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佑志实在没法在家里呆下去了,爱人的吵骂、岳父岳母的数落,自己一肚子的委屈,只好跑出了家门,一个人来到滨江边,坐在耸立在江水中靠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他最近经常独自一人坐在这块石头上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独自发呆,实际上是想给自己找一点安静去处,暂时逃避一下眼前的现实。望着江对岸高楼林立、楼房内灯火通明,马路上车水马龙,穿行的车灯,像一条条长长的火龙在舞动着;江面上一艘艘轮船缓慢的航行在水面,一束束探照灯光向四周缓慢游弋着,偶尔也会拉响一二声汽笛,一片繁华忙碌的景象。可是只要自己一低头,一闭上眼,满脑子就是爱人发了疯似的谩骂声:“都怪你、都怪你,将家败成这样的了,你对得起谁,我看你将如何向我的父母、我们的儿子交待,我看你如何收场,自从嫁给你这个窝囊废之后,你看我的父母、我们娘俩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没。”沈佑志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肠子悔青了,可惜,世上无后悔药。
说句实话,步入社会33年了,沈佑志也没弄明白,怎么现在自己就弄成了一身的烂债,自己不光欠下岳父岳母的、自己父母的、还有银行的贷款,更有自家亲戚的、还有同学同事的、也有朋友的,感觉只要是有可能借到钱的地方,自己都出面去借过的,自己默默一盘算,一个主儿几万几千的借,累积起来,要彻底还清本息少说也得280多万元,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学语文老师,是如何还得清哟。可是,借钱给自己的并非大富大贵的人,都是他们自己一分钱一分钱从自己口里、从自己身上节省下来的,不还清,自己心里难安啊。
二
1987年中考成绩公布时,沈佑志的成绩在全乡那是最高的,在填报中考志愿的时候,在家务农的父母一生穷苦怕了,劝说沈佑志还是报考县里的师范学校好,师范学校不光能解决商品粮户口,还能早一点毕业早几年上班拿工资,总比上了高中万一考不上大学,还是要回乡当农民强。1990年6月份,沈佑志从县师范学校毕业,按照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原则,分配回乡里小学任语文老师,沈佑志所在的乡离县城不远,算是城郊乡,去一趟县城也就是十多来里地,回一趟家,步行也就是20分钟左右,骑上自行车就是7、8分钟的事。沈佑志住在学校,三餐吃在家里,每月80多元的工资,花费用度很小,父母让他自己攒下来,到时候留着娶媳妇用,别小看一年将近攒下的800元钱,在那个年代,对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1996年,沈佑志终于追求上了小自己3岁的同一师范学校毕业的,在同一小学任教的师妹。等到结婚成家时,沈佑志拿出自己所有的积攒5000多元钱,在乡里也算置办下了一场不错的婚礼。岳父岳母是乡里事业单位的普通职员,将自己独生姑娘留在了本乡,谈不上富贵,但也算是安逸。沈佑志小俩口在学校安家,离住在乡里的岳父岳母家近,沈佑志成家之后,一日三餐就吃在岳父岳母家,晚上夫妻俩再回学校睡过觉。第二年儿子降生了,岳父岳母亲除了帮忙带自己的小外孙之外,还免费提供沈佑志一小家三口人的吃喝,沈佑志夫妻俩只需要一门心思的安心教学,其他的事也不用操心,日子终归算是平平淡淡的。
三
时间一晃就到了2005年,儿子7岁了,已经是乡小学2年级的学生了,岳父岳母也相继退休赋闲在家了。这一年,正是沈佑志师范毕业15周年,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坚持要搞一次同学聚会。同学中有一人毕业后去了上海市闯荡,听说混得不错,听说举办同学聚会,一次性就赞助2000元作为聚会经费,有的同学毕业后,去了政府行政部门工作,多少还当上了镇长、乡长什么的,给人感觉毕业后的15年,很多同学已经混得不错的,沈佑志自己还只是一名乡办小学的语文老师,同学一聚,与别的同学的差距就自然的显露出来了。
同学聚会散了后,沈佑志一位平常经常联系的同学告诉他,去上海市的同学是遇上了贵人,他结识的一位朋友炒股相当的利害,别人都称他的这位朋友是“股神”,他就是依靠这位“股神”朋友一年能帮他赚50多万元钱,沈佑志羡慕的想,这位同学真有福气,能结识这么有本事的朋友。过不了几天,这位经常联系的同学又告诉自己:“在上海市发展的同学亲口告诉我的,在他的劝说下,他的‘股神’朋友答应可以带上同学们一起致富,让他的朋友代为炒股,赚的钱‘股神’朋友只需要提成40%的。”
“那要是亏了怎么办?”
“既然别人是‘股神’,怎么可能会亏呢?在上海市的同学说了,他已经依靠这位‘股神’好几年了,每年都赚好几十万元的,‘股神’朋友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答应捎带上我们的,要是别人找他,他是理也不会理会的,我们是运气好,有这么一位同学的。”
“那要是真的亏了怎么办?”
“你放心了,跟上他,就相当于是坐在家里等着数钱了,在上海市的同学说了,要是亏了钱,‘股神’朋友自己会赔付亏的30%的,‘股神’代人炒了十多年的股票,从来没有亏过的,你还担心什么呢?可惜的是,我是家里拿不出钱,要是我能拿得出一点钱,我早就交给在上海市的同学了,现在不知道赚了多少呢。”
这样,来来往往,经常联系的同学不知不觉跟沈佑志说了七八次,这才让沈佑志彻底心动了。回家后,跟爱人一商量说:“要不咱们也试试,广播里不是经常说,家庭富余不富余,关键是看非工资性的收入有多少,纯粹的工资性收入只能养家糊口。”
“你说的靠谱吗?现在很多人都被熟人给骗了。”
“这是别人吗?这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去骗外人,也不会骗同班同学的,他要是骗了同学,之后他如何面对同学。”沈佑志接着又说:“可惜,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我俩的积蓄只接近3万元,肯定是投得越多才赚得越多。”
“要不,我向我的爸爸妈妈借一点,你再回家向你的爸爸妈妈也去凑一点,要是能赚一些钱,我们也好去县城买一套房,县城的教学质量肯定比咱们乡里的强,到时也好送咱们儿子去县城上学。”
“要得,那就这么说定了。”
按照夫妻俩的约定,沈佑志和爱人俩分头去做各自的父母的工作,关键是沈佑志的父母是农民,硬是说破了口舌,只能从父母处逼来了所有的积蓄外加卖掉了准备过年腌制腊肉的猪才勉强凑到了5万元;爱人从岳父岳母处借来了所有的家当12万元。其实,身为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过上更加富裕的日子呢?关键是,哪个年代都拿不出多少钱。
沈佑志最后还是亲自给在上海市的同学打了一个电话,叮嘱他:“我这20万元钱,对你来说,虽然不是大数目,但对我们家来说,都是来之不易的,请老同学一定要对这些资金负责,一定要保证资金的安全,不要辜负同学的信任。”
在上海市的同学信誓旦旦的说:“你说你沈佑志,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怎么就对老同学还不放心了呢?你就放一万个心,保证你百分之百的赚钱,亏了钱,你找我,我负责。”
万万没想到,最终是血本无归,“股神”无法联系,在上海市的同学也不再接电话了。
四
虽说,钱亏了,但日子还得过。2010年,儿子该上初中了,县城的教学质量比乡里强一万倍,沈佑志与爱人商量,还是得送儿子去县城,在县城关中学旁租了一套陪读房,岳父岳母周一至周五在县城陪读,星期六星期天沈佑志夫妻俩去县城,换岳父岳母回家休息二天。在乡下还只是听说县城对子女教育的重视,去了县城才发现,那是真的重视,县城里的初中生星期六星期天虽说学校是休息放假了,但只要是有一点责任心的父母,都是会将子女送去校外各类培训机构的,语文要补吧,得上一个写作班提升一下吧;数学必须搞一个奥数班吧;英语总得再来一个提高班吧;万一文化成绩不行,还可以搞一个艺术或体育类的特长生什么的......个别没有上补课班的孩子,老师总是让捎话给家长,怎么一点也不重视孩子的学习和辅导,将来怎么跟得上形式,你们看,别的同学不都在上补习培训班吗。
这样一下来,儿子在县城读了3年初中和3年高中,沈佑志夫妻俩的一点工资全部用在了租房和交补课费上了,好在儿子还算争气,补课费也算没有白交,2016年还是如愿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沈佑志夫妻俩一盘算,我们都是老师,而且我沈佑志还是从教26年的老教师了,怎么不能发挥一下老师的职业优势呢,别人当老师的知道办培训班,难道咱们就不能也在县城办一个课外培训班?你看看,一个学生,一学期一门学科就算是收费2000元,哪一个培训机构不是招收500名以上的学生,一年二个学期外加一个暑期班,每名学生只补一门课,一年的收入就在300万元以上,再说了,既然补课了,怎么可能只补一门课呢,这样,收入就会更大了。扣除一点教室的租金、一次性购买课桌椅的费用及聘请任课老师的工资,收入将不会是个小数目的,而且是永远长久赚下去的。沈佑志夫妻越盘算越觉得值得干,自己没本钱,就去借吧,银行借不了多少,就去找亲戚朋友借吧,银行商业贷款年利率是6.5%,我们就给别人10%的利息,反正是稳赚钱的买卖,赚了钱就及时还上本息,这个社会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自己不想法赚钱,永远只能做一辈子穷人。
在岳父岳母听说后,反复的劝说他俩,就在乡里当一名普通老师不好吗,何苦去折腾自己,但他俩认定了的事,就是听不进岳父岳母的劝告。没法,岳父岳母只能劝他俩办事要稳妥、要稳妥,万一要办培训班先也别将培训班搞得太大,万一不行招不到学生了,投入就好可控些,万一效果好,再来扩大办学规模。沈佑志夫妻想想,岳父岳母说得有道理,只好先租下了五间教室外加一间活动室,四个教室作为培训班,一间教室作为老师工作室,活动室作为参加培训孩子们的活动空间,虽说培训机构跟沈佑志夫妻的最初规划中的规模小了不少,但是教室3年的租金及装修粉刷,购买课桌椅,购置教学用电脑及投影屏等设备,外加聘请任课老师,还是花费了200多万元,钱虽说都是借的,沈佑志夫妻想,培训机构只要正常运行一年后,借的200多万元钱及利息都能付清,以后就会稳赚了。
2017年初,培训机构如期开班,让沈佑志夫妻意外的是,由于沈佑志夫妻均不是县城城关的老师,在城关培训机构中没有任何名气,培训班是开学了,但前来报名培训的学生是少之又少,沈佑志夫妻只好天天去各学校散发传单,天天去请在城关任教的同学出面联系培训班生源,但是效果总还是不理想,只招收不到50多名学生,收取的培训费勉强只能开支聘请的任课老师的工资,借的本钱和利息是一分也还不上。
这还不算,2018年,国家教委为了减轻中小学生课外负担,开始从严整治和查处各类社会培训机构,特别是查处在职老师在社会参与培训机构教学的问题。这对于沈佑志夫妻来说,不亚于雪上加霜,沈佑志夫妻只能变卖财产,关停开办不久的培训班。债主们一听说个培训班关闭了,上门讨债的人蜂涌而至,沈佑志夫妻只能好说歹说,一个债主一个债主的去解说,借的钱和答应的利息一定会还上的,债主们也知道,沈佑志夫妻好歹是学校的老师,每月还有工资,欠自己的钱一定是还得上的。
五
转眼到了2020年,沈佑志的儿子即将大学毕业,儿子在上大学时,向同乡的高中同学坦露了心声,女孩及女孩家长对儿子还是满意的,但提出了一个要求,二个孩子马上毕业了,这20多年来,县里的经济没有跟上社会的进步,但房价上涨的力度那是一点也不落后于经济发达地区,一样的是飞涨,看沈佑志夫妻能否提前在县城为孩子们购置一套房子,等他们毕业后,都回县城发展,女孩父母看中的楼盘已经封顶,正在热销,年底交房。这让沈佑志夫妻为难了,自己一身的债务,拿什么钱在县城买房,女方家中看中的楼盘均价是7000多元一平方,一套3室2 厅的房少说也得80多万元,儿子坚持非要这个女朋友不可。岳父岳母就这一个外孙,也心疼外孙,只好卖掉了乡里的房子,来学校与沈佑志夫妻挤住在一起,总算是付清了首付20万元,剩下的60多万元做了30年的银行按揭,岳父岳母用老俩口的退休金偿还每月3000多元的银行按揭款。
随着全球新冠疫情的爆发,外加恒大房地产的暴雷,房地产公司因资金断裂,沈佑志岳父岳母为外孙购买的楼盘无法完工交房,沈佑志骑着自行车跑县房管局好几次,询问工作人员:“当年,你们房管局凭什么发放预售许可证,现在房地产公司不能按照合同约定如期交房,已经逾期3年多了,房管局总要给我们购房人一个说法,给我们购房人一个交待吧。”房管局工作人员反而质问他:“你购房时,为什么不了解开发商的资质及资金是否雄厚?房地产公司办理预售许可证时是符合颁发许可证的,现在交不了房,怎么耐上我们房管局了,县政府正在研究县里的保交楼政策措施,你们继续回家等等吧。”
为这事,最终女孩还是跟儿子告吹了。欠下别人的钱,人家也是时不时有人来家里讨要,儿子看在眼里,虽然没有说什么,自己一人去外地打工了,一年到头也懒得回来一趟,他说他不想一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六
望着滚滚向东流逝的江水,沈佑志一脸的无赖和无助,父母也都是近80岁的人了,自己也是50好几的人了,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他们一生省吃俭用的,退休之后还为自己担惊受怕;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自己身为男人,没有让他们过上一天安心日子;如何面对曾经借钱给自己的同学及亲戚朋友,他们也有各自的家庭和一家老小需要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