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岳朝周的头像

岳朝周

网站用户

小说
201811/30
分享


自从在村东头小卖部看到公告后,赵四在家里对与火有关的东些很过敏。比如火机、火炉、火钳之类。只要谁提到火字,他就跟谁急。尤其是提到“火化”两个字,他的火气更大。其实家里的谁,除老伴儿外也没其他人,两个儿子早已成家另起炉灶,他急也只能跟老伴儿急。

农村人烧炉火,一天围着火炉转。老伴用火钳添火,用火做饭,用火煮猪食等,哪能不说火字啊?只要老伴一提火字,赵四就吼道:“你不能换其他字眼吗?你存心气死我啊?”于是老伴就把火说成烧,火钳说成烧钳。赵四一听这烧字比火字还猛。孙林告诉过他,那火化就是把死人推进炉子里烧成骨灰。可见这烧与火是同一个娘养的。当老伴用烧字代替火字时,他的火气又上来了。老伴没啥文化,只得把脑子里仅有的认为可以代替火的字抠出来。她认为,火是烫的,烫的就是热的。老伴就用热代替火。她使唤赵四捡煤炭添火时就喊:“老赵,去炭坑捡炭添热。”赵四就眯着眼满意地提着扬去炭坑捡炭。

赵四只在家里对火过敏,他和钱二、孙六一起时,不仅不避讳火,还直截了当的讨论火化的事。

村东头有个小卖部,是赵四的儿子赵二牛家开的。与其说是赵二牛家开的,还不如说是赵四的儿媳满翠开的——赵二牛外出打工去了。

小卖部前有棵老梧桐,有两个人一围那么粗。夏天,茂密的叶像一把巨伞,荫蔽了大半个院子。

村子里总是有些闲人的——老的或是少的。闲了的人总到梧桐树下休闲。这里毗邻两个村的必经之路,夏秋时节,上街赶场或路过的人都会在这里躲阴凉。初春和冬天无阴凉可躲,路过的人也会在这里歇口气,好像这里的气比别处要多一些。他们歇气时,有的会到小卖部打二两烧酒,有的会买一包烟或是一瓶矿泉水牛奶之类的饮料。平时孩子们上学和放学也会聚在梧桐树下玩手机。赵四不明白那些孩子为啥跑到这里来玩手机,玩手机什么地方不能玩啊?后来他才晓得,儿媳家装有叫wifi的东西,那些小孩在这里蹭wifi上网。不单是小孩,其他人只要不打牌时都在低头玩手机。村里村务公开通知之类也往这儿张贴。村委会虽然在村子中央,但那里的人气没这儿旺,贴在那里没啥人看这里就自然不自然地成了村子里的消息传播中心。

每天吃完饭,赵四就去村东头消磨时光。和他这个年龄段的男性老人有村子里的钱二和孙六。赵四快到八十了,按虚岁算,今年七十九岁。他也像国家职工那样,早就退休不进地干活了。土地全分给两个儿子,生活由两个儿子凑份子。说是凑份子,也就是每个儿子家每年凑几百斤包谷。村里人常说:人老全靠饭。平时零用开支就靠每月政府发的每人六十元的养老金(但凡农村年满六十岁的老人都有)。俗话说,穷人不离猪,富人不离书。农村人无论如何也要喂头猪的。赵四两老的养老金,买了一头小猪崽,买点饲料,再开支些日常必需,所剩无几,喂的猪还瘦皮瘦皮的。

赵四常把村委会说成村公所,就连村里的陈晓东主任他也总叫陈村长。他说习惯了改不过来,就像现在的年轻人两口子叫老公老婆,而赵四总称呼老婆为老伴儿那样。

老伴儿告诉赵四,儿媳最近可能有问题,让赵四盯着点。别看老伴儿只偶尔去村东头,但女人对女人的事特别敏感。

赵四一直对儿媳有成见。儿子读高中时学习很好,老师们都说赵二牛考大学不成问题。谁知高中还未毕业,赵二牛就和刘满翠好上了,这一好高考就名落孙山。赵四本想让赵二牛复读,可赵二牛被刘满翠迷了心窍,稀里糊涂的就让赵四抱上了孙子。儿子没吃上官饭,赵四把账算在儿媳头上,他经常绕山绕水的说赵二牛的前途是刘满翠害的,刘满翠就甩脸色给赵二牛看。赵二牛不知从哪听来一句顺口溜对赵四说:只有锅里煮米汤,哪有锅里煮文章。赵四唠叨的次数多了,赵二牛一烦就嚷着分了家。分了家的赵二牛为了证明自己不读书也比别人混得好,就到外面打工。没几年赵二牛第一个在村里修了砖混结构的平房,现在又是村里修三层房子的几家之一。刘满翠也有经济头脑,在家里开了小卖部,开小卖部没时间种地,她把土地三文不值二五租给村里的周大明种。

这些年农村劳动力大多外出打工,在家里种地的要么是没法子出不去的,要么是有相对稳定职业的。出不去的是那些没文化呆头呆脑连账都算不清的和手脚不灵便的,还有一些半老不少的出去进不了厂的。有相对稳定职业的是在村里开拖拉机的、开面包车的、赶转转场做小生意……也就是说,留在村子里的人成了两极分化,要么老弱病残,要么有些实力。老弱病残的以种地为主业,有实力的则把种地当副业。每家的地不多,上一辈分三四亩,到这一辈也就一两亩。如果弟兄多,有的每户还不到两亩。不管是主业还是副业,种自家那点土地都很轻松。就拿周大明来说,他买了辆面包车载客,从村里到镇上,五块钱每客。镇上三天赶一次场,除了赶场天,他空闲时和老婆种地。他家四兄弟,分下家来只有一亩左右,他就把刘满翠家的地租过来种。

刘满翠没种地,不受日晒雨淋,脸蛋儿比村里干农活的女人白净,再打扮打扮,和村里同龄女人相比,三十四五的刘满翠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夏天,她只穿一件短袖衫和一条短裤或是超短裙。赵四看来,就像没穿裤子一样,他认为有伤风化。作为公爹的赵四不好说,就让老伴儿间接提醒儿媳。老伴儿不会说话,就对儿媳说:“小翠啊,你是不是穷得穿不起裤子了?”儿媳说:“你看我哪天没穿裤子了?”“你爹说你一天光腿亮膀的,哪像穿裤子的人啊?”儿媳马着脸说:“城里人都这样穿,自己成了乡巴佬,还说我光腿亮膀的,真是老不正经。”老伴儿碰了一鼻子灰把儿媳的话带回来。赵四对老伴儿说:“哼,说我老不正经,她才是小不正经呢,全村子里的人都没那样穿,就她一个人特殊。”

赵四每天去得很早,每次他都坐在正对儿媳小卖部窗口的位置。一抬眼,儿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赵四认为,儿子外头的土地租出去可以,但家里的“地”千万不能让别人种。他得帮儿子看好家里这块“地”。

赵四监视儿媳的主要目标在村里有实力的年轻人,那些歪瓜裂枣儿媳肯定看不上。有实力的年轻人来这里休闲的方式不是打扑克就是打麻将,打扑克麻将要么输钱要么喝酒。当然,不管是输钱还是喝酒,他们都会给小卖部带来生意(烟酒和饮料是最好销的。)不像赵四他们这几个老头子一天坐到黑都不舍得买一瓶矿泉水。当这些有实力的年轻人来这里休闲时,刘满翠就格外热情。她一热情赵四的目光就忙不过来。他要在这些热情里捕捉到他要的信息,以便确认是谁在种儿子的这块土地。老伴说儿媳有问题,通过多天观察,赵四也认为儿媳这块土地应该有人在耕种,有人耕种的土地大不一样。赵四“种”了多年的“地”,这点经验他还是有的。

只要那些有实力的人来玩,他们会和刘满翠打情骂俏。刘满翠也嬉皮笑脸,说话嗲声嗲气的。赵四听来,那声音就像发情的猫在叫春,听起很不舒服。赵四的目光就像扫二维码那样把这些年轻人逐一过了一遍又一遍。看谁都像是在种儿媳这块地,又好像谁都不是。

几个月过去了,赵四还是没有锁定目标。他有点怀疑老伴的信息和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有误。光天白日的,有他这双老眼成天盯着,谁敢明目张胆的和儿媳勾搭。虽然晚上也能种这块地,但是村子里的女人晚上都把自家男人盯得死死的,哪个男人要是夜不归宿,回来不说个一二三是过不了关的。尽管赵四没发现目标,可直觉告诉他,儿媳有问题毋庸置疑。

村里到镇上约五公里,走路一个小时就到。以前赶场都靠两只脚量,现在村里的路修通了,有面包车专门载客赶场。自从放下锄头把退休后,赵四不大赶场。家里的柴米油盐儿媳家小卖部里有,缺什么就到那里去拿。当然不是白拿,该卖多少钱赵四还得付多少钱。儿媳说了,凑份子时她家没少凑一分,尽管赵四是她公爹,人亲财不亲。赵四也认为儿媳说的在理,一年到头的油盐酱醋也不是小数目,该收的还得收。赵四不大赶场,并不是因为无买无卖,主要是赶一趟场花十块钱的车费划不着。从家里去镇上,像赵四这样的年纪走路要走一个多小时。走一个多小时他倒还能承受,只是让别人看了会笑话自己扣门儿,会说自己泥巴都块捂到脖子了还吝啬。别看两个儿子在村里也算前卫,但自家的碗大碟小只有自己清楚。每到秋收,交份子时赵四总像讨债一样催上好几回,有时还要打好几个电话给在外打工的儿子,两个儿媳才不情不愿地将每年那几百斤包谷背来。

那天,孙六的儿子孙林从县城回来告诉大伙,县城修殡仪馆了。赵四不知道殡仪馆是啥东西,只听到殡和馆两个字。就不屑地对孙林说:“小子,县城修宾馆你有啥大惊小怪的,难不成你来宣传让我们住宾馆啊?”孙林说:“四老者,我看你就是我们村第一个去住宾馆的。”赵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我才不去呢,我一看那宾馆服务员的穿着,我就看不惯。”说完条件反射似的朝儿媳的小卖部望去。赵四把殡仪馆理解为宾馆,大伙以为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孙林说:“四老者,你真幽默。”

没过几天,村主任陈晓东在小卖部旁贴了一大张纸。赵四老眼昏花又不识字就问陈晓东:“陈村长,你又贴啥好消息了?”以往,陈晓东往这儿贴的都是涉及民生的。比如哪些是危房改造户,哪些是精准贫困户,哪家新批宅基地等等,都是贴出来让大家监督的。赵四认为这些都是好消息。陈村长还未回答,一个后生对赵四说:“四老者,这个消息就是说,县城修殡仪馆了……”赵四马上说:“我说陈村长啊,前几天孙林说县城修宾馆在这里张扬,你好歹是个村官,也在这里张扬,哪年县城不修宾馆?这样的事都值得贴广告,你们村干部没事干,跟开发商打起广告来了,撕掉,你要贴就贴到你们村公所去。”说完走过去欲把那张纸撕了。陈晓东对赵四说:“四老者,是殡仪馆,不是宾馆。这是殡葬改革的公告。”说完把公告从头到尾念一遍。他还没念完,赵四就蔫了。孙六和钱二也蔫了。他们才知道,殡仪馆就是火葬场,是火化尸体的。以前只听说大城市里死了人才火化。在这村子里七十岁以上的就他三个老头,他们三个中又数赵四年纪最大。难怪那天孙林说他可能是第一个去住“宾馆”的。这回他幽默不起来了。他看到那张殡葬改革的公告,就像看到一把火,他仿佛已经感觉到这火的温度。这温度不只是他感觉到,全村人都感觉到了。

村里人在这里住了若干年,人死了都是传统的土葬,一下子要火葬,他们转不过这个弯来,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接受不了。赵四活了一大把年纪,经过的事很多。他知道,既然官方出了榜文,是不由你不接受的。

赵四那天回去把火化的消息告诉老伴儿,老伴儿吓得面如土色,全身像筛糠一样颤栗地问:“死了真的要送去什么宾馆烧掉吗?”赵四说:“官方的榜文都出来了,那还有假。”“烧的时候会痛吗?”老伴儿怯怯地问,“死都死了哪会晓得痛哦。”他看得出,老伴儿感受火的温度比他还强烈。老伴儿心理承受能力弱,他怕老伴儿有个三长两短。于是他就不让老伴儿提及与火有关的事情,他要让老伴儿认为自己比她还过敏。老伴儿的脾气他最了解,平时遇上什么急事儿,老伴儿就急得上火,此时要是去安慰她,越安慰越急得厉害。但如果赵四表现得比她还急,她就会反过来安慰赵四。这人哪,就会横向比较,自己不行的,横向一比,要是有人比自己还不行,心里就会相对平衡。果然,他跟老伴儿这一急,老伴儿就不再害怕了。还嘲笑说:“一个大男人,我都不怕热,你比我还怕热。”

每天和孙六钱二在一起时,他们又得讨论“火化”的事,因为这是他们即将面临的头等大事。如果光打牌不提火化的事,就像吃饭没放盐一样无味。孙六喜欢赶场,他儿子又经常在跑大车,很多消息都从他这里传来。今天他说某村某某怕火化生病不让看死在家里,明天他又说某某为了埋在活人墓里几天不吃东西饿死了。他们三个都建有活人墓,他们商量是不是也学学某村某某。但商量的结果是走着瞧,火化固然可怕,但服药也不轻松,还落个不是寿终正寝暴死的骂名。他们也异想天开地认为,这事也许只是吹吹风,一时半会还到不了村里,得先从县城开始,没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推广不到村里来,等普及到村里没准他们都早死了。或者,这风吹一阵子就过去了。但这“也许”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这风一阵紧似一阵。村子里的大喇叭天天在宣传,小卖部的墙上贴了一张又一张的文件和画册。去县城回来的人说修殡仪馆的速度比夏天拔节生长的包谷还快。

从那天起,赵四去村东头不再坐小卖部对面。坐在对面一抬眼便看到那火葬的榜文,尤其是那落款的大红公章,赵四怎么看都像是一团火,足以把他化为灰烬的一团火。至于儿媳那块地会不会被人耕种,是哪个在耕种,已经不重要了。还有什么比自己的身后事更重要呢?

一开始,赵四、钱二和孙六都不大清楚火葬的具体情况,只能从陈村长张贴的那张榜文上看个大概。孙林是跑大货车的,经常出入大小城市,他对外面的情况比较了解,县城修殡仪馆的事就是他第一个晓得的。只要孙林一来,他就成了人们的聚焦点。不只是赵四这几个老头关心火葬,中青年也关心。他们既关心他们的父辈,也关心他们自己,过几十年就轮到他们了。只不过有赵四他们几个老骨头在前面撑着,他们不是太着急。俗话说,天塌了有长汉顶着。这几个老骨头就是替他们顶天的长汉。孙林也不甚了解,可他没吃过猪却见过猪跑。他参加过一个朋友父亲的葬礼,那是在市里的殡仪馆举行的,火化时他没在场,只是送葬时参与。他就对大家说:“这火化啊,把尸体推进火红的铁炉子,‘砰’的一声冒出一股青烟,就成一堆黑灰了。”然后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就用这么大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把骨灰装进去一个人捧着盒子就上路了。哪里像村里的棺材十几个人抬起都费力哦。”钱二说:“照你这么说,就像炒爆米花那样,把包谷籽放进铁炉子里,等时间到了,打开铁炉子,‘砰’的一声,冒出一股黑烟,就炒成爆米花了。”孙林说:“嗯,差不多是这样。”赵四小心地问:“那要在炉子里炒多久啊?”孙林说:“也就那么几分钟吧。”钱二说:“不对吧,那包谷籽炒爆米花,放几斤进去,一大麻袋都装不完。你说放那么大一个活人进去,一个小盒子怕装不下哦。”孙林拍拍钱二的肩膀说:“钱二伯,你以为你是包谷籽啊,你那是肉身子。”惹得大伙哄堂大笑。

后来,村里召开村委扩大会。村里的党员、村民代表和积极分子以及赵四、钱二和孙六也请去参加。村支书赵华是赵四族里的侄儿,他对三位说:“今天请三位老人来,是涉及我们村殡葬改革,要请三位老人作个表率,带个头。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倒不是在咒您们三位,从年龄上来说,您们三位可能要先升天。火葬对农村来说,是一个新事物,大多数老百姓一时还不能接受,希望您们三位带好头,并作好宣传动员。”末了,赵华把赵四拉到一旁说:“四老者,我们村子就您老年龄最大,要靠老带好头作好宣传动员哦。您和他俩个长期在一起,得麻烦您老多作作他两个的思想工作,我今天看那两个老人好像还没想通。”赵四说:“华仔,你放心,我一定带好头作好表率,把他俩说服,不给村里出难题。”

赵四带头没得说的。以前的村主任是他本家大叔赵大江,村里通知交农业税,赵四稍有怠慢赵大江就不客气龟妈娘老子的一通骂。赵大江说,连本家侄子当村官你都不支持工作,其他人如何执行。赵四只得赶紧交了,有时家里不方便,就是借也尽快借来。赵四最小一个女儿是一九八八年生的,那年刚好实行计划生育,赵大江到他家一讲,他自己就跑去实手术。现在的村支书是赵四的侄子,遇到赵四一口一个四老者叫得亲热,比起被老支书骂自己受用得多,自己还有啥理由不支持他啊

不就是带个头去殡仪馆火化吗?以前带头落实手术都不怕痛,何况这事没一点痛苦。赵四知道,在村子里,关于火葬这事,只要自己和钱二孙六想通了,其他人就没问题了。那天,钱二和孙六虽然也参加了会议,但他俩回来后牢骚满腹的。他们发牢骚的原因除了火化想不,另一个原因是自己修建好的活人墓得不到用。赵四也修有活人墓,但他认为,既然是政策,就不由你不落实。

宣传动员最好的方式就是开群众会,开群众会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村东头赵二牛家院坝。而和老百姓宣传政策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是算土地账。就像当初宣传计划生育那样也是算土地账,算人均占有多少土地。现在殡葬改革也是算土地账。每个村的公墓不能选在耕地和林地里,说是为了节约用地。政府对这些年已经埋葬了的墓地和还未埋葬的“活人墓”占地进行统计并公示。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个村子从包产到户以来墓地占地是个天文数字。人们对殡葬改革有了更多的了解。人死了不仅要火化,还得埋在统一规划的公墓里。公墓的面积是统一的,每个墓地只有几个平方,墓碑高度和宽度都有规定。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能像原来那样想葬在哪里就葬在哪里,墓碑想建多大就建多大。就像这几年农村建房,得符合规划。

陈主任说,镇里公示出来,有的村一座坟墓占地竟然有一亩多,最不济的也有十几平米。孙六对赵四说:“你在我家地里的活人墓也有三四十平米呢。”

这些年,村里人时兴建活人墓。所谓活人墓就是人还未死,就把墓碑建好,死后直接埋进去。修建活人墓,就像村子里修房子一样,成了村里人是否有出息的标志。这些活人墓,除了墓碑的位置,还修拜台、修花池等。哪家有没有出息,一看房子和墓碑就知道。当然,除了修建活人墓,有钱人家还把以前的墓碑加以改扩建。陈主任的爹才六十多岁,陈主任就给他爹修了一座活人墓,占地有四十多平方米;孙六的活人墓有五十左右平方米;钱二的活人墓有二十平米,还有村里的王老师才四十多岁,也在孙六的地里修了活人墓。赵四的活人墓是前年让两个儿子给他修建的。

孙六的那块地有一亩半,后面是一道山梁,前面有一个山塘,两边有各有一个小山包。有人说那是“鲤鱼奔潭”,也有人说“太师椅”地型。总之,人们都说是最好的阴宅地,大部分被村里人找去作了墓地,现在充其量只剩两三分地。村里人来找墓地,有的买一打啤酒,有的打十来斤老白烧或一条几十块钱的烟,就把孙六几十平米的土地拿去当墓地了。还有的一毛不拔直接送了。比如赵四的那几十个平方,孙六说送赵四修活人墓,以便将来死后大家好在一起摆龙门阵。现在经陈主任这么一统计,孙六突然间醒悟过来,这是一笔多大的损失啊。平时零敲碎打的不觉得,一累计,一亩多地就这样没了,要是政府征地,一亩地还有几万块钱的补偿。就像平时抽烟,一天三块两块不在乎,但一年累计下来不是小数目。他在心里想,这政策早点来,我那一亩多地就保住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太晚,要是再晚几年,恐怕那两三分地都没有了——已经有人说过还要在他地里找墓地的。好在儿子开大车,才不在乎那点土地。要是靠种地吃饭,怕早都饿死了。不过俗话说,房檐水添得锅,种点瓜果蔬菜总方便得多。

经过村里多次宣传,村里人对殡葬改革还是不大理解。你说土葬占地大家能理解,但为啥非得火化才能埋呢?你说让埋几个平方就埋几个平方,不火化也能埋下去,为什么非得要火化?赵四也不大想得明白。但他知道,没有为什么。就像当初老伴儿说,落实计划生育手术是为了不再生育,我不生了还不行吗?不生了你还去落实手术不问为什么自己带头这没啥难的,可村里那两个老头难缠得很,得找个理由说服。不比年轻的时候,尽管自己不是村干部,但那时赵四赶转转场比村干部收入还高。在村里发话,要么有钱,要么有权。现在虽然两个儿子在外打工也不比村里人差。但孙子们还没得一个读出书来成器的。在钱二和孙六面前,钱二的儿子家景虽没赵大牛和赵二牛家好,但他有两个孙子考上大学。孙六的孙子还小,看不出能不能读书。但孙林是跑大车的,是有资本的那种,不像赵大牛和赵二牛是打工崽。当初他修活人墓那年,赵二牛家正修房子,赵大牛家刚给孙子订婚,都说手头紧。后来他成天在家里唠叨,说钱二都修了活人墓了,在一起摆龙门阵时总是炫耀。儿了是要强的,就像修房也不甘落人后那样。一咬牙就把赵四两老的活人墓给修了。当然,他们给赵四修活人墓的另一个原因,是听大伙说钱二那块地是最好的阴地,埋在那里,会人丁发旺荣华富贵。因为村子里近几年出大学生,一考证家有几家祖坟埋在孙六那块地里。赵大牛的大儿子读不了书到外面打工,小儿子那时正读初三,学习也不是太理想。赵二牛的两个孩子学习也平平。谁不想子孙出息啊,两个儿子一咬牙,就把赵四两老的活人墓修了。可现在,修好的活人墓得不到埋。赵四心里过不去,他怕两个儿子埋怨。就这事他打电话告诉大儿子。大儿子说:“靠众不靠一,比你修得大的多了去,他们都得不到用,你就别操那闲心了。冤枉就冤枉吧,哪有山中不烂材,就当是会赌钱赌输了呗。我们打工的这里好多年前就实行火化了,没啥大惊小怪的。”他又打电话告诉小儿子赵二牛。赵二牛说的和赵大牛同出一辙。儿子们的话让赵四很感动,花了那么多钱却没有一句责怪的话,还是自己的儿子会理解人。

赵四每天依然去梧桐树下和孙六、钱二打扑克龙门阵。经过“火葬”这事一折腾,他好像把监视儿媳的正事给忘了。几个老者在一起对火葬的事好像还没达成共识,赵四又向当村支书的侄子打了保证,不把这两个老头说服,靠他一个人是无法带动整个村子的。他只得说,人家大城市早都这样了,现在才时兴到咱村子,是不是都有点落伍了。就像儿媳夏天穿着短裤或是超短裙,自己总看不顺眼,在城里比比皆是。赵四偶尔在镇上看到那些在外打工的女人回来,穿得更稀奇古怪了。好端端的一条裤子偏要在膝盖处剪几个洞,这事要搁前几十年,还以为是穷得只能穿破裤子呢。可你猜人家怎么说的,这叫时髦。好像那些年他们穿的裤子破了本就不该打补丁。就像这火葬,人死了本就应该烧成灰才行,不烧成灰就不时髦。钱二说,年轻人学城里人时髦,那是他们的事,我们不玩不行吗。孙六说,反正我就不想去挨烧,你想啊,以前死了还剩下几根骨头。现在倒好,连骨头都没有了,这搁谁,谁能接受啊。赵四总想找个理由说服他们,但有时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赵四找到说服钱二和孙六的理由是七月半鬼节时,烧冥钱给先人他受到启发。既然冥钱都要烧成灰先人们才能享用,那么死了的人不烧成灰他又如何升天呢?照这个理儿向钱二和孙六解释应该会让他们信服。赵四好像发现新大陆。他把这一发现向钱二和孙六说了,他俩一听,好像就是这个理儿。这么多年死去的列祖列宗可能都还没升天呢。这样一想,他们心里豁然开朗。怎么好事儿总先让城里人占尽了。比如这穿着打扮,玩手机玩车,都是城里人先玩了很久,才像下毛毛雨那样飘几颗到村子里来。连火化升天这样天大的事儿都是城里人时兴了好多年才到农村。难怪农村人总跟不上城市的趟儿。人死了都说是升天了,不火化从哪里升天啊?这么好的事咋就等到现在才到我们乡下呢?唉!谁叫我们是农村人,好事肯定先让城里人先来。这样一想,大家就觉得这殡葬改革来得都有点晚。他们向年轻人这样讲时,一个小年轻人说,这叫迟来的爱。不过也来得正是时候,他们这代人正赶上了。这样一来,大家不觉又羡慕起赵四来,他又可以成为村里第一个升天的人了。人的思想就像关闭的一扇门,只要找到启开门的钥匙,很快就把这扇门打开了。赵四本想用烧冥钱这事来试着说服钱二和孙六,没想到这一发现反倒成了打开他们所有人心门的钥匙,连赵四自己的心门也被打开了。老伴儿在他的引导下也不再对火化恐惧了,他在家里也不再避讳与火有关的东西,该是什么就说什么。

刘满翠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过不了几天批发商就会帮她送货来。现在做生意,都不用去现场提货,只要把款打了,人家就会送货上门。只有数量少或是赶急的时候,让面包车捎带。帮刘满翠捎带货的是周大明,他不仅带货,还帮忙卸货。周大明对人很客气,尤其对赵四很客气。别人都叫赵四为四老者,虽然也是晚辈对长辈的尊称,但这尊称属中性词。周大明却叫他四大伯,这显然又比叫四老者更为褒义。

那天老伴儿牙痛,让赵四去镇上开点药。赵四坐周大明的面包车去镇上。下车时周大明不肯收赵四的车费,赵四开完药又坐他的车回来。这一去一来就是十块钱,周大明一分也没收。回到家里赵四把这事向老伴儿说了。老伴儿问:“他咋就不收你车费呢?那次我见他亲侄儿坐车他都收的。按说,我们和他非亲非故,他又不欠咱人情。”赵四说:“周大明说我不经常坐他车,偶尔坐一趟哪能收我钱呢,他说下次坐时再收。”老伴儿说:“嗯,这倒也是,你几个月不赶一次场,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拉回头客。”老伴儿吃了两天药不见好转,第二个赶场天赵四送她到镇上去看医生。那天仍然坐周大明的车,一去一来两个人二十元车费周大明仍然没有收。老伴儿唠叨说周大明这人心眼儿好,是村子里最好的好人。好像欠了周大明天大的人情。的确,在村子里打牌打麻将有时为了一块五毛都争得脸红脖子粗,谁帮谁做一天工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赵四在儿媳那里买一包盐巴都是钱货两清。一下子不收二三十块的车费,买盐巴一年都吃不完。周大明的慷慨有点过了,不由赵四不多想。可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一晃到了秋天,梧桐树上的树叶开始枯黄,枯黄的梧桐叶大张大张地从树上飘落下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刘满翠也懒得打扫,打扫也没用,你早上扫了下午它又落了一地。今天扫了明天又落得满院都是。不如等它落完了集中在一起一把火就烧了。这厚厚的梧桐叶也不影响啥,还给到这里玩的人们提供方便,随便捡几张垫在地上,比坐在水泥地上舒坦。

这天,赵四和孙六、钱二在木叶堆里打扑克,周大明开着面包车从镇上回来,把车屁股一直开去对着刘满翠家大门。刘满翠从小卖部窗口探出头来对周大明说:“来了啊。”周大明说:“嗯。”周大明打开车门,满满的一厢货。刘满翠出来提些小型轻便的货摆在货架上,那些大件的货就由周大明帮她搬进屋里。搬完后刘满翠对周大明说“饿了吧,进来洗手吃饭。”周大明也不客气,就跟着进屋去了。

在农村,请人拖煤拉粪什么的,运费照给,也管饭。周大明帮儿媳拖货,儿媳请周大明吃饭,没啥不妥。赵四继续打他的扑克牌。约摸过了一个钟头,面包车还停在那里。

赵四这几天头疼开了点药,早上在家吃了一次,到吃第二次药的时间了。他掏出药片丢进嘴里,一仰脖子没吞下,有一片卡在喉咙那里,使劲吞了几回,药倒是下去了,但喉咙处好像还沾有些药粉苦得难受。他就对钱二和孙六说要去屋里喝点开水。

赵二牛家屋子的格局,是黔西北农村普遍的那种三间式住房,两边各一个套间,中间一个通间是堂屋。右侧的套间外面是小卖部,里面是货仓。左侧的套间外面是房,里面是卧室。原来只修一层,后来见村里大部份人家都修两层,赵二牛就又加了两层修成三层。村里修三层房子的不多。因加这两层欠了点账,赵二牛又出去打工了。为照顾小卖部,刘满翠白天吃饭和休息都在一楼,晚上关了小卖部就到二楼休息。楼梯间设在右侧小卖部旁。

赵四从面包车那里侧身进了堂屋拐到左侧,轻轻敲了下门,没有动静,他就掏出钥匙。赵四有堂屋和左侧火房的钥匙,那是老伴儿给他的。老伴儿的钥匙是儿媳给她的,以便儿媳有事外出时让她帮儿媳家喂猪。但是老伴儿懒得来,反正赵四一天都在那里玩,就把钥匙给了赵四。

赵四开门进去,见火炉盘上杯碟狼藉,周大明和儿媳没在火房。赵四自顾自在柜里拿了个碗,从保温瓶里倒了开水,还没喝下去,就听到屋里有响动,好像不只是一个人的响动。他蹑足走到门边,听到有男人的喘息声、有女人的呻吟声和床板有节律的吱嘎声。不用说,里面有人在“搞事”。赵四手里的碗“哐”的一声落在水泥地上打得粉碎。屋里“搞事”的声音戛然而止。刘满翠在屋里喊:“哪个?”赵四不吭声,他听到屋里有一男人低声说:“是不是四大伯?”女人说:“不可能,门锁着呢,他没钥匙。”“那可能是猫偷吃桌上的菜。”赵四在心里说:猫在屋里偷菜呢。他蹑足走到靠窗的沙发上坐了。他要亲自抓住这只“偷菜”的猫。现在这只猫是谁,他心里有数了。不过还是要亲自抓住才行。俗话说:捉贼捉脏,拿奸拿双。

过了好一会,里屋的门开了,周大明一手搭在儿媳的肩上出来。见赵四坐在沙发上,儿媳红着脸怯怯地说:“爹,你……你哪个时候进来的。”周大明赶紧把手放下来红着脸说:“四……四……四大伯,你怎么进来的?”赵四气哼哼地说:“哼,你问我怎么进来的,我还问你怎么进去的呢?”周大明红着脸说“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场面顿时尴尬起来。“猫”和“菜”就在眼前,赵四盯了几个月,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现在有了结果赵四却犯难了,如何处置他还没想好。他颤抖地指着周大明和儿媳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你们……”他也你不出个名堂来。周大明见赵四“你”不出名堂,急忙开门落荒而逃。遇上这种事,逃是最佳选择。

周大明出去后,刘满翠“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说:“爹,我错了,下回不敢了。”赵四也不好责罚儿媳,他只得叹口气说:“唉,人有脸,树有皮啊,你对得起二牛吗?”

赵四不敢声张,院子里有那么多人,家丑不可外扬。他又不能去拦周大明,他怕和周大明发生摩擦被外面的人晓得——这是面子问题。何况农村有句低俗的谚语:母狗不摇尾,牙狗不上背。他们认为男女间这种苟且之事,都是母狗摇尾造成的,那不是男人的错。女人不给男人机会,男人就无机可乘。村里人就是这样,自己的男人出轨,总赖是别的女人勾引自己的男人,就会跑来把这个女人骂成“破鞋”,有的女人还会约起七大姑八大姨来撕这只“破鞋”。一旦沦为破鞋,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当然,对男人而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睡了,要么离婚,要么就把女人暴打一顿。村里人常说:男人是千家门上的小公鸡,一家门上叫几声。只要不被抓现场,能睡别人的女人是一种本事。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睡,说明你窝囊,窝囊的男人只能拿女人出气。当然,要是有人自不量力去睡了比自己还强势的男人的老婆,被发现了你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赵四虽然替儿子抓了现场,但他不能替儿子揍周大明和儿媳。他耷拉着脑袋出来对钱二和孙六说,他头疼得厉害,得回去休息,就提前回家了。他回家没把这事向老伴儿说,他不能说。因为老伴儿嘴里装不住话,他怕老伴儿一不小心告诉别人。等儿子回来,他要用他的方式告诉儿子,叫他别再出去打工了。不过他有些不明白,这周大明不常来这院子里玩,除了偶尔帮儿媳拖点货,没见他俩有过多的接触,这种事没个三五次接触,怎么说“搞事”就“搞事”了?其实他不明白的事多着了,那些娃娃大人在这里玩手机大多在聊微信,还用得着面对面交谈吗?不过有一点他算是明白了,就是周大明为啥不收他车费。儿媳这块地让周大明种了,这地租太廉价了。

很久,周大明没去给儿媳送货。

赵四一如既往去村东头,一是除了去那儿他没别的去处,孙六和钱二都在那里,宣传火化的事得加强巩固,不去不合适;二是他还要继续把儿媳看紧。虽然纠出了周大明,说不定还有李大明王大明。

儿媳对公爹比以前客气,公爹来买油盐酱醋什么的她不再收钱。赵四来买不收钱,赵四没说什么。老伴儿来买她也没收钱,老伴儿回去就眉飞色舞地对赵四夸儿媳懂事了,孝顺了。赵四只得附和老伴儿。他心里清楚,儿媳为啥懂事了孝顺了,还不是有短短落在他手里。

赵四其实是喜欢赶场的。年轻时他经常赶转转场做小生意,几乎逢场必赶。赶场不仅是为了赚钱,还能在街上看那熙来攘往的男女老少;听小贩们不同调子的吆喝,能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世景……这些都是村子里没有的。现在年纪大了,赶场的欲望比年轻时还强——只是条件不允许。活着就是为了看看世景,对他来说,现在是看一天就少一天。这世景一年比一年好哇,好得他连想都不敢想。一个巴掌大的手机拿在手里,就像把全世界都攥在手里了。隔山吊远的,儿媳和儿子联系时打开视频通话,就可以看到在外打工的儿子的真容,真是太神奇了。去年过年的时候,回家过年的小轿车就有十好几辆。把村子塞得满当当的,出出进进都很拥挤。赵大牛也开着一辆小轿车回来,据说也是好几万的。

镇上的世景比村子里好得多。平时随便在哪条街道上停泊的轿车比村里过年时多,也比村子里的车好。去不了更大的城市,多去镇上看看,视野也比村里开阔。

从那次“意外”捉奸后,赵四偶尔上街不坐周大明的车,他还后悔前两次坐周大明的车没收车费,儿媳那块地就被他种了。早知如此,就不坐他的车了。周大明做贼心虚,只要看到赵四,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远远躲开。有时实在避不过狭路相逢,周大明红着脸怯怯地打招呼:“四大伯好。”赵四就马着脸鼻子都不哼一声。后来,赵四觉得,不坐周大明的车不划算。反正那块地他都种了,种了几茬他也不清楚。自己捏了儿媳的短短,买东西她不收钱;周大明的短短也在自己手里捏着,而且比捏儿媳的短短还短。以前没捏他短短时他都没收,现在他应该更不敢收了,这样的资源不利用怪可惜的。如果赵四不顾及面子,只要发句狠话,周大明会吃不了兜着走,儿子显然比周大明强势——单凭儿子家三层楼的房子就比周大明家两层的强。当然走到这一步,有可能会毁掉两个家庭,也会断了自己在儿媳那里的经济链。赵四不想这么做。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周大明。

赵四就算逢场必赶,一个月也就九天,九天从周大明那里只免去九十块车费。何况赵四还不一定每个场天都赶。赵四不满足于每月九十块车费的便宜。他听说,在城里找一回小姐都是一百块。这周大明一个月不晓得和儿媳睡过几次,他一个月免的车费还不够一次,这亏吃得有些大。至于儿媳那里买东西她不收钱,说大点都是他赵家的,无非是从这个锅里扒到那个锅里,或是从这个碗里挪到那个碗里。当然,赵四还是希望往他这个锅还是这个碗里扒或是挪。周大明和自己八杆子打不着,他“种”了我老赵家的“地”,不能让他白种。至于在儿媳那里他是不是交过租金,赵四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儿媳不收赵四的钱,赵四买东西的钱就节约下来,他手头就有些宽裕了。他不再满足于和钱二孙六打空扑克消磨时间,有时也和年轻人打点小牌。村子里打小牌就是输点小钱,一次就那么一块两块三块的。可别小瞧这小牌,手气不好一天也能输个几十百把块。不过赵四不敢恋战,输钱控制在十块以内,赢了就继续。有次赵四没带钱,钱二和孙六缠着要他打小牌。赵四说:“今天我没带钱。”孙六说:“你家诺大一个门市部,还跟我们叫穷。输了就叫你儿媳拿钱来,不就是打点小牌吗?”赵四不好拒绝,也不好说那是儿子家的不是他家的。这样就会被人说嫌话。万一他空手捉鸡也未可知。就硬着头皮打了起来。谁知手气不佳,连输了几回。一再欠起又觉得不好玩。他就试着朝小卖部喊:“翠儿,拿几块钱来给爹。”刘满翠果真从小卖部里送了几块钱过来给赵四。从那以后,赵四只要输了钱就会叫儿媳拿钱给他,儿媳有空时就会亲自送来,没空时就会在小卖部里四下张望,看外面哪个得闲,就叫一声,叫那人送几块钱过去给赵四。

赵四肯坐周大明的车,周大明遇上赵四就不再躲避,周大明给赵四打招呼赵四也不再马着脸。

周大明又开始给儿媳送货了。就算不送货,只要有空,周大明也跑到这里来打小牌。赵四手头不方便时就找周大明“借” (只要周大明来,他手头总是没有方便的时候),他也不“借”多,每次十块二十块。每次借钱时,赵四都挺自然地说:“小周,今天手气不好,揣来的钱输光了,拿点钱我打两牌,一会我叫小翠还你。(没输时也会这样说)”周大明也爽快,他说二十就二十,说十块就十块。赵四拿了钱继续打小牌,要是手气好他就继续,手气不好他就夹“倒剪刀”,随便输几块就不玩了。周大明把钱给了赵四,就像买了看戏的入场券。过一会,就假装买东西进小卖部,要很久才出来。

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就像四条腿的动物走路,这一只刚迈出去,另一只就跟了进来。秋刚过,冬的脚步紧跟着迈了进来。村东头的梧桐树早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伸展着丫枝,像一个极瘦的老人脱光衣服时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根肋骨和每一条筋络。寒风一吹,地上有的梧桐叶从地上打着旋儿,跑到别人家房前屋后去了。冬天是农村的闲月,农人都闲下来了,来村东头玩的人也多了。进入腊月,学生放寒假了,在外打工的也陆续回家过年了,闲人就更多了。天气尽管冷,刘满翠家院子里却异常热闹。年轻人只要有玩的都不怕冷,几个老者撑不住,钱二干脆回家背一箩包谷核倒在院子里烧起柴火。这样一来,就有年轻人到四处拾掇些木棒板子之类的来烧。在冬天,人们总说娘亲爷亲不如火亲。只要有火,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人。以后,每天都有人在院子里把柴火烧起。

赵四依然每天都去,但他只去一会儿,要么从儿媳那里弄点钱,要么从周大明那里整点小费。快过年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赵四想把这个年过得充实——儿子们分开家这么多年,吃年饭都是各吃各的,今年他想把儿孙们拢在一起吃个年饭。他算过账,光过年期间各种开支,打紧了算,也要五六百块,还得除去儿媳小卖部里有的。也就是说将近花去一个人一年的养老金。这事要搁以前,五六百块会让赵四感到压力。现在不一样了,他从儿媳和周大明那里零取整存的算起也有两三百块,差的他把这些东西化整为零,今天让周大明带几斤白糖,明天让儿媳帮他捎几斤水果,下个赶集天又让周大明带几斤老白烧……这些他都是开空头支票。他看得出,数额小的时候,儿媳和周大明虽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照办了,但如果数额超过五十块,他们就会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辞。

黔西北的冬天,如果不下雪,是不能叫作冬天的。今年的冬天除了干冷,还未下过雪,好像有些反常。腊月下旬,硬帮帮的阴冷了几天,就凝冻起来。这年的凝冻特别大,是赵四从未经历过的。以前都是先下雪后凝冻。这回雪影子都没见就凝冻得出不了门。赵四用拐杖试了试,很厚。好在两个儿子和孙子都提前回家来了。听说好多地方都封路了。尽管路面溜滑,赵四白天还是拄着拐杖去村东头。

儿子们回来后,晚上都会时不时的到赵四家里来摆龙门阵。赵二牛来的时候儿媳形影不离。赵四喜欢听儿子们讲在外面的所见所闻。赵大牛和赵二牛不在同一个地方,赵大牛在浙江,赵二牛在深圳。听两个儿子讲外面的故事,赵四就对浙江和深圳的世景有所了解。他很喜欢和儿子们在一起聊天,聊得晚的时候老伴儿还会做些宵夜。赵四也会问儿子们在外辛苦不辛苦,也会嘱咐儿子们在外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等。他对两个儿子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步难。父子仨聊得很投机,有时还会喝上两口老白烧。

白天,赵二牛吆喝起一帮人在小卖部打麻将,大多时间是刘满翠在打,赵二牛在旁助阵。有人买东西时,赵二牛问多少钱,刘满翠报了价,赵二牛就收钱,收了就放进抽屉里。自从儿子回来后,赵四在小卖部里买东西没占到便宜。周大明又不来,他好几天没“生意”了。其他的过年货都准备就绪,就只差买一条过年的烟。以前他都只买四五十块一条的,今年他准备买一百左右一条的那种,好歹是过年嘛,不能太寒碜。这烟他本来还是想七拼八揍揍齐了再买,毕竟数额有点大,无论是从儿媳那里还是在周大明那里一次宰下一百多块钱来的可能性不大。赵四好几天没打小牌,他就在小卖部和堂屋之间来回穿梭,说是看人们打麻将好玩。实际他是要瞅个机会,让儿子不在小卖部时从儿媳那里抓点收入。可这机会一直没有,于是他想,一旦逮住机会,管它数额大不大,反正好几天都没得收入了,这条烟就从小卖部里拿。

陈主任又来贴榜文了,这回的榜文是征地修公墓的公告。据陈主任说,县城的殡仪馆已建完,现在每个村都要建公墓,待公墓建好后,死了的人火化后全埋进本村的公墓里。陈主任还告诉大家,过完年三月份本村的公墓就必须建完。征收公墓的土地涉及赵二牛家有块荒地,赵二牛就和陈主任去指界。赵四逮着这个机会,就对儿媳说拿一条一百块钱的那种烟。儿媳说那种烟没有了,只有五十块一条的和两百多一条的那种。儿媳知道,两百多一条的公爹是不可能拿的,村里人平时都只抽五块钱一包的那种,而公爹抽的是旱烟,偶尔也只买三块钱一包的备用。谁知公爹说让她拿两百多一条的来看看。刘满翠就拿了一条“遵义”牌香烟给公爹。赵四接过烟横竖看了看说:“嗯,这烟好,我就拿这条。”说完把烟往怀里一夹就走了。他没看儿媳的脸,但不用看,一定是阴得能扭下水来。

陈主任贴公告的那天晚上,赵二牛和刘满翠没来。第二天晚上,赵二牛和赵大牛家两口子同时来了(以往都是一前一后的,他们不同路,赵二牛家住村东头,赵大牛家住村西头。)这天晚上没聊别的话题,赵二牛和赵大牛家两口子专聊孩子读书的事(好像商量过)。赵二牛的两个孩子今年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但成绩就是不好。赵大牛的小儿子今年读高二,这小子不但成绩不好还常惹祸。赵大牛从村子里列举最近几年哪几家出了几个大学生,一直聊到老赵家上三代再往上三代都没有一个吃官饭的。赵四只得劝说:“只有锅里煮米汤,哪有锅里煮文章?尽力了就行了。你们没读出书来,不是也过得挺好吗?”赵二牛知道这是当年自己对父亲说的,现在父亲又把这话拿来对付自己。只得说,那些年不懂事,如今在外面才知道没文化总是吃亏。这话赵四爱听。

一连两个晚上,他们只聊孩子读书的事和别人家孩子读书的事,聊完没坐多久就走了。赵四就不明白了,孙子们学习不好,两个儿子咋就跑到他这里来诉苦呢?学习不好又不是当爷爷的能左右的。

第三个晚上,他们把话题扯到赵四修的活人墓上来。说是当初自己手头如何紧巴,拉钱欠账的帮爹把“房子”修好,为的是那块地风水好,以后能让子孙荣华富贵。并列举了最近村里出的那几个大学生,某家某家有祖坟埋二的地里。赵四只得说,这没办法,哪个晓得现在得不到用,也许老赵家没那个福气让子孙荣华富贵。赵二牛趁机说:“要是爹能在殡葬改革实施前死去,就可以埋在已经修好的活人墓里。这样,那钱不仅花得不冤枉,还能保佑孙子们读出书来光宗耀祖。”赵四拍拍胸脯说:“瞧,我这身体,哪能说死就死的,再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哪知赵二牛却说:“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啊,想活不容易,想死就容易得很。”于是便讲村某某某听说要火化,生了病都不敢去大医院治,怕死在医院被抢尸队拉去火化,直到病死在家里。还说某某某修了活人墓,听说过完年就不能埋葬,居然服药死了——这事赵四早听说过,但真假无从考证的。不过此时从儿子嘴里说出来,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赵四效仿。赵四不置可否。见赵四不表态,刘满翠把赵二牛火凶凶地拉着走了,赵大牛两口子也不高兴地走了。

下一个晚上赵二牛家两口子和赵大牛家两口子又相约一起来了。赵二牛对赵四说:“爹,昨天晚上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这么大的年纪了,我们应该让你安享晚年。俗话说,一节竹子不管二节事,我们怎能让你去为我们的儿子牺牲呢?”赵四说:“小二啊,那时你学习好,你完全可以跳出农门吃清闲饭的(村里人总把拿国家工资吃饭的人叫吃清闲饭),可是你鬼迷心窍……”说到这里他赶紧打住,他见刘满翠的脸都阴得快下雨了。他换个口吻说:“前人说,大富贵由命,小富贵由人。这也许是命吧。”赵二牛说:“爹,你说得对,我们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总得为了孩子们创造点小富小贵。我想过了,等过完年,我就买瓶农药吃了,埋在你老的活人墓里,保佑我的儿子儿孙读出书来,将来过上好日子。”赵大牛接着说:“二弟埋在那里只能庇佑二弟家的孩子,不能庇佑我家的孩子,干脆过完年我也弄瓶药吃了,和二弟一起埋在爹娘的活人墓里。我们在外拼死拼活的打工,还不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要是他们读不出书来,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在外打工。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赵四不明白两个儿子为啥突然间就对这事上心,当初打电话告诉他俩时不是都很明事理吗?而且回来这么多天也没提起过,前几天父子仨不是聊得很投机吗?好像是受高人挑拨。但这高人是谁呢?在这个村子,讨论火化最激烈的只有他和钱二孙六。但钱二和孙六明显被自己说服了。赵四百思不得其解,他低着头沉默不语。赵大牛和赵二牛对赵四说:“爹,你早点休息,我们明晚再来看你,看一次少一次啊。”

第四个晚上,赵大牛两口子刚来赵四家不久,赵二牛家大儿子急慌慌跑来对赵四说:“爷爷奶奶、大伯,不好了,我爸爸和我妈妈在家里抢农药喝。”赵四和赵大牛家两口子急忙赶到赵二牛家,见刘满翠和赵二牛在争夺一瓶“敌敌畏”,刘满翠哭丧着脸说:“你死了,我们娘儿仨咋办啊,要死就我去死啊。”赵二牛家小儿子蹲在墙跟脚直哭。赵四怕真出事,心里一急说:“别闹了,老子答应你们还不行吗?”赵四一把抓过农药,赵大牛赶快抢了说:“爹,等过完这个年再走也不迟。”见赵四同意,两个儿子承诺,他们会风风光光给赵四做十天道场超度。

从赵二牛家回来,赵四有点后悔,他还不想死,他觉得日子刚有点起色,他还想多活几年看看世景。如果自己死了,钱二和孙六会怎么看自己,当侄儿的村支书怎么看自己,全村人又怎么看自己。他不相信赵二牛真的会去死,但他又怕假戏真做,到时白发人送黑发人。

晚上,他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对老伴儿说:“老伴儿啊,这几天我捉摸这事有鬼,可这鬼是谁我还拿不准。”“半夜三更的,有鬼啊?你鬼鬼鬼的怪吓人的。”老伴儿翻了个身问,赵四翻过身来说:“你想啊,以前村里开会提到火化的事,两个儿子都没说啥,孩子们回家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说啥,这几天为啥突然就要让我埋在活人墓里,这到底为啥”老伴儿说:“你这么说,有一件事弄不明白?”赵四说:“啥事啊?”老伴儿说:“你想想,要是孩子们真是为了埋在活人墓里庇佑子孙,为啥总是让你去,而没说让我去呢?按说,你去我去都一样。”赵四说:“咦,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我晓得鬼是谁了。”老伴儿说:“你一口一个鬼的,到底是啥回事啊?”赵四说:“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怕你嘴里装不住话。”于是赵四就把儿媳偷情的事告诉老伴儿。老伴儿说:“你咋这样糊涂啊,你应该告诉儿子才对,总不能让儿子一辈子戴绿帽子。”赵四说:“我也想过告诉儿子,一是怕儿子沉不住气闹出事来,二是怕儿媳不认账,反说我诬陷她。你想啊,当初儿子为了她连书都不读。最最关键的是,我一旦把这事捅了,以后在她小卖部拿东西就没这么方便了,我上街赶场也不方便了”老伴儿若有所悟似地说:“这烂母狗,我还说为啥在她那里买东西不收钱呢,原来是你捏着她短短。还有那周大明不收车费,原来是这样哦。不过你也太糊涂了,孰重孰轻你掂量不出来啊,这种事怎能瞒着儿子呢。”赵四说:“我想,这事十有八九是刘满翠捣的鬼,不过要证实,得想个法子,让她露出马脚来。”

次日,赵四让老伴儿把两个儿子叫到家里。老伴儿对儿子们说,自己怕火葬,干脆让她提前死了埋在活人墓里。她还说,死后一定保佑儿孙们荣华富贵。两个儿子觉得不管是爹死还是妈死,只要能埋进已经修好的活人墓里,能保佑孩子们读出书来就行。这事就这样定了。两个儿子也承诺,一定风风光光的给母亲做十天道场。

赵二牛回去把这事向刘满翠说了。刘满翠指着赵二牛的脑门说:“你猪脑子啊,让你妈去死,你妈死后你爹咋办,他既不会洗衣又不能做饭,谁侍候啊。还有,你爹既抽烟又喝酒,还会赌小钱,开支比你妈不知大多少倍。”赵二牛为难地说:“这可咋办呢?说都说定了,我妈又怕火化,让她提前死她还挺高兴呢。”刘满翠说:“这个我不管,反正你家两兄弟都在外面打工,我和大嫂是没时间给你爹做饭洗衣的。”她还告诉赵二牛,公爹有时输了钱只管问她要,当人众面的,她不拿也不行。刘满翠说:“我去和大嫂说,如果她愿意服侍你爹,那我就不管了。”在她的扇动下,赵大牛老婆也说没空侍候。于是两兄弟又去父亲那里说明厉害关系。赵四老伴儿对两个儿子说:“儿啊,你们打工的那地方人死了是不是都火葬,是不是都埋在公墓里?”两个儿子说:“是啊。”“那他们日子过得如何?”赵二牛说:“他们那地方最穷的都比我们村里最富的好。”“那你们为啥不让你爹多活几年,死了火葬呢?”赵二牛说:“这个……”赵四对赵二牛说:“二牛,这事是不是你老婆的主意?”赵二牛低下头不说话。于是赵四说:“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事情到了这步,我就实话跟你说吧。”于是就把自己如何发现周大明和儿媳的事说了。赵儿牛吼道:“不可能,小翠不可能做那事。要是真有那事,我打断她两个的狗腿。”赵四老伴儿说:“儿啊,这种事你爹怎敢乱说,这是千真万确的。”赵二牛说:“那我问您们,出了这么大的事,您们为啥不早告诉我?赵四老伴儿说:自从你爹发现这事后,我们在你家小卖部买东西她就不收钱了,坐周大明的车他也没收钱。你爹怕你晓得这事控制不住弄出事来,也怕得罪小翠以后不给我们方便。完就把一年的开支掰着手指算了一遍。两个儿子没想到父母的生活过得这样拮据。赵大牛说:“妈,你别算了,以后你们要用钱就直接跟我们讲。”赵二牛也说:“爸、妈,从今以后,你们的开支都算在大哥和我的头上,就别掖着藏着的,我小卖部里有的,你们尽管去拿。”说完火凶凶地站起来说“这对狗男女,我饶不了你们。”赵四说:“你别激动,俗话说,捉贼捉脏,拿奸拿双。你这样去,他们不会认账。这事得从长计议,而且得妥善处理。赵大牛说:“唉,这事二牛两口子到我家讲的时候,我是不同意的。谁知刘满翠成天朝我家跑,也不知给我老婆灌了啥迷魂汤,我老婆在我耳边唠叨,也怪我耳根子软。唉!”赵四说:“我就晓得,这把火是刘满翠点起来的。她这是借刀杀人。唉!女人是旦出轨,就会乱了心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赵二牛说:“爹,你就说吧,这事如何计议?”赵四想了想说,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刚过完年,赵二牛就说公司有事,要提前回去上班。让赵大牛开车把他送到省城坐飞机。

赵二牛一走,周大明又来村东头玩耍。赵四和往常一样让周大明借点钱给他打小牌。周大明爽快地把钱给了赵四,大摇大摆地去了小卖部找刘满翠。不一会,赵大牛和赵二牛赶回来,把周大明和刘满翠抓个正着。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