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老莫陡然醒了过来,冬天的黎明总是来得特别的晚,房间里面黑漆漆的,外面的风吊在电线上或藏在树梢,鬼叫一样的呼啸着。老莫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他腾出手来往床头摸了摸,叭嗒一声,开了灯,整个房间霎时亮了起来。
老莫是被梦惊醒的,老莫梦见了几十年前结婚的那天,那时候老莫还是一个英俊壮实的小伙子,头发黑亮,脸色红润。彩云批着洁白的头纱,美丽动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老莫抱着彩云一口气噔噔噔跑上了三楼,进了门口就把门从里面锁上了,一群人在外面敲门嬉笑吵闹,老莫也不管,只知道对着彩云傻呵呵的笑着。
老莫做这个梦做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自从彩云走了以后老莫就断断续续的做这个梦,并且每次都在傻呵呵笑的时候就突然醒了,醒的时候很伤心,老莫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流着泪醒过来的,但是每次眼角总是干涸得如同一眼年老的枯井,毫无润湿迹象。
老莫看看床头柜上的钟,觉得起来有似乎太早了一点,上了年纪,一旦醒来就再不容易睡着了,他睁着眼躺着,看着天花板,天花板看起来有些泛黄,还有一些蜘蛛网在角落上纹丝不动,房间里面安静如死寂,老莫就这样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躺着,仿佛死过去了一样。
躺了半个多小时,有些躺不住了,他爬起来弄出点动静,穿裤子穿袜子穿羊毛衫,他穿的很慢,反正也没事情可做,辰光还早,慢慢穿有什么关系。老莫发现外套找不到,以前彩云在的时候她总会把他穿的衣服放在椅子上,他闭着眼睛都能摸着哪件是哪件,而现在老莫经常发现不是袜子忘记在洗脚盆边上了就是外套落在沙发上了,他坐起身趿着棉拖走到客厅,开灯一看外套果然在沙发上。
老莫一下子找到外套觉得有些沮丧,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花费更多一点时间来找到它的,有一次老莫找皮带找了足足一个小时,找到外面天亮了才找到,老莫高兴极了。
衣服都穿好后,老莫便开始慢慢悠悠的刷牙洗脸,镜子里面的老莫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皱纹也如同桔子皮一样的滋生蔓延。他对着镜子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耳朵,龇了龇牙,努了努嘴。白色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像一个自己演戏给自己看的人。老莫想起原来他这样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的时候,彩云总是在边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也在边上笑得前仰后合。而现在他总是一个人做,一个人看。
这是一个七八十平方的屋子,从女儿出嫁后就是老莫彩云两个人住了。女儿的房间多数时间是空着的,女儿一家子偶尔回来吃顿饭后就回去了,也很少住在这儿,但是老莫隔几天就花上个把钟头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家具上擦得锃亮,女儿当年看过念过的书摆的整整齐齐,女儿用过的玩具放得井然有序。床上铺得平平整整,每次收拾完了后都要坐在床沿看着那些书、那些玩具,心里觉得很是欢喜。老莫喜欢这样,老莫总能从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事中想到女儿以前在家的日子,只是女儿一家不常留下来住,这点让老莫又有点伤心。
客厅里面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几件家具还是几十年前的,有些已经油漆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来,厨房基本上不怎么用了,彩云总喜欢把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彩云在的时候,老莫总是笑她一天浪费在厨房的时间差不多有小半天。而如今的厨房似乎只是堆放厨具的地方了。
老莫在屋子里面转悠了半天,从厨房走到卧室,从卧室走到卫生间,又从卫生间走到女儿的房间,然后再回到客厅里面坐在沙发上,几乎成了这些年他的固定路线。
时间还是很早,从窗户仔细看去外面稍稍能看到铁青色的天空以及一些高耸建筑的模糊轮廓。老莫觉得今天的梦似乎醒的太早了些,应该再晚上一个小时再做那样他就可以在忙完这些事情后正好是天刚亮的时间。做梦毕竟不能控制,至少老莫觉得他自己不能控制,他就像一个没有固定目标的孤独的行走者,始终不能知道前面的分叉路口什么时候会出现。
老莫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无神,电视机在老莫的对面,静幽幽地看着老莫,老莫也这样呆呆的看着电视机,屋子里面又重新静如死寂。老莫觉得屁股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用手摸了摸,是一本小说----《平静小镇的罪恶》,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的。
这本书还是在结婚前老莫买给彩云看的。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老莫左手捏着书轴,右手拨琴弦一样的翻着书页,突然停住,从书中竟还有一张纸,纸上是老莫当时写的几句话。纸张已经陈旧干燥,显得有些轻微的起伏不平,老莫怔怔的看着那张纸,用指尖在上面轻轻的来回摩挲,仿佛在摩挲着彩云的手一样。
蓦地,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过,坠落,落在纸张上,形成一粒晶莹的水珠,接着两滴,三滴……泪水从老莫干涸的眼睛里汹涌地漫溢出来。老莫坐在沙发上,像个委屈的孩子,肩膀不停的抖动着,手里捏着那张纸,终于忍不住低低地恸哭起来。
这个时候,这初冬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悄悄爬上了窗外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