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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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时间回转到1990年8月14号一大早，17岁的何世杰上衣口袋里踹着县税务局政工股开具的介绍信，肩上背着一大帆布包行李来到县客运站，挤上去响水乡的班车，他这是准备去响水乡税务所报到上班。
此时的何世杰心情是复杂的，7月初，和他一起从地区财贸学校毕业分配到县税务局上班的同学总共有5人，大家都挤在县税务局政工股小柳的办公室，急切的等待着县税务局再次具体安排各自的工作岗位。县税务局政工股的小柳告诉大家：“你们先都回家去等消息吧，到时候县局领导会拿出你们工作的安排意见，你们只要在8月2号这一天来县税务局政工股找我领取工作介绍信就行了，再凭介绍信去各自的工作单位报到上班，大家都不要着急，县税务局一定会给你们5人安排好各自工作岗位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8月2号，何世杰拿到的介绍信是去响水乡税务所报到上班，刚一拿到介绍信心里觉得还可以，响水乡离县城也就是50多里地远，坐班车也就是一个半小时的事。政工服的小柳还告诉何世杰，按照规定，8月14号之前去响水乡税务所报到上班，可以领取一整个月的工资，15号之后去报到上班的话，8月份只能领取半个月的工资。可是当知道给其他4名同学工作安排情况后就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了，他们之中有2人安排在县税务局机关工作，另外2人也安排在城关镇税务所工作，一起毕业分配的5名同学，独独自己一人不是安排在城关而是乡下，这也有点太欺负人了。
何世杰找政工股的小柳议论道：“我们税务局安排工作岗位总应该有个原则吧，都是从地区财贸学校一起毕业的5名同学，我在学校多少还是学生会的干部，年年还被学校被评为三好学生，凭什么他们都安排在县城，而唯独我一个人被安排去乡下税务所上班？” 小柳回答道：“工作安排都是组织和领导决定的，你觉得自己比他们更优秀，就更应该去基层工作，只有基层才能更好的锻炼和提升人才，越是基层越需要像你这样优秀的税务干部的。”经小柳这么一说，让何世杰觉得组织上好像是在有意锻炼自己一样，毕竟学校一直教育着自己“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
可是当其他一起毕业分配到县税务局机关工作的同学私下问自己：“这一个月等待工作分配的期间，你没上门去找找县税务局的领导？”何世杰好奇的回问道：“不是叫我们在家等消息的吗？怎么还要去领导家里？”等何世杰想通透了之后才明白，是因为只有自己一人没有去领导家，才被安排去农村税务所上班。农村就农村吧，我就要拖到14号才去响水乡税务所报道。
二
何世杰虽说是从地区财贸学校毕业的，但学校教会他的是一些会计、财务及税法知识，查账算税的理论知识是有的，所学到的知识用在有账可查的企业还是可以的，可是用在核定征收的个体工商户就行不通了。到响水乡税务所报到之后，所长安排他一个人独自主管一个偏远办事处的农村税收征收管理工作，所里给他配备了一辆28自行车，税票夹一个。还算不错，所长安排一位师傅也就是前任管乡员带着他一起下乡去熟悉环境、了解税源、进行管理权交接。
何世杰和师傅一起，各骑一辆自行车，每到一户纳税户时，师傅都会交待一句，从今天起，就由何世杰负责这片地方的税收征管，请以后支持配合小何的工作。转了一大圈，何世杰自己也傻了眼，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没什么税源，就是一些手扶拖拉机、几户卖肉的屠商和散落在村组间的个体代销店，办事处称得上企业的，就是有一个窑厂和一户织布厂，但这二户企业的年应纳税款都是由所长跟企业预先确定下来了的，每月缴税多少，一年缴纳多少事前都会以《核定税款通知书》的形式通知纳税户的，根本没有结算和汇算清缴一说，师傅还告诉他：“你一个正规的财贸学校出来的中专生，分配到我们乡税务所收农村税收真是太可惜了，农村的税收专管员有没有业务、熟不熟悉税收政策并不重要，关键是需要人勤、嘴甜就能将事先定好了的税款收缴入库，有没业务水平并不重要。”当时给何世杰第一感觉是，在农村收税还是挺简单的事吗，只是定期来开票收钱。
没想到，到了晚上，师傅带何世杰去收缴手扶拖拉机的车船使用税和营业税，四处黑灯瞎火，一户一户登门寻找驾驶员，每进一户拖拉机驾驶员家里，师傅都叫何世杰一次性的将注明全年税款的完税凭证（也就是税票）开好，一年一辆拖拉机的车船使用税和营业税总共是120元，在师傅的指示下，不知不觉的开出了税票30多份，除了当场收到了不到200元的现金外，绝大多数都是用烟纸盒背面打下的欠条，驾驶员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说只要下次小何再来登门时一定全额补上。深夜回到税务所一清理，未收上来的税款多达3650元。第二天，所里的税收会计告诉何世杰，税票开出后，就应该及时将税款解缴入库。没法，何世杰只有独自一人一户一户上门去讨要欠款，这让何世杰足足花费2个多月的时间，总算清理催要完毕。这次给何世杰上足了入职后第一场生动而又现实的实践课。
三
上世纪90年代初，83版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风靡一时，印象特别深的是俏皮灵巧的黄蓉和憨厚老实的郭靖，真是百看不厌，大街小巷都是练习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白骨爪的小孩，打斗声也随处可闻。每年的寒暑假各地方电视台会无限期的重播，特别是暑期档，每天下午4集联播，永远能吸引年轻人的眼球。当年税务所的条件在响水乡里算是好的了，有一台日立牌14寸彩色电视机，所里的四、五个年轻人常常会挤在一起观看。
对于管理乡里市集的税收专管员就好说点，他们下午可以躲在所里不出去，可像何世杰这样的农村税收专管员就难了。早上5、6点钟的时候，所里最高权威的所长就早早地守在所门口督促农村税收专管员骑车下乡，下午4点钟之后，又会在税务所门口守着看谁回所里早，谁回所里晚。
那个年代，在乡下农村根本上是没有电视机的，想看“射雕英雄传”中午就必须想办法赶回所里，偷偷摸摸、不能声张，何世杰总是将自行车锁在别的单位院子里，再翻院墙进所里，轻声轻气的贴着院墙回至房里，紧闭房门，拉上窗帘，电视机的音量开得很小，生怕声音传到院子里被所长听到。到了所里食堂吃晚饭的时间，都不敢出门吃饭，只能让其他同志帮忙留些饭菜。
当确切知道所长回到自己的家里后，何世杰才又小心翼翼的翻出院墙，将锁在外面的自行车大张旗鼓的骑回所里，偶尔遇到所长时就会被问到，怎么这么晚才回所里，何世杰多会回答道，路上车胎破了呀、等纳税户筹集税款晚了呀什么的，反正是耽误了回所里的时间，所长将信将疑的看着何世杰说：“还不赶快去食堂吃饭，给你留的饭菜都冷了”。
四
响水乡税务所食堂很简陋，烧柴火的土灶台、木制案板、大水缸、四方桌配木凳等。税务所里的年轻人相对较多，大多自己不会弄饭，都是吃所里食堂。每到晚饭时，厨房的饭桌成了会议桌，大家都会谈起自己一天下来的收获，常常为了偶尔的一张大额税票而喜得合不拢嘴，常常为了新开几家纳税户增加了税源而小酌几杯，记得一次何世杰开具了一张大额税票，一次性入库税款320元，足足让他乐了好几个月。
何世杰呆在响水乡的生活是清贫的，但苦中也有乐。食堂的饭桌上经常插满了他下乡路上采摘回来的一束束野花，六月上山采蘑菇，七月下河捕鱼都能成为食堂的食材，到了十月份，每天的饭桌上，总有几道地道的野味，诸如野生板栗、野兔等……
五
每当春节过后，县税务局都会在系统内适当地进行人员岗位的调整，该调动的调动、该提拔的提拔。想调进县城的年轻人都会利用过年的时节四处活动，各显神通，响水乡税务所也不例外，想调回进县城的年轻人四处奔波，何世杰也想回县城工作，但又不愿意去打点别人，总觉得领导心似明镜，会公正公平处理每一位家在县城的税务干部的，自己在响水乡税务所不知不觉呆了将近七年了，每年都能超额完成所里分配的税收收入任务，自己也年年被县税务局评为先进工作者，按说凭自己的工作业绩县税务局会考虑自己合理的诉求的，可是每年公布调整人员名单时，总是跟他无缘让他失望，就是调往离县城近一点的乡镇也没有考虑过他。
就这样一晃32年过去了，何世杰自从来到响水乡税务所工作就没有挪动过地方，扎根在响水乡了，唯一的变化是，大家称呼他从响水乡税务所的小何变成了响水乡税务所的老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