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锋哥是同在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认识的。那时,他喜欢我青春活力四射,我仰慕他年轻英俊潇洒。
我是装配工,工作轻松单一,每天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同一动作,将电子元件插在电路板的相应位置,同事们比的是手速,只要聚精会神,就可多劳多得。加上全勤奖,月薪可达一千以上。
他是QC质检员,对我们装配的半成品进行质量检测。只要将线路板放在检测设备上,通电试验,就能在侧边的显示屏上看到不同的波形和数据,再根据检测结果来分辨出良品或不良品。良品则进入下道工序,不良品需返回检修。他的工作无法计量,所以固定月薪二千八,我羡慕不已。
原先我们住员工宿舍,后来觉得实在不方便,就要锋哥在工厂外面租了一民房,住一起的日子要多甜蜜有多甜蜜,起居饮食全是锋哥料理,洗衣清扫我来包干,所有开支从来不要我操心,全是锋哥照单支付。日子除了开心还是开心。
小日子过得飞快,不觉到了年底,我们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我老家湖南,锋哥老家贵州。到底是到我家过年还是去他家呢?我们讨论再三,还是去锋哥家。
大年底,一高铁到六盘水,换乘公交到镇上,再租辆摩的去锋哥家。
翻过了几座山,转过了几道弯,好不容易来到重峦叠嶂的半山腰,摩的司机停了下来:“为了安全起见,你俩下来走路吧,我帮你们拖着行李慢慢送过去。”
下得车来,锋哥对司机说:“好的,辛苦您了!”
锋哥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向山里攀登。“还有多远呀?”我不禁发问,每走一步,脚底生痛膝打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山走这么远的路。锋哥指着山那边的白云深处:“快了,来,我背你一段。”“那算哒,我还是坚持坚持吧。”我又鼓起了勇气卯足劲,发奋向山巅冲刺。
前面,摩的司机架着一档,轰隆隆开足油门小心驾驶着,车轮卷着砂石射向后方老远,惊得山林中的小鸟四处盘旋飞翔、哀鸣声声。锋哥拉着我慢慢地向前挪移,敞开外套头顶还直冒热气,想必衬衣早已汗湿。我半走半爬跌跌撞撞,洋相百出,喘着粗气却总是拖后腿。
“站起来,就要到了。”
“哪里呀?”我茫然四顾这人迹罕至的大山。
“快看,就是那!”我顺着锋哥的手指望去,对面山腰一低矮的小木屋在云雾中半隐半现,我顿时傻了眼:“这,难不成是我们要度过后半生的家么?”一种从天堂跌进地狱的感觉油然而生。
人到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没得法子,自己选择的路,再苦也要走下去。
进得屋来,堂上一位身材瘦小、满脸荷包褶的老人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妈,锋儿回来了,这是小玉,您未来的儿媳妇。”
“好好,好俊俏的姑娘!”老妈忙不迭地挪过一条凳子,用衣袖擦了擦,“来,坐,坐。”
我一屁股坐下去,早已不得凳子到了:“好,谢谢大娘。”
“诶,诶!”这时,柴旮旯处传来一阵叫声。我循声望去,一男子蜷缩在墙角。
“那是我哥,先天残障。”锋哥告诉我。
我的心不禁再一次颤抖,浑身发冷,暗暗扪心自问,“我这是前世作了什么孽呀,这世要来遭这样的罪。”
“你爸呢?”我问。
这一问不打紧,只见锋哥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老半天,锋哥对我说:“老爸多年前上山采药,一去杳无音讯,估计是不慎掉到悬崖下去了。后来所有亲人上山去找了几天,一直没有找到。”唉,这苦水怎么全倒一块了呀,我不禁替锋哥不平。
年夜饭,大娘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清蒸土鸡、红烧肉、糯米糍粑、棋子萝卜,还每人倒了一大碗清香四溢的包谷酒,这可是大娘家有史以来最丰盛的年夜饭了。她要用最高规格最高礼节招待我这未来的儿媳妇。
他们吃得有滋有味,个个显得开开心心。唯有我,平生第一次体验了人间还有这等苦楚。
晚上,我们围在火炉边烤火,锋哥与大娘的交流全是用方言,我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也插不上嘴,只得百无聊赖地拿出胭脂和眉笔对着小圆镜化妆画眉。锋哥转过身来问我:“还习惯吧?”“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反正过了年就要出去了。”我望着舔着水壶屁股的火苗回答。
是的,过完年我就要带锋哥继续去都市打拼,力争在三线或四线城市买套房子,过上像模像样的体面生活。到时接大娘到城市中来安度晚年,让她们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风景也很美,祖国的河山,分外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