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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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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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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小场景

“呜!”一声响亮的汽笛鸣响,白白的蒸汽从铁轮间喷滋而出,哐——嚓,哐——嚓,喘着粗气的绿皮火车终于缓缓启动,刚刚还拼命地背着、拽着大包小包往火车上挤的大呼小叫的人群这才慢慢地安静下来。有人站立起来,擦着眼泪向站台上挥手;有人瘫坐在过道上,长长地吁着气;有人静静地靠着窗,眼睛“贪婪”地看着窗外。车轮和铁轨碰击所发出的有节奏的“咣当”声越来越快,一排排房屋树木飞似地向车后退去。

一位扎着一条又大又黑垂至腰部的长辫子女孩,这才将随身背着的鼓鼓囊囊的行李放上拥挤的行李架。女孩的耳朵一半埋在发里,一半白得像出了乌云的月亮,耳鬓还有大滴的汗水流淌着。上身穿着蓝印花布棉袄,有着浓郁的南通乡村风格,这是她要到上海谋生时母亲亲手缝制的新衣。要不因为从上海前往几千公里外的兰州,要不因为那只有她一人才知道的原因,这位十六岁的美丽女孩根本就不会舍得穿这么好的衣服。这件棉衣,还有她背着的行李中的棉被,里面的棉花已被她抽出了一半,塞进了黑黑的灯芯绒线、方方的“洋火”盒子,她要“悄悄地”将这些物品运到兰州,再换回兰州的板烟丝塞进去,带回上海再“悄悄地”地卖出去,赚取微薄的差价养家糊口。

这一幕,是我的母亲常常在脑海里搜寻出来的最值得回忆的一个小场景。做为家中的长女,母亲高小一毕业就随外公到上海谋生了。小小年纪就跟着几个老乡一起奔波在几千公里的路途上,冒险做着那个年代禁止的小生意。这在当时须凭着相当大的勇气与运气。一趟耗时一周多的行程,收入也只不过二三十块钱。微薄的积累与巨大的辛劳,也只有心有恒力的人才能坚持下来。母亲奔劳的一生仿佛就此延展。从南通海门到上海,从上海到镇江,从镇江的小镇每天奔波到十里外的小村,不会骑车更不会开车的母亲全凭着两条腿的频繁行走,拉扯养育我们三个子女。为了改良家里的自留地的肥力,她会与外公多次走上十里地用扁担挑回沉重的有机肥;为了感激全村劳力帮着建起我们家的两间瓦房,她在下班之后仍旧跑到集体田里劳作,一点点还清欠下的工分;即便在生下我们三人后健康日益下降的状况之下,仍旧育苗插秧收割打理着家里的口粮田……

原本想着,在我们都成家后,应该让父母亲享享福了。不曾想,没过几年休闲的日子,父亲便中风瘫痪了,母亲又一下投入到照顾父亲的奔波劳苦中去了。花白的头发、稀疏的牙齿、佝偻的身躯,和那幅曾挂在家中的梳着长辫有着俏丽脸庞的照片有了巨大的反差。但母亲是乐观的。每每聊起被她称为“拴在裤带上”的中风偏瘫的父亲,母亲总是叙说一些父亲的风趣之事,极少言及十余年里寸步不离的辛劳。擦身穿衣,端屎倒尿,没听母亲有过怨言。虽说有大哥的照顾,但母亲的贴身不离,才是父亲坚强支撑下来的核心。父亲也因此常以乐观开心的心态对待着他的“残疾”生活。生活中的那些辛劳悲苦,都给母亲默默地承担了去,深深地藏进了心里,不轻易吐露给忙碌的子女们。把负面的纳进心底,将温暖诚挚留给后辈,母亲的善良宽厚,大抵如此。

即便如今已年近八旬,母亲还是会雷打不动地一年一次从北向南再从南向北地来回奔波穿行一次。今年虽然崴了脚,但推迟了一星期后她仍然一个人从北京女儿那坐高铁回来了。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母亲现在不是再为生计而奔波,而是为了回到她成家、工作和退休的小城呆上几天,看看最小的孙儿,访访昔日的老友,一解思乡之情。每次母亲回来,都要嘱咐我买点牛奶水果等,和她一起去看看曾去北京看望过他们的亲朋好友。有过的人情,她都牢牢记得,都会惦记着这些关爱与温暖。今年崴了脚爬不了楼,当我告诉她已买了小礼代她回访过相关亲朋后,她才笑着说这下心落下了。

人安一心,不能塞满贪嗔痴烦恼;人生双眼,不只看名看利;人有两足,也不应该终日奔走衣食前途。生于水边,长于水边的人,似乎骨子里都有着“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浪漫情怀。来自东海边的母亲与来自运河旁的父亲结合后,落户到了长江边的一个小镇。被家务和农活缠身的母亲,并不会直接表达内心的脱俗与浪漫。上小学时,母亲带我去看小镇旁的滔滔长江,看穿梭来往的巨轮,看两岸夜间长亮不息的灯火,也没什么文艺的语句表达,但却让我后来明白了描写这座城市的“舳舻转粟三千里,灯火临流十万家”的佳句的真实含义。有了孙辈后,拉着他们去长江边看江苇飘絮与落日余辉,感受春风摇江和暮云卷雨,也常常成了她的保留节目。而她的后辈们,也在懵懂中有了遐想和憧憬,有了希冀与冲动。

母亲是凡人,生活琐事贯穿了一生,却给后辈们留下了一些隽永和令人心动的小场景,有的画面似乎每一幕都在发光。后辈们的人生由此“活泼”起来、美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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