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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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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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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与虚度

疫情去了来,来了去,居家办公,时不时就成了常态。小狗帅帅立在落地窗前,两眼不离窗外的一片绿植,那里常有一二只小猫会来光顾,与它相互对望彼此观察。帅帅绒球般的尾巴就会轻轻摇动颤抖不停,嘴里轻声低吼着,似有什么说要与她们述说。我坐在窄窄的桌子前,桌上堆满了吃的看的喝的用的,满满当当地表达着我的慵懒与懈怠。这些理了又乱顺走了又回来了东西,都是生活的必需品,却又是无关紧要的物件。零食可以不吃,杂书可以不看,水杯可以不用。书可以放回到书架,零食可以归纳到箱子,如今它们肆意地横七竖八地乱放在桌面之上。小小的房间,凌乱不堪。如小小的心房,塞满千奇百怪又杂乱无章的想法,书写着人生的一段无所可寄的光景。像近期学的素描,光影色块不是随意放置就能生成一张有美感的画面,要有归拢要有规律要有透过现象看内里的发现才能刻画美。那么,我的写作不也应是如此吗?但是,普通的写作者,都被生活的表象扯拽拖沉,难以看到清澈的本质,再加上词语的馈乏,便少有脱俗之作。我也是普通写作者中的一员,大多只能在无聊中书写,在寂寞中记录,一些平淡如昨的往事、当下。

加拿大作家詹姆斯·丹克特研究表明,当下我们热衷的社交媒体的信息流与短视频,看似热闹,似能驱散无聊,但它们却并非解药,相反,它们更容易让我们困在一个永不停歇的“仓鼠轮”中。无论是24小时不停滚动的新闻、上千万的微博转发、各种精彩的短视频、飞奔的弹幕,信息过载的社会,日复一日的信息冲击也是无聊产生的原因之一。可见,对无聊的堤防根本无用,它会突然出现亦会即刻消失。它完成取决于你的心态,取决于你用什么样的心态解读你当下活着的意义、你对生活的投入感和你对工作能动性的召唤,如何用你的心回应这一召唤,才是良方所在。

那么,我的回应是什么?其实我已一定程度习惯了无聊,我不怕无聊。我们所定义的无聊,部分是由一种渴望驱动。我们渴望做一些能够最大限度发挥自我才能和天赋的事情,在完成之后,我们能带着一种满足感去回味。比如,当下,我开始学习素描,并将每一张幼稚的“作品”拍照留存,然后自带满足地去回味,感觉自己在这方面也还是不差,由此有了自足,由此一时的无聊就驱散不见。“但这充其量是一种忙碌的假象,永远不会满足我们自我决定和创造价值的深层需求。”我的深层需求是什么?其实不管你的深层需求有多高大上,放低姿态才能驱赶无聊。希望越大失落就越大。所以,无为而为,顺势而为,才是最好的状态。所以,我希望我自己,想写时写一写,想读时读一读,不强求不刻意,得之不喜失之不怒,如此,善莫大焉。

生病的妻婶已被从省城拉回了家乡。医生已束手无策,告诉家属所剩时日无多。妻告诉我,回到家的婶昨晚还吃了几个馄饨,精神气色比在医院好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家里,心有了着落有了安稳。而医院里,是各色各样面对生死的生命,你挟裹在其中,感受到的大都是生命的脆弱,你就会悲观无望。而生病的人,最重要的是一口气般存在的信心。回到家,是自己熟悉了几十年的环境与气息,是自己日日夜夜触看的物事,这样的地方才会给活在其上的生命踏实松缓之感,才会用平常心面对一切。

婶是个苦命的人。我一直未见过她娘家的什么人,问起小舅子才告诉我,婶和娘家基本上没有什么走动。那边有困难,她也给予帮助,但她这边有了困境,那边是少有动静。去年叔胃癌住院,那边仅给了三百元后就没再露过面。婶一直就在唐家村相夫教子,料理家中的一亩三分田,不怕苦不怕累,田里的重活原本都是她担得多。自腰间盘突出一直未予治疗后,腰就再也没直起来过。拖着与下身几乎垂直的上身,拄着拐杖缓慢地行走在村间地头,成了她这么多年存在于世映入我们眼帘的唯一形象。她默默承受着病毒的侵蚀,把所有的疼痛都吞咽进了自己的肚子,让我们都把目光聚在了生病的叔叔身上,使得叔叔康复得超出我们的预期。而她,却在瞬间就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把那份属于她的苦痛,都要统统带走,尽量不给后人留下负担。每次去妻子老家唐家村,婶婶要么坐在土灶后烧着柴火,为我们的到来煮上一锅饭菜;要么坐在房廊下晒着太阳,细数光亮从左转到右。在明媚的阳光里虚度光阴,是每个年老者的常态,是他们在阳光下挥汗劳作获得俗世物质的享受之后人生的最后一缕精神慰藉,也是他们恬然欣赏自己人生的最后一道风景。“享受阳光,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爱天下之善。”只是,农村的老人,大多不会有此概括。他们只会用眼睛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村道和左邻右舍,看着眼前破败古旧的房子被扒掉推平硬化,斑驳的墙壁刷上了白灰画上了大红大绿的乡村画,新农村的一个小广场矗立起来。像诸多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一样,她也站在自己的躯壳之外,百无聊赖里细数自己走过的日日夜夜,有感无感地看着自己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在获得阳光的温暖里交给太阳自己打捞起的无人可诉的明灭往事,一如他们那份在阳光下晒干了的沉默,掉到脚底,掉进尘埃,等待轮回。一段属于他们的秘密,就这样将永远地消散在人间上空的烟云里。这似乎在告诉我们——光阴,最终就是用来虚度的。当代重庆诗人李元胜有诗写道: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短的沉默与长的无意义,都是用来虚度的。推崇日新月异的当下,也只有在虚度时,才能感觉到时光的慢舒,才能在停驻和凝神里,品味出耐心、从容和对细节迷恋的美好。而我时有时无的写作,不也是一种虚度?苍老的宇宙,会因为人类的不屈奋进而改变吗?人类的改变,会不会最终只是改变了自己?那么,做为人类中的一员,你的种种变化,会否就能促进人类整体的变迁?即便答案是否定的,做为个体,做为唯一的属于自己的个体,也应在自我的世界里,用倾心观察和细心留意的虚度来刻画精致和长出翅膀的灵魂。

由此看来,我在虚度里记下的一些关于自我的记录,也算是一种欣慰了。至少有些白云苍狗不会淡忘,至少有些沧桑变幻不会消散了,有些自己的历史就此镌刻下来,可以做为自己将来的镜照,看到最真实的自己,以免把诸多假想当成了人生的真实,以免被高明的伪装和千疮百孔的人生补丁遮掩了灵魂的卑微与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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