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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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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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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和子君的故事


1 977年,我在村里上小学五年级。

一天,班主任领进来一名长相清秀,衣着整洁新学生。

班主任说,介绍一下,这是咱班的新学生,从城里转学过来的,名字叫吕子君。

呵呵,这么巧啊,和我的名字一样!我心想。紧接着,还有更巧的事,班主任安排我们俩同桌。

当吕子君向我的位置走来的时候,全班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他腿有残疾,走路和几十年后电视屏幕上出现的被赵本山忽悠瘸了的范伟一样。我发现吕子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笑的同学也不少,其中包括我。

不久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

我和我的其他同学都是地地道道从农村长大的孩子,整天泥里滚,树上爬,穿得破破烂烂,脸从来就没洗干净过,许多人身上还生长着叫虱子的寄生虫,但是我们大家非常快乐,学习压力没有现在重,课间、放学后玩着现在男孩子们都已经见不大着的游戏,推铁环、摔跤等,大多数比较好动,吕子君和我们很容易就区分开来,长相、衣着的区别比较明显,另外,他偏于沉静,说话柔声细气,从来不带脏字,课余时间,别的同学在外边玩,他就和我聊天,东北话叫唠嗑,他去过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在我看来不可想象,我去一趟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乡镇)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五花八门,令我着迷,他不仅看过很多很多我和我的同学们没有看过的电影,还看过一种叫做电视的新奇玩意,太不可思议了。

他说,有点像电影加收音机,比电影小得多,能像收音机那样换台。

我说,那要弄个小的,放到文具盒里,不愿听老师讲课了,就偷偷地看,该有多好啊!

他说,没那么小的,再说,这东西很贵的,我妈妈那个厂只有一台,就在宣传科放着。

这东西现在倒是真有了,叫爱慕劈死。

他向我介绍他的情况,他的爸爸在车间工作,妈妈在厂宣传科工作,因为搬家,离学校远了,上学不方便,才转学到我们村小学,他姥姥家在我们村。

那时候政治宣传的攻势很猛,宣传科是干什么的,大概能想象得到,车间是干什么的,就不知道了,里面会不会拖拉机?马车、牛车?极有可能。我不好意思问。

他带我到他姥姥家,拿出来许多小人书给我看,许多是我们这些男孩子非常想看却看不到的,《黄继光》、《邱少云》、《闪闪红星》、《大刀记》他都有。

看见我如饥似渴的样子,他说,我家里还有许多呢,等我回家时给你带来。

除了吕子君,我还有拴柱、大宝等好朋友,不知什么原因,吕子君不大喜欢和他们一起玩。

一次,下午放学,我和吕子君正在慢慢地往家走,忽然身后一声高喊:该我追!紧接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是拴柱、大宝他们,他们在模仿电影《渡江侦察记》中的情报处长。

追上我们,拴柱拍拍我的肩膀,用他的小咪缝眼盯着我说:就因为名字跟你一样,就不理我们了?

我最怕的就是拴柱用他的小咪缝眼盯着我看,他在我们这群孩子中,年龄比我们稍大一些,心眼比我们多一些,相当于我们的头。平时我们总觉得他像大人一样,说话有些不着边际,他最喜欢用他那小咪缝眼盯着人看,我不知道别人的感觉如何,反正是他那样一看我我就有点心里发毛。

有一回他用他的小咪缝眼盯着我说,将来找媳妇吗?

这好像不是我们那个年龄考虑的问题,我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知道,凡是和女同学有来往的男同学容易被其他人瞧不起,于是说,不找!

他眯缝着小眼笑了,说:瞎说!是男人都得想找媳妇,找不上是另外一回事。

然后,他抬眼望着别处,很严肃地说,我将来不找是真的,光棍一条,自由自在,多来劲啊!

将来怎样不好说,但是当时我们对他是佩服得不得了。

还有一回,我们两个因为电影中的一个情节发生了争执,第二天我们在邻村又看了一遍,证明是我对,我就找他辩论。

没等我说话,他就眯缝着小眼看着我说,你能,行了吧!

我倒感觉我好像哪里不对了。

拴柱当时就那么拽!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接着说:明天下午放学,村东玉米地,原子弹试验,你爱去不去!

我知道他说的原子弹试验是指的什么,大宝是我们当中的能工巧匠,我们玩的弹弓、洋火枪都是他做的,棒极了。最近他在做炸药枪,看来是做好了。

我还真有些心动了,于是拴柱走后和吕子君商量:要不,咱一块去吧!

吕子君坚决不去,他说拴柱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喊他,另外,这种炸药枪非常危险。

看我有些失落的样子,他说,拴柱他们不错,只不过现在玩不到一块而已,关键是自己腿不方便。

第二天,我终于经不住诱惑,去了所谓的试验场地。

拴柱向我扬扬头说,吕子君怎么没来,你没喊他?没来也好,妈拉个把子,一看见他那个特务脸我就来气!他要不是个瘸子,我早揍他几回了。

炸药是拆开鞭炮弄的,第一枪当然是拴柱打的。只听轰的一声,大家都激动得蹦了起来,我也捞着打了一枪,震得手发麻。

拴柱习惯地眯了眯小眼睛说,这要打在吕子君的另外那条腿上,他就真的玩完了。

我听了这话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没说什么。

几天以后,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下午课间,吕子君被拴柱叫了出去,过了一小会就哭着回来,显然拴柱打了他。

吕子君像个女孩子,趴在桌子上呜呜哭个不停,我有些不知所措,感觉拴柱做得确实不对,于是硬着头皮去找拴柱。

拴柱就是拴柱,在我眼里简直就是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即使带着镣铐也是大义凛然,英姿勃勃,知道我要责问他,一点都不慌张,这样的人可能注定将来能干成大事业。他的微咪的小眼睛里混合着嘲讽、不屑,让我几乎不敢看他。

拴柱说,干什么来啦,不会是给那头驴出气来的吧?

我嗫嚅着说,反正,你不该打他,有什么事说什么事,他本来腿就不好。

拴柱忽然泪流满面,用力敲着桌子,大声说:他根本就看我不起我,看不起我们贫下中农!典型的小资产阶级。还说我野蛮?问他借本画书他都不借,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话,才是问题的关键,据我的了解,吕子君不是小气人,但是有些拗,拴柱借画书时的口气绝对是居高临下的,吕子君肯定不吃他那一套。拴柱流泪还是非常少见的,说明这件事他很在意。现在我回想起来,拴柱的那种表面上的极度自尊后面隐藏的可能是极度的自卑。

从那以后的几天里,吕子君一直闷闷不乐,谁也不理,包括我。我感觉有点过了,我们那个年代的男孩子比较皮实,打架是经常的事,通常是上午打完下午又好的分不开了,跟个娘们似的,没完啦!

后来的事情更加出乎我的意料。

一天,我一边思考问题,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轮番敲打着桌面。

旁边的吕子君忽然尖叫起来,你也笑话我!

神经过敏!我当时真的这样想的,你如果把我也得罪了,你就没有朋友了。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我的声音比他的还大:我笑话你了,怎么着吧!

我们俩吵了起来,吵得很凶,谁都不认错,之后,吕子君和上回一样,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

第二天,吕子君没来上学。

第三天,还是没来。

我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放学后,去了吕子君姥姥家。

他姥姥对我说,走了,回城里了,怎么留也留不住,这孩子犟得很,你们两个挺好的,咋回事啊?

他姥姥的声音很是细小,但我觉得却想重锤一样击在我的心上,我没有回答,低着头走出了她的家门。我的和后来赵本山小品一句台词一致,哇凉哇凉的。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吕子君的消息。

星期天,儿子参加高考,我在家没事,准备写一篇回忆过去的文章,忽然想起了我这个和我名字一样的同学,但是,回忆三十多年前的事情的确是一件不容易事情,或者想不起来了,或者虽然想起来了,但是很有可能不经意间被自己的记忆篡改了,我想,有一天,拴柱、大宝,或者最好就是吕子君本人给我打电话来说,你写的不对,根本不是那个样子!我会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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