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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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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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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州见闻 | 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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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桂林往贺州去,一路都是山。这山很奇怪,有断无续,散乱着全是些锥形,高倒不高,人却绝对上不去。山还能长成这样?想着是上天把一张耙翻过来的吧,满是耙齿。据说这里曾经是山与海争斗之地,厮杀得乌烟瘴气,至今人们还习惯多吃姜蒜,而现在作为特产的黄腊石,可能也是那时凝固的血。后来,海要淹没山的时候,海气竭而死,山也只残存了峰头。高速路就在这样的山中穿行,偶尔到一处了,山突然就躲闪开来,阔地上便有了楼房屋舍,少的就是村镇,多的则为县城了。而躲开的山远远蹲着,好像是栽了桩要围篱笆,也好像是狗在守护。我还纠结着那场山与海的战争:多大的海呀就死了,水原来也是一粒一粒的,水死成了沙子?!


贺州有许多古镇,我去了黄姚。黄姚是在一个山湾里,河流又在镇子中。水在曲处有桥,桥头桥尾有树。桥都很质朴,巨形的石板相互以石榫接连了平卧在水面,树却枝股向四面八方的空中张扬,且从根到梢挂满了菟丝女萝,在风里似乎还要飞起来。桥前树后都是人家,街巷便高低错落,弯转迂回,从任何一处进去也能游遍全镇,而走错一个岔口了,却是半天不得回来。街巷里货栈店铺很多,门面都有小造型,或挂了幌旗,或吊上灯笼,布置了真花和假花,甚至一根麻绳拴了硬纸片儿就在门环上:“只做你爱吃的味道”,“女人不可百日无糖”,“老地方今夜有梦”,“我有酒,你有故事吗?”老板或许是文艺青年,招揽着小情小调的顾客,觉得有些花哨和轻浮,想想这也是时代风尚,便浅浅地笑了。但那挑着担子叫卖的油茶、用竹签扎着吃的菜酿,以及小摊上的山稔子、黄荆子、野百合、五指毛桃,使你知道了这里的特产和特色。更有街巷里的黑石路,千人万人走过了,已经漆明油亮,傍晚时闪动着辉,它是一直在明示着镇子数百年的历史。我在那里故意滑了一跤,用手去抚摸像皮肤一样细腻的路面,我知道,路面也同时复印了我的身影。


在乡下人家院里,见墙边放着数个带孔的陶罐,陶罐里养着蛙,问其缘故,回答是:防贼的。先是不解,蓦地明白,拍手叫好。一般防贼都是养狗,狗多是在打盹,要是有贼,它就扑着叫,而蛙平常爱说话,贼一来,却噤声了。世上好多不祥事,总有人抗议,也总有人沉默,沉默或许更预警。

走潇贺古道,顺脚进了一个村子。村东头是座戏台,台柱上贴了张青龙神位的纸条,摆着个香炉,村西头有间屋楼,楼檐上贴了张白虎神位的纸条,也摆着个香炉。在村巷中转悠,怪石前有香炉,古树下有香炉,碾子、酒坊、石井、磨棚都有香炉。到一户人家里,上房、厢房、厦屋、后院到处敬的是菩萨,天师、财神、灶王,还有祖宗牌位,还有关公钟馗的画像,甚至那门上钉着个竹筒,里边插了香,在敬门神。我们一行人正感叹:诸神充满!就见一个老者走过来,面如重枣,白胡垂胸,但个头矮小,肚腹硕大,短短的两条胳膊架着前后晃动。我说:咦,这像不像土地爷?同行的人看了,都说像。


贺州人长寿,眼见过几十位都是百岁以上,考察他们的养生秘诀,好像并没有什么,只是说早晚喝油茶,顿顿有菜酿。这油茶不是那种茶树籽榨出的油,也不是用炒面做成的茶羹。而是把老姜和大蒜切成碎末和茶叶搅和一起在鏊子里炒,炒出了香,就用小木槌捣砸,然后起火烧锅,还要捣砸,边添水边捣砸,不停地捣砸,直到汤汁煮沸,捞去渣滓,油茶就做好了。菜酿的酿原本是一种面皮包馅的蒸煎烹煮,但这里不产面粉,就豆腐、辣角(椒)、冬瓜、鸡皮、桃子、香蕉、猪肠、萝卜、兔耳、瓜花、茄子、豆芽、韭菜,没有啥不可包上肉馅、菇馅、花生馅来酿了。我是喝第一口油茶时,觉得味怪怪的,喝过一碗,满口生香,浑身出汗,竟然上了瘾,在贺州的那些日子,早晚要喝两碗。菜酿也十分对胃口,吃饱了还再吃几个,每顿都鼓腹而歌。我说我回西安了也试着做油茶菜酿呀,陪我们的朋友说那不行的,这里曾经有人去了外地开专卖店,但都因味道变了失败而归。这或许是有这里气候的原因、水的原因、所产的食材的原因,或许也是天意吧,只肯让贺州人独受。那么,我说,要长寿就只能以后多来贺州了。



《贺州文学》2020年第4期“名家写贺州”栏目

原载于《人民文学》202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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