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钢是块钢

王钢是块钢

侯子君

1

2012年春季的某一天，我和王钢参加一个同学孩子的婚宴，王钢是专程从济宁赶来的，兖州同学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儿，只要没有非常特殊的事情，他都会赶来参加。

王钢风趣幽默，他一进房间，气氛顿时就热烈起来。

房间内大部分是我们中学同学，有同学说：“王刚，你还是那么潇洒。”

王刚摆摆手回答：“把潇字去喽，用洒（傻）一个字概括更准确一些。”

王刚依然像中学时代一样活力四射，他个子不高，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于是又有同学感叹：“王钢，这么多年你几乎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年轻！”

王钢摇摇头，貌似很无奈，说：“还年轻什么呀，俺都三十八啦！”

有个和王钢从前不熟悉的朋友说：“不像不像，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我连忙跟这个朋友解释：“他是在开玩笑呢，其实他是四十八。”

王刚坐下来，很快就成了谈话的主宰。王钢明阴阳懂八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解人事，反应机敏，妙语迭出，他的幽默是即兴的，能把各种看似枯燥刻板的情境变得趣味横生，屋内响起了一轮接一轮的笑声。

那个夸他年轻的人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感叹了一声:：“高人！”

王钢回答：“嘿嘿，不高不高，一米六二。”

又是一阵哄笑。

饭局结束时，王钢已经看出来有些酒意了。他跟我说还要和我一起去见一个朋友，我于是叫了一辆出租车。

我和他上了出租车，说了终点，司机道：“表出毛病了，要不收您十块钱吧，您要觉得贵，可以要别的车。”

我有些恼怒，对司机说：“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外地的，我们就是本地的，这段路我再熟悉不过，顶多也就五块钱……”

“别听他的，我们就是外地的，十块钱不多、不多！”王钢忽然打断了我，紧接着掏出十块钱塞给司机，说，“十块钱，一分也不能少，您要找我钱我跟您急！”

司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司机显然有些激动，话多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教育上，说，“没学历照样有水平。你看牛顿、爱迪生我听人家说，都学历不高，……据说他俩还是同学。”

“不仅是同学，还是同班呢。”王钢看起来很是一本正经地说，“爱迪生经常抄牛顿的作业。”

司机说：“这我还真的不知道，感情他们这个班这么厉害呀！出了两个大名人。”

我心中暗笑。

话题又转到了行车安全上，王钢说：“可了不得，今天我从我们小区出来，看见一辆汽车碰了一个骑自行车买菜的，那个惨呦！骨头碎了一地。”

司机大惊：“哎呀，那得多严重啊！”

王钢说：“没事儿，那个买菜的爬起来，推着自行车就回家了。”

司机说：“不可能吧，你不是说骨头碎了一地吗？”

     “那个买菜的买的菜中有排骨。”

     我和司机都大笑。

     临下车，司机还真的忙活着找钱。

     王钢按住了他的手，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不是说好的嘛！”

     司机竖起了大拇指：“高人，您真是个高人！”

王钢依旧回答：“嘿嘿，不高不高，一米六二。”

不到两个小时。我听到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用同样的词语这样赞美他。

    下了车看着出租车走远了，王钢向我摊了摊手，说：“你看你看，只要不把钱看得太重喽，人与人和睦相处是很容易做到的！”

这倒不假，我心说。

              2

 王钢的哥哥和他的两个叔伯哥哥取的名字按照年龄顺序分别为金、银、铜，按说他的名字应该是铁，大概是父母太喜欢他伶俐乖巧的样子，就给他起名为钢。到了上学的年龄，老人感觉这个名字和形势跟得不紧，又给他起了个学名——王根民。

王钢从小就鬼怪机灵，主意特别多。

小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安排他用家里的麦子去供销社换馒头，王钢总是在路上往麦子里面掺上一把沙子，这样就能多换出的一个馒头，这个馒头自然就进了他的肚子里。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当营业员过完秤后，他总是主动帮着营业员把麦子倒在后面的麦堆上，营业员反倒夸赞他懂事。

父亲喜欢喝酒，让他去供销社打酒，回去的路上，他要喝上一小口，然后用凉水补上。父亲喝着他打来的酒，叹息道：现在的酒越来越差，比不得从前喽！

挨揍是免不了的，常常是父母的巴掌刚一亮起来，王钢已经蹭的一下跑没影了，过了一会儿，估计父母的气消了，他就又回来了。他的哥哥就不如他会变通，挨揍时不仅不跑，还犟嘴，结果挨得更加厉害。

小学二年级时，一次他和发小梁子两人一起割草，走到了生产队的苹果园附近，梁子就对灯笼一般坠在枝头上的苹果有了兴趣，但苹果园周围布满了带刺的灌木，根本无法进去。

王钢稍加思索，对梁子说：“我有办法，你回家把你家的凉席拿来。”

苹果园离梁子的家不远，不一会儿梁子就抱着凉席回来了。

王钢把割草使用的粪箕子、镰刀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把凉席卷成筒，找了一个灌木稀疏一些的地方慢慢把席的一头攒进去，然后逐渐放大，到能容纳一个人身体时，两个人依次顺着席筒爬进了果园。

两个人一通大快朵颐之后，梁子忽然想带走几个，就把身上仅穿着的裤衩脱了下来，铺到地上，然后爬到树上摘果子。

这时候，忽然来了一股旋风，把梁子的裤衩给裹走了。

害怕惊动看果园的人，两个人不敢追寻，又顺着席筒从果园爬了出来。

梁子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皱起了眉头，说：“这个样子，咱怎么回家？要不咱就在这儿等吧，等到天黑再说。”

王钢说：“咱不回家吃饭，爹娘会找我们，事情会闹得更大。别慌，我有办法。”

王钢从旁边的树上折了一条树枝围在了梁子的腰间。

梁子刚刚有些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行，这样不行，根本挡不严实。”

“你听我说，你就这样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人家都会认为是两个小孩闹着玩儿，没人会注意你没穿裤头，”王钢不紧不慢地说，“如果咱俩慢慢走着或者你一个人跑着，那就坏菜了。”

梁子前面跑，王钢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着：“往哪儿跑，抓住你喽！”

梁子气喘嘘嘘：“你别喊了行不行，你这不是引着别人看我吗？”

王钢也有些气喘，一边在后面追着，一边解释：“你不明白，我越喊，越没人注意你!”

由于调皮捣蛋，学校发生一些坏事儿有时就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学校教室的玻璃被人打碎了，班主任找到他俩。说有人举报，就是他俩干的。

梁子说：“不是我们干的，谁打碎谁是王八孙子。”

班主任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皱了一下眉头，又把目光转向了王钢。

王钢有些神秘地说：“的确不是我们干的，但是我知道是谁干的。”

班主任立即换了一副面孔。说：“你说出是谁干的也行，那样就没你们的事儿了。”

王钢说出了一个名字，班主任立即暴跳如雷：“王钢，你怎么学得这么坏？诬赖好人！”

王钢反而是一脸无辜：“我就是诬赖，是您先诬赖的我们。我们才诬赖的她。再说了，你也没调查，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干的，”

班主任竟然一时语塞，算是领教了王钢的反应机敏和伶牙俐齿。

王钢说出的名字，是班主任的女儿。

3

一般调皮捣蛋的孩子学习成绩基本上都不怎么样，但王钢、梁子二人学习成绩都很好，尤其是王钢，属于那种一点就透且能举一反三的那种学生。

我是读初三的时候和王钢、梁子成为一个班的同学的，当时是全乡的重点班。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农村学生忽然发现考学是人生的捷径，能改变自己农民身份和人生境遇，就一股脑地挤到了这条道上，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初中毕业能考上中专就可以。班里很多学生是回读的，但是王钢、梁子的成绩并不比他们差。

当时国家宣传了一名模范人物----数学家陈景润，一下子就成了王钢的偶像。但我觉得王钢与陈景润有点不搭，陈景润给人的印象是循规蹈矩有些书呆子气的知识分子，而王钢则是上蹿下跳反应机敏嘴皮子很溜的活跃分子。不过王钢在数学方面的确是天赋异禀，许多老师都解不出来的题到了他那里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王钢还喜欢好为人师，同学们也乐于向他请教。

初中毕业后梁子考上了初中中专，我和王钢去了一中读高中，也就是说我们两个可以到城里去读书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那时我们属于那种“土老帽进城，腰扎草绳，看见火车，说是长城”的那种，虽然志向远大，但是见识有限。王钢一下子了解到了我们国家除了陈景润，还有钱学森侯德榜这类大家可以效仿，马上顺应形势，把自己的理想从数学家调整为科学家。不过，当科学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年王钢和梁子在苹果园虽然也出现过苹果砸头的情况，但万有引力定律已经被牛顿发现好几百年了，没他什么事儿了；梦当然也做过不少，因为大抵都忘却了，所以类似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之类的发现可能性也不大。依据当时的宣传，科学家都有特立独行的习惯和气质，在这点上，王钢一直还算拿捏得死死的。大家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必须得他先拿下，所谓“攻城不拍坚，攻书莫畏难”嘛！简单的题可以做错，作业可以不完成，科学家可都是不拘小节的呀；语文、政治、英语之类与科学研究似乎关系并不怎么紧密，就可以不用下大功夫。还有一个原因，语文、政治、英语很多都得死记硬背，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

高中期间我俩同班同位同宿舍，几乎形影不离。发现数理化对别的学生来说，是比较难以掌握的，对于聪明绝顶的王钢来说，则是得心应手毫不费力的事情。王钢参加过多次全县的数理化竞赛，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语文、政治、英语成绩很差。我们俩都是学的理科，但我的文科成绩更好一些，如果我们俩的成绩结合一下，那就了不得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时高考是考前报志愿，我们俩毅然决然报了心仪已久梦寐以求的大学------同济大学，成绩出来后毫无悬念地落了空。我们俩都读的高中中专。工作之后才通过自学取得了大学文凭。

说起来那个年代，应届，一考就中了，也算很优秀了，但是距离我们的期望值还是远了一些。

                        4

前段时间。有一次我、王钢、一个文友一起吃饭，因为一件事情的认知问题和那个文友发生争论，我有些恼怒，我拨了另外一个知情人的电话，证明了自己是正确的，对方也承认了自己是错的。

过后，王钢对我说：“你的做法是错的。”

“对方都承认自己是错的了，怎么我反而错了呢？”我有些不明白。

“我帮你分析分析”他说，“第一，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谁对谁错都无所谓；第二你非得打电话证明你是对的，让人觉得你故意令对方难堪，接电话的人也会疑惑，容易产生误解。你还是执念太多，其实这件事没任何意义。”

我说：“你遇见这件事会怎么办？”

他回答：“妥协啊！我会说，你看这事闹的，肯定是我错了。过后如果他发现自己是错的，会醒悟到那天是别人让着他的，当然，就是认识不到也无所谓。”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避让和妥协，在他的生活中的确常见。

同学李阳是个企业老板，有段时间聘他作技术顾问。李阳说，最近企业效益不太好，先按一个月3000吧，随后再根据情况再涨，放心，不会亏待老同学的……。

他打断了李阳，声音出奇地大：“为什么3000！”

李阳一愣，心想，这是肯定嫌少了，于是说：“你说多少吧？咱好商量。”

“2800不行吗？就2800！多了我给您退回去。”

李阳给弄懵了：“那就2800了，有点儿对不住您了。”

李阳脾气不大好，经常训斥下属，不管是亲戚还是同学通常都不会给面子。但是从来没有批评过王钢。有人开玩笑说可能和他主动降薪有一定的关系。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他做事周到靠谱，而且为人极其宽容和善。男女老少都能相处融洽。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王钢年轻时正像他的名字一样，有钢的一面。这可能和他虽然被人称作高人但身材瘦小有关，有些时候他需要采取一定的方式捍卫自己的尊严。

读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是公社大院的子弟，那时候就了不得了。这个人人高马大，经常欺负班里的其他同学，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就开始撩刺起王钢来了，王钢一边用风趣幽默的语言进行应对，一边寻找趁手的家伙式儿。发现门后有一根木棍，快步走了过去，拿到手中，挥棍就砸，那个人吃了一惊，闪身躲过，掉头就跑。

晚自习时，那个人喊王钢出去走走，王钢从容镇静，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二人出了校门，没想到那位不愧是干部子弟，格局就是大，跟王钢赔礼道歉来了。

后来，王钢跟我说，其实他那天有准备，口袋里提前准备了一把土，手一直插在口袋里，如果对方动手，他会扬土迷住对方的眼睛，然后继续扩大战果或者逃跑。我觉得他逃跑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读中专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对方是他同校的一个同学，也是一个高大威猛之人，约王钢到操场练练，两人快走到操场时，王钢想，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就麻烦了，自己肯定不是对手，于是摸起一块砖头，一砖头把对方砸倒。王钢因此还背了学校的一个处分。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王钢生活中出现了重大波折，靠开机动三轮接送客人维持生计。有一次两个更加高大威猛的男人坐上了他的机动三轮，两个人刚喝完酒，醉醺醺的，嫌王钢速度太慢，嘴里不干不净骂着，王钢把车停下来，说：“你们给不给钱都无所谓，但是骂人不行!”

“骂你怎么了，还特么想揍你呢！”二人下了车，向他扑了过来。

王钢后退一步，迅速取出自己的武器，对着他们的脸就发射了。

二人捂着脸大叫。

这事儿最后闹到了派出所，王钢的武器被没收，还被罚了五百元钱。

其实他的武器就是小孩子玩的呲水枪，里面装的是氨水。喷到脸上会呛得眼睛睁不开，但不会有大的人身伤害。

四十岁以后，王钢不再与任何人发生冲突，对可能发生的冲突一律采取规避或者逃避的态度，我觉得真正的原因不是通常所谓的躺平，而是不愿无端耗费自己的精力或者影响自己的心境。

5

他的思维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

有一次，我亲耳听到他的女儿称呼他“王小二”，我有些诧异，说：“你得训她，敢喊你王小二，那还得了？”

他回答：“凭什么训她？人家喊得对呦！咱在家排行，就是老二。”

女儿初中时学习成绩很好，于是他承诺孩子如果考上重点给她买一个好手机。

女儿真的就考上了，而且成绩很好，前100名。按照这个成绩发展下去的话，考个一本是没有问题的。

王钢没有食言，真的就给女儿买了一部好手机。

之后的事情发展有些令王钢难堪，女儿开始沉迷网络游戏，学习成绩开始下降。

我问他孩子的成绩怎么样，他沉吟了一下，回答依然幽默风趣：“这么跟你说吧，有多少人，咱孩子就能考多少名！”

我说：“这怎么行？得想想办法。”

“我觉得很好，这样她就不会走远，能留在身边。当然成绩好了更好。”他倒是轻描淡写，一点在乎的意思都没有。

王钢还极具表演天赋。

王钢的文艺才能可以追溯到他读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和自己的哥哥代表公社去县里表演过快板之类的文艺节目，他的哥哥还从此真的就走上了艺术道路，成为了一个民间二胡演奏家。他的家庭可以说是一个文艺世家，他的哥哥、他还有侄子、外甥、外甥女们能组成一个规格相当高的乐队。

初中时看了电影《瞧这一家子》，他立刻把剧中陈佩斯的那段舞蹈学得惟妙惟肖，课间就在教室里跳，引得一大帮同学围着他看。高中时学校有一个联欢活动，我写了一个相声，非常稚嫩拙劣，王钢和另一个同学表演，王钢天生就有喜剧演员的范儿，一上台就掌声四起，笑声不断，硬是把我的那个实在是拿不上台面的本子给救活了。

有人跟王钢说他长相很像香港歌星张明敏，王钢自我解嘲说：“您还能找到一个比张明敏更丑的明星么？”

当年考到省城读书后，王钢立即给自己的形象来了一个彻底的大转变，花格衬衫、大喇叭裤，头发也留了起来，很快就把当时流行的迪斯科舞跳得有模有样，还学会了弹吉他。走在大街上，标准的时尚文艺青年。

这中间还出过这么一个误会。一次他背着吉他去找已经在工厂工作了的梁子，他走后梁子的工友对梁子说：“不错不错，你找的这个女朋友漂亮着哩，还会弹琴！”梁子连忙跟人解释是自己的一个男同学。

对文艺的喜爱一直伴随着他，2012年，济南有一个价格不菲的崔健演唱会，我想去看看苦于找不到一起同去的伴，跟他一说，一拍即合。

2014年高中毕业三十年聚会，我弄了一个说唱音乐，和王刚搞了一个“王侯将相”组合，胡乱解释为“王钢和侯子君将要去下象棋解解生活中的郁闷。”由于当时我们两个都很忙，根本就没有时间排练，演出那天一走上舞台，我就懵了，幸亏有他在场，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保持“人来疯”的本色，一上场，火力全开。

6

我毕业后成了一名税务干部，工作生活循规蹈矩波澜不惊。他则进了市里的一家工厂。后来的情况是起起伏伏，他生活经历丰富坎坷，时而波峰，时而谷底，但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饱满，从未有沮丧和抱怨别社会、抱怨别人的时候，越挫越勇，活脱脱的打不死的小强，并且极其睿智切幽默达观。无论多么大的事儿。多么难的事儿到了他那里都不是事儿。

刚参加工作，他还是想干一番事业的，那个时代的人还比较守旧，厂长看到王钢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于是就对他有了看法。后来厂长升任主管局的副局长，接任者管理水平差，工厂开始有了走下坡路的趋势，冰雪聪明的王钢准确地判断出，这个企业前景不妙，就接受了一家民营企业的邀请，离开了那个厂，在民营企业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回到本村筹建村办企业。

那段时间我们联系得较少，他总是忙，从企业立项、找资金、建厂房、招工、培训工人，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之后我听了很多对他不利的消息，王钢思维跳跃，新点子迭出，这是一贯墨守成规的村两委和村民们难以适应的。这样发展下去，迟早会走向分道扬镳的那一天。我有一次见了他，跟他说了我的顾虑，他虽然有些疲惫，但是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说：“不会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这个企业现在离不开我。”

后来问题还是出了，王钢净身离开了企业，进入了人生的低谷。先是在一个乡镇卖早点，摆书摊，后来又回到市里开电动三轮接送客人。

毕竟是和自己关系最铁的同学，我骑着摩托车专门去看他，没想到他的精神状态出奇地好，人也胖了许多。

“放心，生活打不垮咱，卖早点摆书摊咱都干的不错。开三轮接送客人咱比其他同行挣得都多，咱有办法呀，各个路口的客流量咱都做了统计，有的放矢，悠哉游哉地就把钱挣了。”他说。我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由于有专业技术，手里还有多项发明创造，更重要的是精神从来没有垮过，所以没过多久，王钢就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对自己有了新的定位，不再直接做企业，专门给企业做技术指导，全国各地到处跑，这样更符合他天马行空的性格。

7

如今的社会，偷的抢的确实少了，但是骗子有增多的趋势，经常走南闯北的王钢是深有体会的。凭他的智力水平，甭管多么高明的骗术，他基本上都能够识破。但对于一些小骗术，他基本上是看破不说破的，毕竟大家都是为了讨生活。

就有那么一次，在火车上一个人主动和他搭讪，说是老乡。向他介绍发大财的秘籍。

王钢一搭眼就判断出对方是个骗子，他忽发奇想，想看看对方究竟有什么把戏，就索性顺着对方的思路跟他聊得非常投机。

对方以为王钢上了钩，就说：“依你的能力和思维就是能挣大钱的人，我带你去一个挣大钱的地方，你愿意去么？可以考察一下，你感觉不行的话，可以自愿退出。”

王钢回答：“挣钱谁不想啊，可以。”

骗子把他带到了一个城市，向他介绍：“我们这个团体中都是亿万富翁、千万富翁，你看前面过来给咱接站的那个人，就是一个亿万富翁。”

王钢打量了一下接站的人，感觉这个人形容猥琐，衣着俗气。怎么也和亿万富翁挨不着边。

王钢被他们带进了一个宾馆的会议室，这里呈现出了和外界截然不同的场面，一个矮胖子在给一群人演讲，表情夸张、精神亢奋，这个人是这伙人的头目，显然是在孜孜不倦地做洗脑工作，下面的人听得如醉如痴、手舞足蹈，不用说洗脑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效果。会议室出口处来回游逛的都是一些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人。王钢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组织相当严密的传销团伙，想很快脱身根本就不可能，怎么办，那就只有施展自己的表演才能，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他的表现令人吃惊，主动地向其他人请教，态度异常谦卑，极其热切。有几次别人没找到他，担心他溜走了。不大一会儿，他就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百万富翁的机会就在眼前，咱怎么能放弃呢!说什么也得抓住它。”他这样说。这样的话一出口，再配合他极度真诚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表情，就基本上消解了这些人的疑问。他也真不含糊，没用多久，他就掌握了这里的全部业务技能，基本上能和这些人的头目一个水平线上。

那个头儿一直在默默地观察他，最后终于相信他了，破例允许他回家发展下家。

只要离开了那里，当然就是王钢说了算了。

8

2015年冬季的某一天，一辆自梁山开往兖州的大巴车厢内内，气氛非常热烈。大家谈的都是一个话题——刚进行完的科目三考试，考过的人当然兴奋异常，兴致勃勃地说着考试中的趣闻趣事，考不过的人也并非都那么垂头丧气，毕竟还有机会。只有一个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呆滞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

这个人就是我，我当时的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我的科目三考试已经是第四次了，而且有距离目标愈来愈远犯错愈来愈荒唐的趋势，我真怕自己会产生什么心理障碍！忽然想起了王钢，给他发了一个我科三没有考过的信息。

片刻，王钢的信息来了：有人考驾照一考就过，开车的命；有人考驾照几次都没过，坐车的命。某某某就不会开车。

这个某某某是个差不多人人皆知的大人物。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彼时王钢可能正在酒场上推杯换盏，接到我的信息后略加思索，就轻轻松松地化解了我沮丧的情绪。

依我的了解，王钢看起来幽默风趣，为人平和，善于避让，但是如果用一种材质形容他的话，就不能用木头、棉花之类的作比，应该就用钢才比较贴切，经过烈火锻造的那种。生活中他始终我行我素，内心有自己的主张，内心仿佛始终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焰——热情、坚决，甚而激烈。有味，够味，是他人生一直在追寻的一种境界，断然拒绝的则是乏味。歌要摇滚，舞要劲舞；菜要麻辣鲜香，酒要浓烈，要喝白的、高度的。心肠肯定也是热的，所以朋友特别多，当然最多的是酒友。

说他是钢，还因为他的确是一块好材料，有硬度、有韧性。他是我接触到的极其聪明的人之一。曾经在报纸上见过一个题目：《能人、奇才、怪杰》其实用在王钢身上最合适。说他是能人一点儿不假，王钢会唱歌、跳舞、拳术、多种乐器，还会自己造酒、造香油；说他是奇才同样靠谱，《周易》这种常人很难入门儿的学问愣是让他弄得非常通透，他还是一个发明家，手里掌握着很多专利技术；说他是怪杰更是准确，他一直热情饱满，说话做事，常常出其不意、举重若轻，生活中看似不可逾越的坎坎坷坷，他都轻而易举地给化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