婚。在旧城区买房子的钱全是从朱桂珍的父母那儿借的,朱桂珍也没啥积蓄,兰德志读书的钱还没还清。族人东拼西揍的钱不是送的。

朱桂珍的父亲也养有一条狗那是一条哈巴狗。比猫稍大些。没和兰德志结婚的时候,朱桂珍常牵着它遛。结婚后,朱桂珍总唠叨要买条宠物狗喂养。可不久她就怀孕了。医生说孕妇不宜养宠物。儿子出生后,她就嚷嚷要宠物狗。但一是小区环境复杂,有的宠物狗都被偷走了,大家都喂大土狗或狼狗。二宠物狗的开销比较大单是给宠物狗打预防针,不同的狗价格就不一样。进宠物店,那些伶牙俐齿的商家,一看你牵的狗狗品种,就推销高档用品。还说什么好马配好鞍。要是你不买,还会被奚落。“打肿脸充胖子,没那个级别你喂那样的狗干嘛。”“什么人打什么记号,什么老者戴什么毡帽。”于是,大家都有自知之明,该喂什么样的狗就喂什么样的狗。就像买车,只要能代步就行。

在旧城区买房子的,要么从乡镇调上来农村干部,要么是刚毕业考进来的农民子弟。他们家庭条件差,只能购买旧城区的二手房。住房的人来自四面八方,政府对小区疏于管理,成了环卫工人打扫的盲区。大家都是上班族,没有谁领头管理小区,环境卫生就差。小区表面有上百户人居住,其实是散沙一盘。这里就成了小偷经常光顾的地方。尤其是一楼,撬门破窗的事时有发生。于是大多数人都喂狗。他们喂狗的意义远比新城区那些人喂狗的意义重要。难怪布莱克这样的成人狗受到青睐。

每天傍晚和周末,兰德志一家三口都会带上布莱克去广场遛弯——这是城市人生活的一部分。

在广场,布莱克见到许多在村子里从未见到过的狗。有周身白毛像雪球一样的泰迪、比熊、巴哥;有黄白相间的日系柴犬、柯斟、法牛;有全身卷毛的哈巴狗;有体态中型的哈士奇;还有像狮子一样雄壮的藏獒……布莱克叫都叫不出名称。布莱克感到很好奇,看到这些稀奇古怪的狗,就像农民在大街上看到外国人那样,总会多瞧上几眼。有的狗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布莱克就更觉得稀奇了。

这些宠物狗中,除了藏獒看上去很威武外,其他狗布莱克都没放在眼里。于是它把尾巴竖得老高,跟在主人身后雄纠纠气昂昂的。凭布莱克敏锐的嗅觉,它嗅出有很多是母狗——这让它很兴奋。虽然每条狗都有一条链子拴着,但机会总是有的。当这些主人们在椅子上小憩的时候,就会放弃手里的链子。只要狗狗不跑出他们的视线就行了。

有天傍晚,男主人带布莱克去广场。月亮忽明忽暗的,时而穿梭进云层,时而又露一下脸。当月亮进入云层的时候,广场的林荫下偶有几对黄头发男女拥抱。布莱克体内的荷尔蒙又开始集聚了——好多天没发泄了。要是在大湾村,它早跑去和花花亲热,或者狂奔十来里和外村的母狗狂欢。布莱克调动起所有的副交感神经,把嗅觉发挥到极致。从各种狗的气味中分辨出哪条母狗在发情——做这种事,只有正在发情的母狗才能尽快上手。时间有限,是不容许它慢慢调情的。村子里的母狗都以能和它交媾为荣,这些城市狗也应该会臣服于它的粗犷并会恋恋不舍吧。

通过搜索、整理、筛选和定位,布莱克发现离自己不远处正有一条发情的母狗,而且还是一条洋狗。布莱克很兴奋,要是能和一条洋狗交媾,回村子里就可以炫耀,它开过洋荤。

布莱克忘情地朝目标奔跑,兰德志用力拽也拽不住。兰德志以为布莱克要去方便,也只得跟着小跑。因为布莱克跑的方向是公共厕所的方向。

很快就接近目标,是一中年妇女牵着的一条日系柴犬,个头没布莱克大,穿一件花衣服。“兰主任遛狗啊。”“张园长,你也遛狗啊。中年妇女是幼儿园的园长。没想到主人和对方的主人认识。这让布莱克的胆子更大了。这时,月亮躲进云层,广场的灯光昏黄昏黄的。布莱克趁他俩交谈的时候,用头去蹭那只洋母狗。那洋母并不理会布莱克,把屁股翘过去。绕了几圈,布莱克逮个机会一纵就上了洋母狗的背——它想霸王硬上弓。洋母狗顿时狂吠起来。张校长见状破口就骂:“烂土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跑过来朝布莱克的屁股就是一窝脚。那高跟皮鞋尖尖的,布莱克哼了一声从洋屁股上下来。兰德志又狠狠踹了它两大脚。红着脸对那女人说:“不好意思啊,张校长,刚从农村买来的土狗,不懂规矩。”

张校长对兰德志说:“以后遛狗精神点,今天要不是我和你认识,把你这狗全搭上都不够赔偿损失,这叫强奸未遂。你晓得不,前不久我们学校一个老师遛个土狗,强奸了李副局长家的哈士奇,赔了两万块钱。”兰德志又踹了布莱克一脚,对张老师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接着便骂布莱克:“你是什么东西,在城里就得守规矩,不要把乡下那套带到城里来。”说完拉着布莱克往回走,并一路数落。

以后好多天,主人没带布莱克遛广场。它知道给主人闯了祸。于是它又拿出在村子里的看家本领来。只要是这栋房子住的人从一楼经过,它就摇着尾巴示好。不属这栋房子的,它就把他堵在一楼过道里。待楼上的住户下来确认是他们的客人才放行。楼上的住户都夸兰德志喂了条好狗。时不时会犒赏布莱克些零食。主人这才又带它遛广场。只是链子那一头拽得紧紧的。每当遇到对面来的哈士奇、藏獒、或是泰迪什么的,主人就把布莱克拉到一边让道,有时是认得的这样局长或是那样老板,兰德志就对着宠物打招呼,某局长或某老板出来逛啊之类的。

渐渐地,布莱克就晓得哪种款式的狗必须敬而远之,不用主人拉,它自觉地闪到一边。当然,有些时候主人也会让布莱克和洋狗在一起摆摆龙门阵。那是这样科长或那样老板的在接到主人恭恭敬敬递上香烟寒喧几句的时候,就不大限自狗和狗之间的交往。这些人,布莱克看上去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要么大腹便便,要么油头粉面,要么弱不禁风。

布莱克从那些狗嘴中知道,它们有的吃的是肉沫鸡蛋,有的还和主人同吃同睡,还隔三差五的去宠物娱乐场所。听得布莱克心里痒痒的。那些看上去不怎么顺眼的狗,它们靠着高贵的血统,就能过上贵族的日子。这是布莱克无论如何努力奋斗都不能企及的。布莱克在村子里数一中数一的纯黑毛,他那引以为荣的四眼,在这些洋狗们的眼里成了土的象征。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布莱克也遇上一些土狗,它们的日子比自己还不如。布莱克一日三餐,它们有的一天只吃一餐,还不是大米饭。是用少许米煮的清稀粥。

女主人是不大牵布莱克遛弯的,大多时间吃了晚饭就去打麻将。周末就带小主人去外公家玩。男主人拾掇完家务才带上布莱克,要么去广场,要么在街上走走。心烦的时候就向布莱克倾诉。兰德志对自己的倾诉中布莱克知道这个从农村打拼到城里上班的男主人其实过得不怎么顺心。

办公室工作除了迎上接下外,本单位的繁杂琐事都得应付。老局长退休后,新来的局长好强,每项工作都想拿第一,这就苦了兰负责人。他常常加班到深夜,有时周末也没空闲。

在兰负责人加班加点的辛劳下,单位每季度仍保持第一当然这些第一,按领导的话来说,并不是兰德志的材料做得好,而是领导有方,是在接待桌上的功劳。要是稍有差错,那就是兰负责人的不是了。有一次一个文件打错一个字,兰负责人就挨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兰德志忍辱负重,总想把工作干好,像前届主任那样得到提拔。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不要说提拔,就连办公室主任一职都还悬着,他依然还是个负责人。

男主人在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女主人朱桂珍下班回来,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等着吃饭,吃了饭碗一丢就去打麻将。所有的家务都是男主人大包大揽。男主人稍有怠慢,她就数落:“你吃的喝的住的都是老娘的,你给过家里一分钱吗,我还给你生儿子,叫你做点家务你就啰嗦。”在布莱克的印象中,女主人从未做过一顿饭和洗过一次衣服。

兰德志不敢把工作上的事情在家里唠叨,只会向布莱克倾诉,只有布莱克是他忠实的听众。他告诉布莱克,新局长总在挑他刺,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有时还骂娘。还有办公室那个小青年陆松,新局长来后就不大理事了。一天坐起玩手机,分给他的工作完不成,局长却把责任算在他头上。主人抱怨说,那小狗日的除了能喝酒,其他的狗屁不通,在办公室做材料大多是兰德志教他。

兰德志有所不知,光喝酒就是门学问。既然是接待,在座的都是些头头脑脑,有时局长副局长都参与。局长们喝不下去的时候,那小青年的作用就表现出来了,远比兰德志做这个材料那个材料更受局长青睐。

局长和那个小青年布莱克都见过。他都记在心里。凡是主人恨的人,就是布莱克必须恨的。

后来,接待这一块工作直接由陆松负责了。不仅如此,就连单位用车和其他股室办公用品之类的也由陆松安排。兰德志除了在办公室做材料外,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这是一个危险信号说明办公室主任一职将会易主。如果是那样,兰德志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平时他没少数落过陆松,如果他当办公室主任,将来自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在办公室呆久了,兰德志也摸到一些潜规则。兰德志想,这陆松虽然受局长欢迎,毕竟嫩了点。自己好歹在办公室负责了这些年,要是连一个和自己出身一样的毛头娃娃都斗不过,这些年就白混了。这好比跑步,你和年轻人玩短跑是比不过的,年轻人腿脚比你利索。对付年轻人就只能比长跑,比耐力。于是兰德志就决定和陆松来一场马拉松。

局长喜欢吃包谷饭和老腊肉。

有个周末,兰德志亲自下厨做了顿丰盛的酒菜。请局里有头有脸的人来家里作客。局长大腹便便地来到兰德志家。

布莱克一见局长就上火,把他堵在过道里。要不是他闪得快,布莱克准让他小腿洞血——谁让你在单位欺负我主人呢。谁知兰德志出来兜头就是一个窝心脚,把布莱克踢得晕头转向。“瞎你狗眼了,这是领导。”一会儿,那小青年陆松也来了。布莱克想,领导你不敢惹,小兵你总不怕吧。也把陆松堵在过道里不让进。兰德志出来又是一个窝心脚,这回踹在布莱克的腰上。“你个瞎狗日的,这是我的好同事。”

布莱克就纳闷了,这主人怎么了?是你的领导你不敢惹,被你领导的你也不敢惹。尽管兰德志只是个负责人,但办公室的一般职员也得服从他的领导。挨了两窝脚,布莱克就到窗台下睡觉去了,吃饱喝足的人们出去它也懒得管。

以后,兰德志隔三差五的请局里的领导来家里吃腊肉包谷饭,逢年过节还走动走动。果然,领导对兰德志的印象好多了。

城市狗的生活是丰富的,它们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有跳舞比赛、杂技比赛,也有短跑长跑马拉松。主人给布莱克报了马拉松比赛。

布莱克终于有施展拳脚的舞台了。它要让这些洋狗们一睹它的风彩,为主人争光。听主人说第一名奖金一万元,第二名八千,第三名五千。主人承诺,要是布莱克拿了奖,去街上称几十斤肉让布莱克打牙祭。

为了打牙祭,也为了土狗家族的荣誉,更为了给主人长脸。布莱克使出吃奶的力气,第一个冲到终点站。第二个到终点站的是一条藏獒,第三个是条哈士奇,第四个是条混血法牛。兰德志高兴地把布莱克从地上抱起,布莱克强撑着把尾巴高高竖起——他们等着上台领奖。

布莱克想象着猪肉的味道,口角都流出涎来。

评委宣布得分的时候,第一名是藏獒,第二名是哈士奇,第三名是混血法牛。原因是布莱克跑步的动作没藏獒的规范,姿式没哈士奇的优美。所以与一二名无缘。那第三名总该可以吧。可评委说了,第四名的法牛是混血狗,该加分。所以布莱克就与奖失之交臂了。领奖的时候,兰德志看到混血法牛的主人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

虽然布莱克没能获奖,但主人心里明白,布莱克已经尽力了。他还是买了一笼猪心肺犒劳布莱克。可布莱克吃起心里酸酸的。

宠物管理委员会通过各种活动,每年度对狗们进行考核晋级。尽管是同一品种的狗,级别也不一样。这级别是由宠物管理委员会颁发证书来认定的。不过,像布莱克这样的狗,即使成绩再突出,考核表上社会关系和家庭成员关系那栏就过不了关——何况连晋级的机会都没有。人眼看狗低,这样土狗出身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评委们的法眼的。

布莱克不禁感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代也成为历史,现在是“聪明有种,富贵有根”的拼爹时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养儿会打洞。”布莱克不仅为自己出身的卑微、长相的寒碜和生活的辛酸感到悲催。

城市发展的脚步总是紧跟时代的步伐。兰德志所在的旧城区拆迁。兰德志在新城区赔一套新房子,补偿一大笔款。因兰德志家住一楼,一楼按商铺价格赔偿。

兰德志鸟枪换炮,把原来几万块钱的小车换成二十多万的。还剩十来万。十万就 “借”给局长——这是兰德志马拉松的最后冲刺。局长承诺,将很快解决兰德志办公室主任职务,有位副局长年退休,将会推荐兰德志顶那位副局长的缺。

这是布莱克看到主人最开心的日子。

女主人听到消息的那晚下了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破例赏给布莱克一顿肉沫鸡蛋饭,并让布莱克在餐厅里和他们一家人就餐。布莱克也挺开心。它想,一旦主人升了官,自己的地位也会发生改变。“一人得道,仙及鸡犬”嘛。它向往着一日三餐有肉沫炒饭,或是猪心肺之类的生活。有可能的话,主人还会让它定期或不定期去宠物娱乐场开开洋荤。

吃完饭,一家人带着布莱克去广场遛弯。布莱克把尾巴竖得高高的一路招摇着。一家三口盘算着今后的小日子。布莱克就高兴不起来了。女主人说:“等我们搬进新房,你当了副局长,就把布莱克换了。”小主人说换条泰迪,男主人说换条混血法牛。女主人说换条哈士奇。一家三口对未来憧憬着。布莱克却对未来担忧着。

它无精打采地尾随其后,尾巴再也提不起精神,只得紧紧的夹在裆里。果然,小主人说:“那布莱克怎么办呢?”

女主人说:“要么卖到狗肉馆,听说黑狗挺走俏的,能卖个好价钱;要么等你爸上任那天杀了庆贺。”

“算了吧,这条狗挺通人性的,没功劳还有苦劳,送它回家去给我父亲喂。我父母在家里也挺寂寞的。”男主人想了想说。

兰德志的父母住在老家兰家,那里布莱克当初在的大湾村还落后。布莱克和兰德志去过几次。每次回去,兰德志都把喇叭按得震天响,布莱克也把尾巴竖得高高的,得村狗们羡慕嫉妒恨。

从那天起,布莱克的尾巴就没竖起过。

也就是这天晚上,布莱克遇上花花。可花花没搭理它。

十五

没过多久,兰德志的新房搬进去了,办公室主任也解决了。由于那位副局长还退休,兰德志还当上副局长,他把布莱克仍当宠物狗养着。

兰德志的新房在二十楼,这栋楼的住户喂的是宠物狗,有的被主人带着一起去上班,有的就放在家里。只有布莱克被撂在过道里。在老城区的时候,布莱克有事可做,人们下班时,他可以给上上下下的人们摇摇尾;人们去上班,它可以尽狗看家护院的本能,让那些想光顾的毛贼望而生畏。没事时可以在小区里逛逛,晒晒太阳。现在,过道里黑里咕咚的。要有人过路时打个响声那声控灯才亮。灯不亮时,白天和黑夜一个样。

主人刚搬家进来的第一天,把布莱克拴在门把手上,布莱克憋一泡尿想等主人下班,最终没憋住,撒在过道里。害得主人挨物业管理的数落了一通。后来主人把链子解了,让布莱克不要在过道里大小便。尽管如此,布莱克还是觉得是大小便很不方便,它又不会按电梯,为一泡小便得从二十楼跑到楼下到了楼下还不能随地拉撒,保安见会把它当流浪狗追着打。主人虽没把它拴着,但它不敢到处乱窜。像它这样没拴链子的狗,多半会被当着流浪狗乱棍打死进狗肉馆的。

有一次,布莱克下楼去方便,嗅到一只正在发情的洋母狗,它很兴奋。凭感觉,这只母狗离自己不远。它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循着气味跟去。果然,在一条胡同边有一条纯黄色的泰迪母狗。布莱克发出狗们调情的狺狺。那母狗也回应示好。布莱克忘情地跟着黄母狗进了胡同。刚走到一半,布莱克迫不及待地往黄母狗背上跳。这时,那条黄母狗突然狂吠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手持一根钢管朝胡同走来。凭狗的敏锐,布莱克嗅到凶险的气息,体内的荷尔蒙瞬间消失怠尽。它一纵身越过黄母狗朝胡同里面奔去。谁知这是一条死胡同,里面是一道丈余高的围墙,两边是高楼。布莱克只得回过身来,那横肉把钢管举得高高的,横肉上流露出收获的喜庆。只要把胡同堵死,无异于瓮中捉鳖。布莱克感觉到死亡的气息。那根钢管,在那气棒力壮的横肉手里,布莱克只要挨一下,无论打在什么地方,布莱克都会难以逃脱。

那黄母狗大摇大摆地朝胡同口走去。布莱克终于明白这是一个陷阱。它灵机一动,一个剪步窜过去咬住黄母狗。黄母狗突然被袭,扭头和布莱克撕咬起来。黄母狗本不是布莱克的对手,但布莱克只想缠着黄母狗,把黄母狗逼着朝胡同口处退。横肉不好下手,也跟着往胡同口退。钢管举了几次未落下来,他怕误伤了黄母狗。好不容易退到胡同口,布莱克死手狠狠咬了黄母狗一口,黄母狗扭头逃窜,将横肉绊了个趔趄。趁这当儿,布莱克落荒而逃。布莱克终于体会到城市的阴险。

从那天起,布莱克下楼方便都得保持警惕,不敢逗留。方便完赶紧回楼道。

和主人隔壁住的也有一条狗,那是一条纯白色的比熊。那条狗平时在屋子里关着。只有傍晚主人出去散步的时候,它才跟着出去。那家主人是一位中年妇人,看上去挺富态。每次从过道经过时,她总把比熊搂在怀里。布莱克向她们摇尾示好,她也不理。有时还当着布莱克抱怨:“谁家的土狗,成天在过道里,脏兮兮的。”一进门“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布莱克难免回忆起农村的生活来。

农村生活虽然清苦,但自由,无拘无束。农村那些土狗不像城市狗那样狡诈。也挺通狗性的。就算是布莱克抢了它们母狗那些找上门来寻仇的,下次遇上布莱克也会在一起聊聊。尤其是那些和布莱克好过的母狗些,见到布莱克都很热情。

现在成天守着黑里咕咚的过道,有朝一日,布莱克会丧失狗的吠叫的本性。在楼道里,住户们准布莱克吠叫。除了傍晚和周末主人带上自己去广场遛达时见见世面,而这种遛达越来越少——主人好像忙碌。

布莱克第二次在广场遇到花花时已经是过完年后。

赵大奎牵着花花在广场上遛达。布莱克上次吃了闭门羹,这次它懒得理花花。赵大奎和花花却主动过来打招呼。主人见花花的主人认识布莱克,又见花花是条土狗,花花的主人一看就是农村来的,就由着布莱克的性子,布莱克就和花花风花雪月了一回

花花告诉布莱克,她现在的狗名叫福楼,是英文花的意思。上次之所以不理布莱克,是因为小主人赵小朋要让她来广场借个洋种。可是那些洋狗对它不感兴趣,它在县城呆了些日子又回老家大湾村。

布莱克问:“那你这次准备呆多久,还去借洋种吗?”花花摇摇头说:“人家洋狗做那事都是有定点机构的,有人专门养了批公狗和母狗,哪种洋狗配哪种母狗,价格都不一样。”“赵小朋家两口子把我带到宠物配种站。赵小朋说配藏獒的种,他老婆说配哈士奇的种一问价格,顺便配个种都要几千块一次,还不能保证受孕呢。赵小朋家两口子虽然都领工资,房贷车贷都还没还清。他老婆一套化妆品都上千块,还有孩子的玩具、生活开支一大笔。他哪里舍得花钱让我去开洋荤啊。不比在大湾村,一笼猪心肺就把你搞定。”布莱克说:“那赵大奎不是很有钱吗,整点跟赵小朋买只洋狗不就得了。”花花说:“赵大奎是有钱,但他喜欢赌,每到赶场天就在街上去赌,没见他赢过一回。他卖药的钱和卖身的钱大多在赌桌上去了。哪一次不是裤裆底底都输干才回家。何况,赵小朋的老婆不待见他二老,赵大奎常说,娶个儿媳妇就卖掉个儿子,他的钱是准备养老的。你在城里这么久了,你见过农村娃娃在城里上班找城里女人作老婆的,有哪家把老人接到城里一块儿住的哟。”布莱克一想也是,兰德志的父母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也没把老人接来一起住。老人偶尔来一次,都推说家里忙丢不下,急匆匆的赶回去了。每次来还带上些土特产,但朱桂珍好像不稀罕。每次都是兰德志送老人去车站坐客车回去。花花接着说:“我这次来,是主人赵大奎在村子里呆不下去了,他才来投靠小主人赵小朋。他见城里的老人小孩都牵着狗遛,舍不得把我丢在乡下,他也赶时髦,就把我带来了。我来后,我那叫‘伊楼’的孽子还不认老娘呢。”“我和主人进城,在村子里说是来和赵小朋住,其实是赵大奎自家租了间房子住的。你想啊,赵大奎出了那样的事,赵小朋说是老先人板板的脸都被丢光了,加上赵小朋的老婆是城里人,就算赵大奎不出事,平时来都住不了几天的。第一天来的确去了赵小朋那里,赵小朋的老婆骂赵大奎‘老不要脸的’赵大奎就勾起老壳出去租房子住了。”布莱克问。“赵大奎为啥在村子里呆不下去?

“唉!一言难尽哪。”福楼叹了口气说。

赵大奎的故事又通过福楼的狗嘴进了布克的狗耳朵。

冬天是农村的闲月,地里没啥农活。农村人有个讲究,过年是一年中的大事。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打工的,过年都得回家团年。尤其是那些在外打工的,把过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李福打电话回来对刘彩琴说,腊月尾上就回来了,车票都起了。李福两年没回来年,有人说他在外找了小三,可李福说工地上太忙,回来过年的人们也支支吾吾的。刘彩琴只要李福定期把钱打过来,找不找小三她没在意,反正有赵大奎给她解决。

腊月中旬,硬梆梆的阴冷了几天,就凝冻了,稍不注意就感冒。

刘彩琴重感冒了。她来到赵大奎的诊所,赵大奎给她输液。刘彩琴输完最后一瓶药液时已是深夜,赵大奎拔完针。刘彩琴对赵大奎说:“我那病你不治了吗?过天李福回来了,到时你想治都不得治啊。”赵大奎嘿嘿一笑说:“你家李福哪年都打电话说来过年,可是这两年都没回来,今年你还不是一个人过。”说完伸出二拇指一翘一翘的。刘彩琴会意,从内衣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在床头柜上,赵大奎便轻车熟路地干起活来。

战斗正激烈地进行着,赵大奎的老婆吴小芳捂着头突然撞开门进来。看到赵大奎与刘彩琴正在做那事,先是看傻了,赵大奎和刘彩琴也是一愣,马上停止了战斗。

原来,吴小芳半夜起来上厕所,梯子上有一小层凝冰子,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撞破头皮,下来找赵大奎拿药,听到声音就撞进来了。吴小芳只傻了一瞬间,就开始咆哮起来。

在农村女人眼里,这种事情都是不怪男人怪女人,她们总说“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背。”于是她指着刘彩琴破口大骂。一开始刘彩琴被骂蒙了,好像自己成了第三被捉奸在床。当她起来穿上衣服看到柜上那五十块钱时,刘彩琴清醒了。刘彩琴右手捏着那张钱的一角,将左手五指伸展开来,把那张票子煽在左手上一边煽一边对赵大奎说:“赵大奎,就你这服务,你看着办吧。”说完就把钱揣进怀里——俨然一位进妓院的嫖客遇到不公待遇时用钱砸老鸨的样子。而吴小芳以为那钱是赵大奎给刘彩琴的,因为她听说男人在外边与女人厮混都要给钱。于是一边骂刘彩琴一边冲过来欲殴打刘彩琴。

赵大奎见吴小芳这一闹,刘彩琴就把钱收进兜里。他怒不可遏,一抬手啪啪啪就给吴小芳几个耳光。厉声道:“你个老母狗,你跟老子闭嘴,你再啰嗦老子要你狗命。”这一招还真管用,吴小芳停止了谩骂,捂着脸呜呜地哭着上楼去了。刘彩琴对赵大奎说:“你会做生意吗,管好你老婆那张逼嘴,今天老娘很不满意,这输液的钱,你也别想要了。”

刘彩琴走后,赵大奎越想越不是滋味,今天算是赔大了卖身钱没得不说,还把输液的钱也弄丢了。唉,不管做什么生意,顾客是上帝,给钱的都是大爷赵大奎是习惯了的就算平时医好一个要死的人,他们从不把你当救命恩人,因为他们给了你钱。就像这些婆娘,在你怀里时娇嘀嘀的,做那事时哼得比唱的都好听,过后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这也难怪,听说城里有做“鸡”的,也有做“鸭”的,可能自己就是村里的“鸭”吧。而有些事情总想不明白,就拿“做那事”来说,同样是一件事情,如果男人付钱给女人,女人就是鸡,男人就是顾客。而女人付钱给男人,男人就成了鸭,女人就成了顾客。唉!这社会,事情本身不重要,谁付钱最重要。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吴小芳就哭着回娘家。娘家也不远,就在本村另一个村民组。吴小芳向老母亲诉着苦,在旁的兄弟媳妇阴一句阳一句地说:“大姐,你就知足吧,别人家为了生活,在外打工,两地分居,你家大奎成天守着你,钱却源源不断的滚进来,你还有啥不满足的。都说男人有钱变坏,其实是变坏才有钱的。”吴小芳的爸爸一直以有赵大奎这个女婿为荣,赵大奎有钱,好烟好酒没少孝敬。就对吴小芳说:“家丑不可外扬。”同时对吴小芳说:“要不是现在政策一夫一妻制,像赵大奎这样的条件,三妻四妾也不嫌多,唉,都是打工惹的祸,留下这些活寡妇在家里,她们正当青春火爆的年龄,真是难为大奎了,要不她们非疯了不可。”吴小芳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也没听明白。不过明白一点,就是赵大奎和刘彩琴那事,家里人没谁帮她,还不准她胡闹。吴小芳自讨没趣,悻悻地回到家中。

日子还是要过的,该干嘛干嘛。

腊月尾上,天气转暧。在外打工的人们陆续回来了。刘彩琴的老公李福也来了。打工回来的男人们无所事事,就弯在一堆赌赌钱村里赌钱最流行的是筒子二八,就是用一副麻将牌每人发两张,比点子大小。据说是从云南镇雄县那边传过来的。女人们也跟着凑热闹。赌筒子二八在村委会院坝的乒乓球台上很适合。其他人也在村委会院坝里打打扑克。每年过年的时候,那里比赶集还热闹。

李福是村里在外最挣钱的,是包工头,村里的小伙子大多在他麾下讨饭吃。这几天在村委会赌筒子二八总是李福坐庄,按他的话来说,输赢无所谓,只是打发时间,过年图个热闹。而钱这东西也挺势利的,总是朝热烘的地方挤,你越在乎就越输,你不在乎却总是赢。夫贵妇荣,刘彩琴也陪着丈夫阳光起来,李福每赢一次,刘彩琴就手舞足蹈一回。

有人欢喜有人愁。李福的老婆刘彩琴欢喜了;赵大奎的老婆吴小芳却愁眉苦脸的。一来是这几天她总是输钱给刘彩琴老公,二来是看到刘彩琴就想到被赵大奎打的那几耳光,仿佛脸上还火辣辣的。他想,不能就这样算了。

于是她想到刘大嘴巴。

刘大嘴巴就是种刘彩琴地的王干巴的女人,平时说话像高音喇叭,嘴又大,人们都叫她刘大嘴巴。她把刘大嘴巴叫到村委会后边墙角,告诉刘大嘴巴,只要刘大嘴巴把刘彩琴和赵大奎的事宣传出去,把刘彩琴的名声搞臭,当然最好是刘彩琴的老公李福也知道,这样也许刘彩琴会被老公打一顿,自己也会舒一口气的。说完给了刘大嘴巴一百块钱,事成之后再给一百块。

刘大嘴巴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又不是干重体力活。刘大嘴巴知道,这种事情首先只能在女人堆里宣传,然后由女人传递给男人才能收到最佳的宣传效果。

刘大嘴巴找了几个妇女打牌的场子,站在她们背后吆喝一阵后,趁她们中途发扑克时把头凑过去神秘地说:“你们知道吗,刘彩琴在赵医生诊所里勾引赵大奎。”刘大嘴巴满以为大家会很感兴趣,谁知人们不以为然,其中一个妇女还推了一把刘大嘴巴的脑壳说:“过一边去。”刘大嘴巴一边把头直起来一边接着说:“被赵大奎的老婆吴小芳抓个正着。“啊???”大家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后来怎么了?”有个女人小心翼翼地问。刘大嘴巴见大家感兴趣,又把头下来说“吴小芳被赵大奎打了几耳光,不敢吭声。”“哦!!!”大家如释重负,其中一个说“这还差不多。”刘大嘴巴还想继续说下去,但那几个女人已经知道了结果,就不厌烦地撵走了刘大嘴巴。刘大嘴巴觉得这些人怪怪的,但怪在哪里又说不出。  

刘大嘴巴悻悻地离开这帮女人,又继续钻到另一帮女人堆里。但不管在哪一帮女人堆里,她们的反应都一样。

筒子二八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刘彩琴的老公李福一如既往地手气好,面前的“红太阳”和“青蛙皮”堆了一大叠。刘大嘴巴站在李福身后好半天仍没见李福要发红钱的意思,便拍拍李福的肩膀说:“福兄弟,你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啊。”李福也没在意,继续赌牌。刘大嘴巴又摸了摸李福戴的一顶皮帽说:“赵大奎给你戴的这顶绿帽子暖和吗?”人们立即哄堂大笑起来。这样露骨的嘲讽,刘彩琴再也按捺不住了,她一把扯住刘大嘴巴的衣角说:“刘大嘴巴,你胡说什么,什么赵大奎,什么绿帽子?闭上你的臭嘴。”刘大嘴巴更来劲了,高声嚷嚷:“我胡说了吗,你敢做还不敢承认,你和赵大奎的那点糗事,哪个不晓得,不信你问大家……”刘彩琴再也无法忍受,扑上去欲撕刘大嘴巴的嘴。文弱的刘彩琴哪是刘大嘴巴的对手,刘大嘴巴只一推,就把刘彩琴推倒在地上。刘彩琴爬起来又扑上去,刘大嘴巴又一搡,刘彩琴一个仰巴叉倒在地上。

人们一下子围过来起哄,甚至有人喊:“刘彩琴,加油,加油。”李福见老婆挨打,顺手提起坐的板凳冲过去就是两板凳。虽然刘大嘴巴是出了名的悍妇,李福毕竞是男人,何况手里提着家伙只听叭叭两声,刘大嘴巴哎哟一下,倒在地上无声无息了。血从刘大嘴巴头上汩汩地流了下来。不知谁喊了一声“死人了”,人们一哄而散。

 李福在外打工有些见识,看情况不妙,马上召集几个人把刘大嘴巴送进镇医院。经检查,刘大嘴巴头骨裂伤,肋骨骨折两根。有人跟王干巴说,他婆娘被李福打死了。王干巴就报了警。 派出所立即对相关当事人展开调查。

十九

农村人没见过大世面,在警察面前什么都藏不住。首先是刘彩琴将与赵大奎发生关系的事情和盘托出,然后赵大奎对自己所做的事供认不讳,所涉及的当事人也承认自己与赵大奎做了“那事”。警察们犯难了要说赵大奎污辱妇女吧,妇女们自愿给赵大奎钱说赵大奎卖淫吧,这些女人就是嫖娼。此案涉及面较广,又快过年了,不可能把这么多女人全抓起来——这种案子还是头一回碰上。办案民警向派出所长汇报,所长就向分管政法的镇党委副书记汇报。副书记说:“赵大奎这龟儿子,占了便宜还卖乖,这是典型的乘人之危,一个螺丝打坏一锅汤,以流氓罪把这狗日的关了。至于那些妇女嘛 ,明天我叫村主任去开个村民大会,以教育为主。

第二天村主任召开了大湾村村民大会,村主任说:“各位乡亲父老,我们村发生了这样的事,是因为我们工作不够深入,没有了解群众的疾苦,让赵大奎这狗日的钻了空子,我们深表遗憾,我代表大湾村委会在这里向大家检讨。从今以后,我们不仅要关心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还要照顾好闲赋在家的妇女们,我在这里表个态,只要你们需要,我们一定会免费上门服务的。”

在被叫去调查的人当中,有的是赵大奎的婶娘,有的是赵大奎的侄媳甚至是孙媳。这就有悖伦理。赵大奎关了五天出来后,他老婆哭闹着对赵大奎说:“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这样连脸都不要的,你还有脸在大湾村呆下去吗?我都没脸见人了,只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就这样,赵大奎只好来县城。

二十

还未到年底,局长东窗事发落马,在调查时就把兰德志“借”给他那十万块钱供了出来。兰德志涉嫌违纪受到处分,办公室主任也被免了。

十万块钱打了水漂,副局长没当成,老婆比以前更甩脸子了。

兰德志的情绪一落千丈。主人情绪不好,哪有闲心管布莱克,有时免强给点剩饭,有时一两天没人管布莱克。

布莱克终于明白:一条农村土狗,在城市安身立命很不容易。在城市扎根是没有捷径的,要真正融入城市并被城市接纳,彻底改变一条农村土狗的劣根性,至少要经过三代狗的努力创业。第一代要和城市的宠物狗婚配,这是委屈求全的一代;第二代如果发展得顺利,可以与优质品种的宠物狗结合,这是城乡变更的一代。到了第三代就可以平稳过渡,就能改变自己的血统,有了城市背景,才能立足于城市

人,只有在落寞的时候,才会想起家是温暖的港湾。兰德志的港湾在哪里呢?只能是在兰家。每次回家的时候,父母总以有这个县城工作的儿子为荣。

郁郁寡欢了几天,他带上布莱克回了趟老家兰家。这是他买新车后第一次回老家。村民们见到兰德志换了新车,都跑过来问长问短。兰德志看到村民对自己顶礼膜拜的样子,仿佛又找回了自身的存在感。又把喇叭按得震天响。

村狗们怯怯地过来和布莱克嘘寒问暖。兰德志见布莱克没把尾巴竖起,就呵斥道:“布莱克,把尾巴竖起来。”布莱克把尾巴夹得更紧了,兰德志拽都拽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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