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兔年岁末,喜迎龙年新春。乡下老家的传统过年风俗又不禁重现脑海。每到腊月下旬,家家户户打扬尘、做年糕、杀年猪、采年货、贴春联,忙里忙外,热热闹闹迎接新年。
打扬尘,这是老家的迎春习俗。“尘”“陈”谐音。新春挥帚,扫光霉运晦气,除陈布新,辞旧迎新,寄托着人们新年纳福,万事如愿的美好意愿。
打扬尘颇有讲究,不可随意而为。按照传统,为求清吉平安,得避开“火星”日子。大多农户都会选择在腊月二十四这天进行。
那时,乡村农家多为土砖瓦房,没有粉饰。烧茶、煮饭、炒菜皆用柴草,只要灶台生火就会满屋生烟。这就是大家心目中的人间烟火味。烟雾在灶屋里绕来绕去,然后使尽浑身力气从屋顶瓦片缝里钻了出去。田野劳作的人们,看到各家各户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就会情不自禁地哼起“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的歌曲而收工回家。扬尘,就是这些烟雾日积月累而成。
一大早,家里的男老板会准备一根长长的竹棍,在尖端用楠竹杈子绑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扫把,然后将屋子里所有要保持干净的物什,或挪移到其它地方,或用塑料布遮盖妥当。再换身劳动服,戴上草帽或斗笠,将灶屋里各个墙面、角落和屋顶那些污漆墨黑的油烟尘索、蜘蛛窠网等扬尘一扫而光。干干净净迎新年。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一生以节俭为荣的农人,大多会将扫下来的扬尘与草木灰搅拌一起放到菜土中,作蔬菜的有机肥料。
扬尘打扫完毕,家家户户接下来就会浸糯米、打年糕。
年糕年糕,寓意来年开门大吉,生活美好年年高。
年糕洁白如玉,需要精工细作。人们精选自种糯米加一定比例的粳米搅拌均匀,放在木桶中浸泡一晚,再用石磨研磨成细粉。石磨有两种,小型的是手磨,大型的是推磨。一般是男主推着磨盘飞转,每转一圈或几圈,女士就舀一勺浸米喂进石磨嘴中,随即白色的米浆就从飞旋的磨盘四周汩汩淅出,汇入石磨底下的大木盆中。男的推磨需用巧劲,女的喂米要特别溜彻。两人一推一喂,配合相当默契,个多小时即可将一担糯米磨成米浆。
磨毕,女士撑开事先准备好的白净绢布袋,男主端起大木盆将米浆灌进布袋中,扎紧袋口,放在石板上,再压上巨石,慢慢沥出米浆中的清水,半天或一晚后,袋中留下的是半干糯米粉。
男主将米粉放置洋瓷脸盆中打散,反复揉搓捶打、捶打揉搓,直至表面黏黏软软放光发亮,再制成几种不同大小的年糕和各种形状的小兔子、小鸭子、金元宝,分放篾折上。大的放中间,小的置四周,彼此之间稍留一些间距。再连篾折一起放入大铁锅中蒸熟。灶中,大柴火烧得彤红,窜出的熊熊火苗与锅中的水蒸气混在一起,缭绕整个屋子,暖气中夹着香气,甚是好闻,浓郁的年味儿就此在整个村庄中飘散开来。
记得有一年,随着妈妈的一声“出锅啦!”,我们四姊妹一蜂而上,人手一只。趁热咬一口,细细品味,香喷喷、甜滋滋、软糯糯的,好吃极了。“慢慢吃,别烫着。” 爸爸关切地叮嘱直润我们心田。
出笼的年糕放到折子上晾干,等表面不粘手了后,可将其放入饭筲箕中高悬于灶台上,亦可放入清水中贮存,这样久放而不开裂。等到正月来客时,取出切成片状,在锅中炸得金黄油亮,再淋上白砂糖汁,外脆内柔,口感软糯,便成了那些年人见人爱的上等美食。记得蔡中哥每年正月耍龙灯到我家,总要吃上一大碗。边吃边夸“婶婶做的年糕,又香又甜又糯软,真好吃!”直夸得我妈笑在眉头喜在心。
“拜年拜年,粑粑向前。”正月初一二里,邻家小朋友来拜年,除每人发一把糖果外,总得搭上几只糯米粑粑(小年糕)。他们捧着粑粑笑得合不拢嘴,边谢边小跑回家,用纸包上在清水中浸湿,放入火炉的红灰中煨得喷喷香,一口下去,外焦内软,大呼“好呷”。
过年乡下还有另外一道独特风景——杀年猪。
原先,乡下流行养猪,家里的米汤潲水、残菜剩饭大多用来喂猪。每到下半年,会特选一条较壮实、会抢食的留作年猪饲养。每天将红薯、菜叶、剩饭、米糖放到大铝锅里煮得稀烂,半年左右即可喂成一头圆滚壮硕的大年猪。这样喂出来的土花猪,肉质好,味道香,深受人们喜爱。看到生猪一天天的长大,虽说潲桶的提溶,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却与日俱增。
腊月下旬的每个清晨,总有几声年猪的嚎叫打破乡村的宁静。随后鞭炮声响起,硝烟从某农户家上空弥漫开来……“又到杀年猪时候啦!”
杀年猪时,主人会预先请好屠夫和邻居家几个男劳力。当天清晨,烧一大锅开水。帮忙的人抓的抓脚,提的提尾,合力将年猪捉到高凳上。按住。屠夫用尖刀对准年猪喉咙一捅,直捣血仓。手起刀落时,但见鲜红的猪血顺着尖刀血槽汩汩而出。年猪拼命挣扎,嚎叫,数分钟后便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随后,屠夫将年猪的一只后脚用尖刀割一小口子,拿起长长的撑棍顺着口子将猪身捅个遍。然后用口对着后脚开口处一张一合一顿猛吹,握口子的手一紧一松,直到将猪吹得鼓鼓胀胀后才用麻绳扎紧口子。有人早已端来开水,慢慢将猪身淋了个遍。屠夫迅速用刮抱趁热将猪毛刮得一干二净。再将年猪倒悬于楼梯上,在猪背脊上自尾到头划一尖刀,再将其开膛剖肚,掏出肠肚心肺放置旁边。最终散开四一八块,打几个膀子后,用屠刀分解成许多一公斤左右的肉块。
杀年猪,是农家极为看重的大事,亲朋戚友、左邻右舍都会被请来吃“血酒”。酥一大碗香喷喷的红烧肉、上一份红辣椒炒猪肝、再加一大盆葱花汆猪血……大家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声扯谈。哪家盖了别墅,哪家添了宝宝,哪家产了几吨粮食,哪家赚了多少票子,扯不尽天南地北,听不完的笑语欢声……
过年走亲戚时,给每家送上一块肉,主人自我感觉特别光彩。余下的,儿子出外打工带上几块,女儿回娘家打发几块。剩余的,有的卖给邻居,有的用盐、香叶等配料腌制后,挂在通风透气的地方吹干制成“风吹肉”,或用米糠熏制成腊肉。吃时,割下一小块,或伴白辣椒菜,或佐擦萝卜炒了,那种美味,怎有言辞形容?
喂年猪,生活有盼头;杀年猪,未来有希望。其中,凝聚了农家人质朴的深厚情谊。在那物质匮乏的过去,年猪甚至是农家的最大希望和寄托,一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家借以改善了生活,还因出售猪肉获得了一些收获,日子因而有了起色和奔头。
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大幅提升。如今,乡下家家户户盖起了小洋房,厨房用的液化气,窗明几净,墙壁洁白,再也不用打扬尘了。为保持环境清洁,90%以上的农户再不养殖生猪了,更无喂年猪一说了。
如今,幸福的日子天天胜过当年过年。真到过年,乡间再也听不到杀年猪的叫声,也再难见到磨糯米、打年糕的欢乐场面。肉,屠宰场直接配送超市,或买一腿、或买一边,应有尽有。各种年货,超市里琳琅满目,任君选购。原先过年的那些风俗和热闹场面,不觉渐行渐远,或许最终会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或许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