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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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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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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

这条路,一群鸟儿是起得最早的居民。每天四点半不到,它们就从小区与高速路间宽近百米长数公里绿荫带中的高大树木与低矮灌木丛中成双成群飞来,落在窗前屋后,邕邕嘤嘤蹦跳着唤醒沉睡的大地。一只乌鸫鸟立在小高层的屋檐顶,君王般傲视着已经努力二十余年仍只到三层楼高度的树丛,伙伴们在葱笼华盖里起起落落,对它做着早朝的汇报。这种善仿其他鸟鸣且歌声嚎亮动听的百舌鸟,往往是清晨合唱团中骄傲的领唱者,起得明显比其他鸟儿都早,用它美妙的歌喉为爱而歌,呼唤着它心仪的美人。英国博物学家威切尔在《鸟音进化》一书中用音乐符号记录了76种乌鸫的音调,他认为许多乐句跟人类的音程完全相同。我很想捕捉它的音符,却很难用文字表达出来那似乎有着五六个字节的音曲。英国另一个博物学家赫德逊说,凡是听乌鸫啭鸣半小时以上的人,都会认为乌鸫演奏的曲子太丰富了,就像岩石间涌出的泉水那样自然而然,那声调犹如笛声,犹如精美、纯粹的女低音。“花香鸟语无边乐,水色山光取次回。”这个天才的鸟类歌唱家,是心境和平又极度快乐的生灵,有能力把感情用极其完美的方式表达出来。歌声从屋顶荡下来,从树冠传出去,每一小节尾音都那么花哨灵转,那么调皮好笑。

通体幽黑的乌鸫,常让我想起那只有着独有灰色视角,第一个将“人的异化”表现在文学作品中的“寒鸦”:“我是一只很不像样的鸟,我是一个寒鸦——一只卡夫卡鸟。……对我来说不存在高空和远方。我迷惘困惑地在人们中间跳来跳去。……实际上,我缺乏对闪光的东西的意识和感受力,因此,我连闪光的黑羽毛都没有。我是灰色的,像灰烬。我是一只渴望在石头之间藏身的寒鸦。”这是弗兰茨·卡夫卡的自喻。作家是人类中的百鸣鸟,用梦呓般不受拘束的想象语言,丝丝入扣地述说着荒诞又真实的现实,向现代世界投去的最清醒的目光。事实上,“寒鸦”正是 “卡夫卡”(Kafka)在捷克语中的含义。一只寒鸦便足以摧毁整个天空。这只生前无名、死后封神的鸟儿的预言,至今都成为以“丧”为一大类型的青年亚文化在全世界大行其道。所以英裔美国诗人奥登曾说:“卡夫卡的困境,就是现代人的困境。” 人类精神世界里,需要这样的百鸣鸟,作一场漫无目的的行歌,既能慷慨地歌颂与赞美,又能无情地揭露与鞭挞,才能抗衡或延缓世界的变质和分解,阻止价值的消耗和偷换。每只鸟儿都立足自身作着思考,被当下时代各种无孔不入的力量所形塑的每个奔波不已的我们,不也应更多地开启与升涨个人的主体性意识吗?

不知何时,几只跑来的喜鹊亮出熬夜之后的烟喉嗓,吓跑了一众互相赞赏交流的小个子。一只落到路灯立柱上的白头鹎,歪着脑袋听着早起的我模拟着的叫声,眼睛睥睨了一下,只咕地一叫振翅而飞。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一睹它的真容,体长约20公分的它,羽翎夹杂橄榄绿,额至头顶黑色,两眼上方至后枕白色,形成一白色枕环,灰白色的腹绒具褐绿色纵纹。“叽咕噜啾啾”这几个单调的发音,经过它的歌喉,立即变得抑扬顿挫、婉转悠扬起来,难怪这个城市的人将这种鸟称为“morning call”,常常会在你生物钟还未醒时就在各个小区里一唱一和。明代诗人钱洪诗云:“山禽原不解春愁,谁道东风雪满头。迟日满栏花欲睡,双双细语话未休。”了知万物的大自然,早就为人类安排了“白头偕老”的寓意。我就这样常常在鸟儿们的合唱中醒来,投眼到晨光散过窗帘布映到白色屋顶上波浪般的优美阴影与线条,几个有规律的圆洞穿插其间,颇具美感,让我每次都有临摹画下它的冲动,终苦于技艺有限末能得成。

这条路,洒着初起的太阳,灿灿赫赫,美如火发。草尖上挂着露珠,折射着束束黄亮之光,像是一张张腼腆的少男少女圆圆的脸上,透着红润散着朝气。又像是猥集一起整齐列队打着灯笼赶场的夜行者,密密匝匝,挤挤捱捱,摇摇摆摆,晶晶闪闪,行进在追梦的路途之上。五点不到的主干道,已是车马辚辚。每一辆都与自己无关,它们只在自己生活边缘疾驰而过。每一辆又都与自己有关,与自己的生活作了一驶而过的交集。道路洒扫车、厨余回收车、垃圾清运车等环卫车辆早早地就在人们的睡梦里作起业。来小区清运垃圾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俩共同协作完成着日复一日的清运工作,动作娴熟干练,每每清完一处,丈夫便钻进驾驶室开动车辆驶向下一处,妻子则站立车头外侧,手握车门外扶杆,腰身挺直,眼望前方,红色围裙被风吹起,飒飒作响,煞是威武,像检阅队伍的梁红玉。这是他俩的舞台,在别人瞬间嗅到都要躲避的气味里,他俩却安之若素,风雨无阻默契配合着完成工作。三年疫情期间,除了偶而一二次是小伙子一人外,都是俩人相伴相依着来去。出小区就是一段二百米左右的两车道马路,一位环卫大爷用一把竹子大扫帚努力伸进道路两边停满过夜车辆的底部,将落叶扫出来与其他聚拢到一处,再装进灰绿色塑料袋,一袋袋码放在草丛带中,等着别的车辆来将它们收走。环卫大娘则拎着木柄上昨天就系好五六个黑色垃圾袋的小簸箕,边扫着散落的纸团杂物,边将公交车站边的垃圾分类箱换上新垃圾袋,用抹布擦洗干净垃圾箱外表,再移步走向她负责的另一段地方。固定的路线,不变的步骤,单一的日常,就这样在他(她)们的时光里流淌。底层人群的枯燥单调,换来整洁清爽的城市空间,让现代文明的创造者和享受者有更舒心的环境去创造更文明的生活体系。我们每日身处人流密集的现代化大都市,接触的都是现代文明的密集信息,充斥着几分自以为是的生活假象的幻觉,早已忽略甚至忘却人群仍旧庞大的仍处在生存艰辛地段、远未迈进所谓现代文明的底层基座才是我们这个社会真正的基础所在。他们也正在被所谓由他们每天维护的现代文明的现实挤压而遭受灵肉创伤。本世纪之初,美国学者托马斯·弗里德曼在《世界是平的:21世纪简史》一书中阐述了这样的洞见:我们当前正处于一个人类快速发展和进步的时代,这在无形中造就了现实时间和距离空间急遽的凝聚与缩短,正是这种潜在的时空压缩效应“碾平”了世界,使人们在共时交往与资源共享中步入“平坦”的互联时代;然而在另一层面,“平坦”≠“平等”,在这种表面平坦的背后,却也隐藏着另一向度的时空倾斜与不对等,从而产生了诸如资源、阶层、权力等的巨大差别。

这条路路口右转,是一排门面房。七年前我刚到这个城市时,这里颇是热闹,三四家吃食店生意不错,我们住在一起的几个外乡人常来此光顾,老板娘常常忙得转不开身。二三家房产中介也是询客不绝,一家宠物店里犬吠猫叫此起彼伏。三年疫情冲击后,仅余一家中介与一家寓意并不好名叫“梅兴龙”的五金店还开着门。五金店是夫妻店,胖胖的妻子每天一早绕着店前的路来回走着早锻炼后,便与瘦瘦的丈夫并排坐在两张小板凳上,接过他初洗的衣裤在第二个小脸盆里做第二次的过水清洗。我一直纳闷他俩在这窄长的不足十平米堆满各种五金百货似乎根本无法放置床铺的店面里,在耳畔不时响起主干道卡车轰鸣声里,是怎么能够天天安然入睡第二天又笑容满满地开门做买卖的。时代的每一粒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这家我少见有顾客纷沓至来的店,在疫情冲击和渠道格局大变的情形下,坚韧地生存下来,除了薄利多销和可能存在着稳定的合作顾客外,夫妻俩每天并排坐在柜台上那种边吃边看平板电视不时哈哈大笑的普通又平常的乐不自知的乐观精神,肯定是核心主因。“珍惜家门口的小店吧,也许哪一天就不见了!”万物互联时代,还是有人揣着怀旧的情绪做着温情的呼喊。

这条路三四百米处,群山起始,有风自山头吹拂而下,刮过树梢,荡过路面,掠过皮肤,清凉漫过心尖。自然的风一定刮着历史的风。山头连绵,故垒萧萧。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四月,岳飞在这依次排列的将军山、韩府山、牛首山一带修筑横亘山脊的工事,用赤褐色石块垒成底宽0.5米,高约1.5米的围墙,依山蜿蜒,起伏错落,怒发冲冠的岳鹏举凭借这些故垒,与占据建康的金兵大小战斗几十次。《宋史·岳飞传》有这样描述:

战于清水亭,又大捷,横尸十五里。兀术趋建康,飞设伏牛头山待之。夜,令百人黑衣混金营中扰之,金兵惊,自相攻击。兀术次龙湾,飞以骑三百、步兵二千驰至新城,大破之。兀术奔淮西,遂复建康。飞奏:“建康为要害之地,宜选兵固守,仍益兵守淮,拱护腹心。”帝嘉纳。兀术归,飞邀击于静安,败之。

每周,华发满头的我都会攀爬一次这条山脉中的一段登山步道,投身山野,吐秽纳新,看山湖掩映林木苍翠,听鸟鸣婉转野风浩荡,也约略体验一下近900年前披坚执锐的将士们“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拥有天阙山(即牛首山)的这座城,历史上有太多著名的人文烟雨,也有太多悲苦的战火狼烟。也正因为如此,南京成为古今所有书生的梦中情人。多少文人佳士慕名而来伤怀而去,留下歌咏诗赋凝炼华章,使它成为最古雅、最有文学性情的城市。读过南京大学教授程章灿的 “南京三书”,读过叶兆言的《南京》,你便会在千年流传的典故和细小陈迹的诉说中,搭上南京历史文脉,触摸城市文化之根,从而有所领悟:宁愿做一个好制度下幸福的平民,也绝不要做一个坏制度下悲苦的英雄。

这条路,是我两只小泰迪熟识的路径。每天早晚至少两次的溜达,让它俩闭着眼睛都能来回自如。猫狗便溺,天性使然,不可压抑。每当我懒得想动时,它们总是执拗地在你身边打着转蹦跳着,等着你为它们套上狗绳,在你要开未开门时抬起两只前脚迅速地扒拉门缝处,似乎唯如此,这紧闭着门才会打开,然后欢叫着冲出而去,蹦腾在草地树丛山坡之间。一旦踏上新的领地,它俩就会摇尾张舌,像极了藏不住欢喜脸上挂着笑容紧跟大人去买糖吃的小孩。对面路牙上那个三个月前还牵着三条小狗的主人,目力所及处仅余一只在溜达。养狗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陪着从不嫌贫爱富的小狗老去,是一种幸福,十余年光景,因着在人类世界里正在消逝的带有乌托邦性质的词语——等待、忠诚、坚守……而成为最美好的时光。年迈的主仆,都一样喜欢平静的田野与宁静的小河,看夕阳西下,听晨风轻拂,内心一般释然。米兰·昆德拉就这样写过:“狗是我们与天堂的联结。它们不懂何为邪恶、妒嫉和不满。在美丽的黄昏,和狗儿并肩坐在河边,有如重回伊甸园。即使无事可做也不觉无聊——只有幸福平和。”人与狗,满眼同见,满耳同听,满目山河空念远。

这条路,香樟矗立,挺着黝黑的枝干,戴一丛蓬松的深绿帽,在微风中不经意地摇曳着,沙沙飒飒。根部被刷成高度一致的白色,在微明的清晨整齐地排列开去,像穿着洁白制服的仪仗队受着行人车辆的检阅,又像敬业的士兵,为出行的人们瞭望守护。有紫薇树夹杂在绿化道旁,而更多的则是从根部就蓬生的景观石榴树丛。它们常常约好了一夜间同时绽放,齐齐地点缀在万绿丛中。路边有家靠着某政府部门的以“国际”命名的酒店,常有位上年纪的 “门童”,流连在这绿化带上,不时打量着一棵樟树。那里除了皲裂的纹路乱无规则的树皮,并无它物。又常会将飘在绿化带上的白色塑料垃圾袋努力地用脚踩向石榴树枝丫丛生的根部。那劲头,有种不踩到眼光看不见就不罢休的执着。一圈榴花落红围着这个一根筋的他,像孙悟空为师父划的圈,阻挡尘世困住自我。“一根筋”这个词,我首次听到是在厦门的一次会议之余的间隙,在那条著名的沙滩之上,一位可人的女同事,用她那性感的厚嘴唇上下翕合着吐出,送给了那个同行的为某事一直在争执不息的男同事。而这位中专毕业后通过自考拿到本科文凭再考上研究生再考进公务员的男同事,不久后又通过考试选调进了地方政府部门,成为为领导建言献策的研究室的一大笔杆子。《月亮与六便士》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脑海中总有天生为艺术而生的“神谕”召唤,所以有了驱之不散的念头驱使,用一颗骚动而不安的心,在孤独中彷徨,在孤独中冲突,在孤独中生成,在时间不在场的诱惑下,义无反顾地走向绘画的艺术至境。“执念太深终成魔。”凡事过犹不及,过于深入往往会迷失方向、丢失自我。但似乎有成就者,均离不开这样的特质——一种荒诞的诚挚。热气腾腾的傻,是人生的明艳与可爱。写作者也需要这样的热气腾腾,若不如此,也不会有皇皇巨著灿灿长篇。埋头爬格,抬首长思,一坐多时,脑汁绞尽,唯有“一根筋”式的坚韧与忍耐、不懈与执着,才能在最终的时刻,获得身后如密如麻的文字森林、海洋、沙漠、草原、群山、峻岭。

无聊催生执着。一如我自己,不也一个劲地泡在文字海洋里陶醉不已,好像非如此就不能清淡如茶沉郁似酒,就不能老眼阅世臧否人生。“痴迷于写作的人会让心性追随有静气的定力,把浮光掠影的虚幻沉淀下来,给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情感找一处厚积薄发的酵池,让懂事的灵感把降尊纡贵视为接地气,自觉接纳日常生活中积累、发酵出来的情愫、心念和感受,然后在某种特定状态下别具一格地脱颖而出,给写作一种我行我素的篡改力。”有写作者这样总结。嗯,对于我,酵池已有,就等假以时光,投以心念,发酵成熟,芬芳四溢。

这条路,有一个小小的停车收费门岗,物业常派一位女子值夜班守看。一夜看手机视频打发时间后,她会将洗漱后的水泼洒在门岗边的道路上,梳好长发,扫清嗑了一地的瓜壳,便打着哈欠枯坐着等男同事前来换班。若有车辆出口,她会伸出一只手臂做拦挡状,喊声“收费”,在车主说出“刚进来也收费啊”的质疑或略作申辩后便抬起栏杆放行。这个没有计时功能的收费岗亭,不知道如此能收到多少停车费。

又见到另一位女子。她是这条路隔三差五的主人。隔三差五地,她会装束齐整地逆行在机动车道的滚滚车流里,胸前反挂一个背包,背后再背一个双肩包,左手拎一个布袋,右手拖一个衣箱。这个装满了行李的女子,举手投足都透出受过专门训练的气息。对,就是机场空姐那种端庄雅淑又傲视周遭的气质。这么多的行李,没有压弯她的腰身,仍旧挺拔轻跳着行走,高跟鞋笃笃地敲击着地面,伴着拖箱轮子呼呼的滚动声,宣示着她是这片领域的女王。比起三年疫情前的她,有了上年纪的状貌,束起的盘髻上,有了花白的发色。目光虽是坚定地望向前方,却隐着空洞茫然。脚步虽是齐整,却不断在此地段返转徘徊。她嘴里总在自言自语,说着别人莫名的秘密。这一次,在一个街角的拐角处,她竟然翻捡起行道边的垃圾箱来。这是三年前从没看到她有过的行为。她用劲地关上箱门,似乎为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生了气。我与她擦肩而过,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因为一旦目光碰上,她便像看到久别的亲人般盯住不放。这个总处于出发的状态的女人,是否给过旁观者一种美好?出发,是人生最好的状态吧。总是满怀希望,总是信心百倍,总是动力澎湃。前方在潜意识里,是明媚可达的;目标在心目之中,是亲切可近的;未来在期许之下,是灿烂可摘的。总在出发里,是幸福的。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沮丧落寞,没有迷茫无措。然而并不是。这只是我内心揣摸出的希冀。这个迷失在钢铁丛林之中的孤独女人,肯定有着别样的故事,她的生命里,肯定发生过让人心碎的过往?“孤独的车轮疯狂的转着/方向是曾经的执着/喧闹的城市拥挤的角落/悄悄的躲着一个执着的我/茫茫人海之中擦身而过/倒影中总有一个我/生活中躁动不安的结果/为什么我就成了现在的我......” 这首《不忘初心》在耳机里适时响起,让我一时愣住呆立不动。这场名叫人生的旅途啊,于她,是怎样的过往与当下?

在《隐入尘烟》这部电影里,有一个身患疾病无人要的女子曹贵英,与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大龄光棍老四,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掉的孤独个体,被人撮合后却对日子有了“美好”的盼头,自己建房、自己种地、自己养鸡、自己饲猪,勤奋之下,一样样地都变成了现实,俩人有了一段鲜少享受的平静日子。而有钱人,却对这两个最底层人用尽了“利用”之能:要他无偿为老板献血,却克扣不多的收成中的小零头,三哥利用他的贫困申请了住房,他死后侄子还得到了房子推倒后的补偿...“每一个村子里都会有一个‘老四’和‘贵英’,但是好像被很多人当成了空气。”导演的话,道出了当下人间本质:对有“缺陷”的人,我们大都抱有轻视的目光。大直若屈。最正直清白的,往往在常人的眼里倒有许多鄙曲之处。“吾生也贱,故多能鄙事。”出身贫贱之人,对于各种鄙事,大都能忍受,都会应对。他俩的贫穷多病却掩不住内心的质朴、美善与对美好的希望。老四在抽完血自己都头晕的情况下还劝老板赶紧把欠村民们的钱还上,舍不得推倒的房屋上的燕子窝,在手臂上用稻米印上六瓣花形,曹贵英用草编的驴,抢救土坯淋成落汤鸡时雨中的欢愉...承平日久的我们满眼巍楼高厦,心里就认为全世界都是这样的巍楼高厦;我们满嘴山珍海味,心里就认为全国人民吃得也是这样的。以己之情度他人之状,这种幸福的“代入”实在是少一些更少一些才好。你体察不到的每一个人的微小变量,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命运的改变。中国人口众多,“他们不应该只是14亿人口的两个数字,值得被铭记、尊重和注目,我们有责任让更多人了解我们‘边边角角的同胞’。”导演称,这是“作为一个创作者的一点还没有泯灭的良知”。这句话,确实应该成为创作者的核心。

这条路,常有清风缱绻白云浮。雨季初临,铅灰的云团顶着簇亮的白边,笃定地悬在头顶,不像昨天急急匆匆。它发现,因一时忘带了可以任性挥洒的雨团,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都不急不慌起来。没有雨点的赶场,人类就自顾自地悠闲起来,搞得光它慌慌张张,失掉了云的气质与气度。于是它也缓下了脚步,气定神闲地低头欣赏起人间越发伟岸的建筑群与总在穿梭不息的交通工具。它想不明白,人类为什么总喜欢躲在规规整整的屋子或移动的铁壳里展现世俗的智慧、距离感和洞察力,并日复一日地建设着企图伸手就够得着它的高楼。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人类一直就有着巴比塔的雄心。浮云移开一点身躯,让我的目光能够连接到一片蔚蓝的色彩,引领我在这片单一的颜色里做专心的更深邃的遐想。云流千年,光线古老。如我一样的写作者,都希望心田里飘过的云,能刻印进阅读者目光所及的天空。

网络喧嚷、功利倾轧的当下,我们每个人都努力过着需求是被制造的、趣味是被引导的、追求是被煽动的生活,用尽气力往身上挂着诸如局长、科长、大V、网红、达人、大咖、小编等等各种各样的标签,非如此不能书写“骄傲”两字概括的人生,唯如此你才能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才能属于你。同时自然而然地认为其他人也都像自己一样追求着这些理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些人依着这样的理念过得确实很好。可也有一些人倒也认为这并不重要,反倒努力地去掉各种标签,努力的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自然更有更多的人,根本不用努力早就在泯然于众生之中,他们的眼里只在乎其他的风景,比如天上的云,耳畔的风,心中的静,身前不刻意的一切。他们根本不要去过也不会去过那些为了证明而证明的生活,我行我素,勿知勿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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