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位于县城的滨江摩托车厂还很红火，是当地最大的企业也是利税贡献最大的户，就是放在本省乃至放在全国那也能算得上是响当当的、有名气的大企业，摩托车厂的蔡厂长那也是全省有名的企业家，主管摩托车厂好多年了，蔡厂长本人已经连续好几届当选成为全国人大代表。全厂干部职工多达一千五百多人，那个年代，摩托车还是紧俏商品，市面上滨江牌摩托车那真是一车难求，那时的摩托车绝对算得上是奢侈品了。能进入滨江摩托车厂成为一名生产工人也是令县城所有年轻人十分羡慕和向往的事，那是削尖了脑袋找尽关系也难得办成的事。摩托车厂工资福利待遇高不说，逢年过节所发放的各种福利物资也五花八门的多，要粮油有粮油，要水果有水果，就是生活用品也是整箱整箱的发。更让人们无比羡慕的是，摩托车厂还能为每一名正式的职工提供免费住房，摩托车厂有自己单独的家属院，家属院内，那四层高的小高层那是一栋接着一栋的、整整齐齐的，楼栋间桂花树林立、栀子花成片、银杏树成排、就是院内的一人难以合抱的樟树就有几十棵，每当到了金黄色的桂花开放的季节，满院丹桂漂香，沁人心脾。整个摩托车占居着县城足足二条街道还要多，在摩托车内走上一圈，也要花费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就是骑上摩托车绕上一圈，也得花上好几分钟。

在摩托车厂家属院较为宁静、最为别致的一栋小四层楼里，住着厂里的分管销售的李副厂长和财务科的老何及厂里的其他行政管理层的干部共八家人，当年的楼房全都是砖混结构，每套房三室二厅，宽敞明亮，放在当年那也是难以想像的大和宽，就是放在现在已绝不会逊色市面上的商品房。李厂长相对年轻些，选择了宿舍楼东边的三楼，老何选择住在李厂长家的楼上是东边的四楼，是该栋楼的顶层。李厂长家装修得那就是二个字叫做“豪华”，家里地面上铺的是实木地板，房顶是实木吊顶并装有水晶大吊灯，全套楠木家具，刷的是清一色酱红色国漆，所有的房门全是包边了的，客厅摆放的是一组真皮沙发，三十四英寸进口日立彩色电视机特别显眼，还摆放着一套东芝音响，客厅与餐厅之间的博物架上摆放着各种瓷器品和各样名酒，餐厅是整套西餐桌，到了晚上那是灯火通明耀眼得紧，厨房里早就用上了煤气罐。而老何家是原汁原味的水泥地板，家里摆放着从农村搬来的破旧家具，客厅还有一台十四寸的长虹牌黑白电视机，餐厅是一张老式的四方桌，厨房烧的还是传统蜂窝煤，还算不错，老何的爱人将房间打扫得还算干净整洁。

整个楼栋八家人住进该栋楼的那年，李厂长将近四十岁，爱人姓胡，在县审计局任副局长，大家都尊称她为“胡大局长”，一家三口均是吃商品粮，家里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叫李翠萍才十六岁，是本县财贸中专一年级的学生，县财贸中专位于县城内，毕业时会由国家统一包分配的，李厂长夫妻二人将李翠萍视若珍宝，每天的上学放学，基本上是安排厂里为李厂长配备的北京吉普专车负责接送的，李厂长的上班就是视姑娘上下学的时间来定，往往都是第一个到达厂部的。老何已经过了五十岁，家里共四口人，除了老何一人是摩托车厂的正式职工是吃商品粮之外，都是农村户口，爱人是家庭妇女，大字不识几个，在县城里那是典型的半边户，家里还供养着二个儿子，老大已经高中毕业了，由于是农村户口，厂里根本不会去考虑安排老大的就业问题，老何又无职无权，也无能力在县城其他工厂为他找到合适的工作，只好选择参军这一条路了。老二叫何其勇，十九岁了，刚刚从本县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一个离县城相对较远的一个山区乡办小学任数学老师，好在已经能自食其力了。

老何对李厂长是十分的尊敬，李厂长对比自己年长十一岁的老何也算是敬重的，加上又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关系，两家人一直相处得也算十分融洽，见了面，也会相互打个招呼，问个好什么的，如果在楼道底下相互遇到了，李翠萍总会主动帮何其勇妈妈顺便捎带个什么青菜上楼的，要是何其勇在家时，何其勇妈妈也会主动问问楼下的李厂长家是不是需要更换煤气了，要不要让何其勇帮忙将煤气罐扛上扛下。

二

乡下小学每月会固定利用最后一个星期的星期六和星期天为每一位任课老师安排二天的休息时间，称其为放月假，何其勇也只有利用学校放月假的时间一个月骑着自行车回县城的家中呆上二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翠萍好像都能听见或感受到何其勇回家时那上楼梯的脚步声。每当何其勇经过三楼李翠萍家门口时，总能发现李翠萍家的大门是敝开的，李翠萍一头长发散披在肩上，站在靠近门口的博物架附近望着自己漏出一脸的浅笑，每次，何其勇也会礼貌性的朝着李翠萍招招手、点头笑一笑以作回应，当何其勇打开自家家门时，也能听得见楼下的关门声，显然楼下的房门是刻意为何其勇而敝开的。

李厂长一直分管着摩托车厂的销售业务，摩托车厂的销售遍布全国各地，每当销售人员从外地回到厂部时，都多少会给厂里的每一位领导捎回几箱当地的名优特产。厂里共有三十多位销售人员，基本上每星期都会有不同的销售人员从不同的地方返回厂部。李厂长家长年自然少不了销售人员带回的各种各样的土特产，李厂长自己留在家里也是吃不完的，如果放腐烂了或变质丢了有些可惜，也就经常会给同楼栋的邻居家分送一些。每当何其勇休月假在家的时候，李翠萍又总会再单独给何其勇家送上一小提篮水果什么的，偶尔别的邻居看见了，总爱笑着开玩笑说：“又单独给小何老师送水果了”，次数多了，搞得李翠萍和何其勇都有点不自然不好意思了，毕竟都是半大不小的姑娘和小伙子了。之后，李翠萍就想了个主意并告诉何其勇，每次放月假回家的星期六晚上七点钟，通过阳台，由何其勇利用带钓的绳子将装有水果或吃食的篮子从三楼缓缓吊到四楼，再将空篮子慢慢吊着放下来，这样就会人不知鬼不觉了，免得听别人的闲话。有一次，何其勇经过三楼时，明显感觉出何其勇喉咙略有些嘶哑并伴随着一两声轻微的咳嗽，晚上的水果篮子里，李翠萍还特意捎带着放进了二盒银翘片药，药盒还夹着“注意别感冒了”的字条。

作为还是学生的李翠萍，有时也会将课堂上的一些问题以书信的方式至信何其勇；有时也会问一些例如《红楼梦》中是林黛玉更好还是薛宝钗更好的问题；有时也会问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每当何其勇接到李翠萍的来信时有时会一笑了知，有时也会简短的回信，像在学校多问问你自己的任课老师呀；你自己想想呀；你自己觉得呀；我也回答不清楚呀什么的。

有时趁着何其勇在家的时候，李翠萍也会主动找何其勇借一些像刘德华、张学友、郭富城等歌星的磁带；有时也会将自己觉得好听的流行歌曲磁带主动借给何其勇以作交换，让何其勇带去学校听听。

每当春节，特别是大年初一，那个年代的县城流行相互串年，同单位特别是同一楼栋的家家户户都会相互走动一下，相互间拜年问候。每年李厂长夫妻俩总是一大早先带上李翠萍在本栋楼楼上楼下的邻居家去拜年问候后，再单独去给各自单位的同事和领导拜年，随着年龄的逐渐见长，李翠萍后来也只是独独陪着爸妈去楼上仅仅给何其勇一家人拜年，同一楼栋的其他家就都不愿意去了，她爸妈也都由着她，也不强求她陪同去给其他的邻居拜年了。

有自己的同学结婚时，何其勇有时也会推荐李翠萍去当伴娘什么的，李翠萍一般也不会拒绝的，随着何其勇一起参加；有时也会邀请李翠萍作伴一起骑着自行车去长江对面的莲花山庄游玩划船；偶尔也会一起利用晚上在县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走。很多的情况是，他俩并排的走在街道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起吹吹户外的微风，低着头数数各自所走过的步数。

三

不知不觉的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何其勇的母亲催告他说：“二伢，你现在已经是过了二十二岁的人了，你清楚的，我们家是半边户，条件就这样。我也看得出来，你和楼下的李翠萍关系还行，李翠萍对你也不错，我和你爸也喜欢李翠萍这孩子。可是你一定要明白，咱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配得上李翠萍她们那样的家庭，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要想着去高攀了，弄不好耽误了自己还影响了别人。要不要为娘的为你让别人给介绍一个姑娘先处处？”“娘，你别多操心，你儿子心里有数的。”

蔡厂长的儿子蔡志光，跟何其勇同龄，去年正好刚从省城的大学毕业，蔡厂长亲自出面协调找关系才分配到省财政厅大机关工作，蔡厂长为蔡志光在省城一环地段购买了一套三室二厅二卫的电梯房，留着儿子做婚房。蔡志光的妈妈陪着蔡厂长也多次到李厂长家来提亲，“我和李厂长是多年的老搭档，这么多年来工作上配合默契，性情也相近，儿女们也同在一个家属院里长大，二家人都知根知底，我家蔡志光和你家李翠萍都是我们看着一起长大的，他俩人也谈得来，俩人的性格都好。如果他们俩能在一起生活，那真是锦上添花，我们更是亲上加亲。你们家李翠萍不是马上就要从县财贸中专毕业了，面临着工作分配，只要你们家同意，我就再豁出我这张老脸，也要确保破例分配到省直机关去工作的。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们为蔡志光在省城购置的新房，就等着你们家同意，才好开始装修的。孩子们的事你们先也不急着答复，你们也考虑考虑，和孩子商量商量，尊重孩子们的意见。”

李翠萍的爸妈私底下议论着，李厂长说：“要说，能与蔡厂长家结为亲家，那还真不错，蔡厂长主管摩托车厂这么多年人精着呢，蔡厂长家自身资本积累就多，在外人脉关系又广，李翠萍能嫁入他们家，不知道要少奋斗多少年就能过上富裕的日子。李翠萍毕业分配虽说工作安排没问题，但毕竟凭我们的能力，也只能分配在县城工作，那要是蔡厂长能出面，找找省长什么的出面一下，那结果就会明显不一样了。”胡大局长答道：“要能嫁给蔡志光，那肯定是好啊。就是不知道我们家姑娘是个什么意思，看见她跟楼上老何家的儿子关系也还可以，要不让我先探探她的口气，毕竟是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我们做父母的虽说不能过多干涉，但建议权还是有的。”李厂长说：“什么建议权，姑娘还没完全长大，社会经验不丰富，我们做父母的特别是你这做娘的更要多开导她，更要正确引导她，我不是说老何家的老二不好，但是如果与楼上老何家开亲，那姑娘只能在本县工作生活，肯定比不上在省城生活，一个是在天上，一个是在地下，有条件、有机会的，谁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富俗些。”

晚上，胡大局长来到李翠萍的房间，“女儿，你现在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也该考虑一下自己个人终身大事了，蔡志光爸妈也多次来家里提起这事，你自己心里有合适的人吗？”“我也不清楚。”“你要是觉得不清楚，那我问你，蔡志光、何其勇二人哪个更好？”“我也说不清楚，都蛮好的。”“你毕业后，你是愿意去省城还是愿意在县城工作？”“谁是傻子呀，如果有机会肯定愿意去省城工作呀。”

四（上）

在父母的引导下，李翠萍最终还是选择嫁给了蔡志光，在蔡厂长的运作下，李翠萍毕业会也如愿的分配到了省税务局工作。李翠萍出嫁的第二年后，何其勇经不住父母的唠叨和劝说，经别人介绍在乡下找了个姑娘也成家立业了。

三十年后人到中年，蔡志光和李翠萍早已分别走上了副长级领导岗位，每当春节开着大奔驰车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到县城看望双方的父母时，偶尔也会遇早已上腰弓背驼、一脸沧桑的的何其勇夫妇，一种荣归故里、庆幸选择正确的感觉油然而生。

四（中）

在李翠萍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嫁给了何其勇。李翠萍毕业后分配到了县税务局工作。何其勇在李翠萍父母的帮助下，过不了几年也调回县城的城关小学教书，李翠萍和何其勇俩的日子虽说不算十分富足，是一种比上不足，但比下绝对是有余的，他们二人在一起也就很满足了，外加夫妻俩还能做到很能相敬如宾、和和睦睦的，俩家大人也很满足。

四（下）

在李翠萍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嫁给了何其勇。李翠萍毕业后分配到了县税务局工作。何其勇在李翠萍父母的帮助下，过不了几年也调回县城的城关小学教书。但李翠萍和何其勇俩总是为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而争吵，甚至有时他俩也会大打出手，经济收入有限让他俩手头更显拮据，李翠萍也经常诉说着自己当年怎么就瞎了眼了，找了这样一个窝囊没用的男人，导致自己命苦啊。俩家的大人也是有苦难言，只要谈起他二人的事总是摇头不语。已经退休在家的李厂长和胡大局长谈及此事时常叹气道：“当年要是能跟蔡厂长家结为亲家，那该多好啊。当年为什么就不能再多反对一下，害了姑娘一生啊。”而回到乡下居住的老何夫妻也常向人诉说：“我们家老二何其勇找一个花瓶当老婆，好看不中用，苦了自己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