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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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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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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保成 

父亲从陈炉镇买回来两个水缸后,家里就不用天天挑着铁皮水桶担水了,只要闲时把水缸装满,再在水桶中存一担水就可以了。

另一个水缸一直闲置着,但不到半年光景就派上了用场。入秋,天气开始逐渐变凉,房子后面地里的白菜、萝卜和雪里蕻就要收回来。洗干净,晾去一些水分,用刀切了,揉些盐进去,放在缸里,一层层摆放整齐。地里的萝卜挖出来后,父亲会顺便在地里挖一个直径一米深多的坑,然后把那些长得光溜的萝卜用刀切去叶子,头朝下很整齐地码放在土坑里,然后挑来一担清水倒进去。等坑里的水逐渐渗入消失,用土将坑填上,地面上略隆起,算是标记。这一切劳作,都由父母二人完成,我年幼,不能帮忙,只能在一旁好奇地观看。萝卜为何头朝下?为何要在坑里加水?为何不先吃好萝卜?这一堆无法明白的问题,我当天就问了,可父亲却说,哪有这些发问,长大就明白了。剩下的萝卜不是长的个头小就是被地蛆啃食过,但不能扔掉,全部挑回家。缸里腌制的咸萝卜其实就是这不好的萝卜。好萝卜需要等过年时才能用,撬开上面一层冻土,把土坑里的萝卜挖出来。因为上面覆盖了很厚的土,下面的萝卜不会受冻,取出的萝卜依然水灵,吃去来很爽口,没有了萝卜原先的冲辣劲。从土坑里挖萝卜要小心,稍一碰撞,萝卜就会裂开长长的缝隙。父亲说,这就是加水的作用。萝卜为啥要头朝下,始终是个迷。我长大后问父亲,他说,老辈人这种弄法,我也这样照着做,我也知不道为啥要把萝卜头朝下……

雪一下,世界一片洁白,田间地里什么蔬菜没有了,不像现在有大棚,一年四季都有蔬菜供给。这一缸腌制的咸菜,便是一家人一个冬季的蔬菜了。咸菜是不能多吃的,因为太咸,多吃了会上火,最常看到地是人的嘴角溃烂现象。那个年代,冬天除了能买到一些大白菜和豆腐外,也没有别的啥,可家家日子过地都挺顺溜,啥毛病都没有,很难看到胖人的出现,一旦听说谁患了癌症,稀罕的不行。不像现在,这病那病的,到处都是癌症患者,到处都是胖子。

腌菜的缸是很洁净的,尤其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油腻,否则,这一缸咸菜吃不到来年开春就开始坏了。从开始发酸,再到最上面的咸菜长出白色的菌类,这就是腐烂的先兆。即便是把这层白色的东西全部取出扔掉,过不了多久还会长出。为了避免咸菜坏掉,会在咸菜缸里专门放一双干净筷子,取咸菜时专用,预防用蘸了油的筷子。

那个年代,家家的日子都过得很清贫,可清贫没能让邻里间的关系疏远,反而相处的愈发融合了,就像早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娃就是娃,年龄碎,相互间打捶斗殴不是稀罕事,只要打的不是甚严重,随他们打去,大人们是不会说啥的。双方家的大人都知道,要不了多会,这些娃还会聚在一起,玩的开心高兴,亲的跟一个人似的。有了这种理解,邻里间的关系不会因孩子间的打闹受到丝毫影响。不像现在的大人溺爱娃,为孩子间一丁点不愉快的小事就气冲心头,谩骂吵闹,甚至动了拳脚。

咸菜缸平时是放在屋外院子里的,不能受热,热了,咸菜不易久存。冬天特冷的时候,咸菜缸要挪进屋里一段时日,免得把缸冻裂缝。

咸菜只在过年的那几天没有人吃。人的嘴很挑剔,鱼肉才吃了没几日,便觉得腻了,过了初五,就会想咸菜。于是从缸中取了咸菜盛在盘中,切些葱花在上面,再撒上辣椒面,烧点热油泼上,拌匀即可食之。

喝玉米糊糊,就着咸菜吃,可以说味道最好,不过玉米糊糊一定要熬稠点,喝一口,碗边会留下一个坑,能用筷子剜起一疙瘩的,太稀,就不好了。过年吃多了油腻的东西,一旦吃点咸菜,爽口的很,感觉比肉下饭还利索。父亲说这是穷命的表现。过年那几日,母亲不允许饭桌上摆放咸菜,理由其实很简单,是怕邻居们看到,说大过年还吃咸菜。这类不太好听的话虽无恶意,母亲是不想脸面上无光亮,失了面子。

有个四川女人和我家做邻居,年龄略大母亲几岁,人很好,她家腌菜的缸比我家的要大很多,足能大一倍。她屋里人口多,菜也就腌的多。只因她嫁给当地人,当地人把缸叫“瓮”,时间久了,她也把缸叫瓮了。她把从四川老家腌菜的方法带到这里,经她手腌制的菜,总是比我们住的那一带所有人家腌制的菜都好吃。每年春天,她都会把自己腌制的菜送给邻居一些,尝尝鲜,同时也展示一下自个的手艺,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夸赞。后来我才知道,她家瓮里的菜不是腌制的,而是有一种独特的制作方法,叫泡菜,怪不得好吃。

大人们心中也很明白,咸菜是不能多吃的,但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在盘子里尽量少放点。

大凡春天一过,几乎家家的咸菜都所剩不多。虽然新鲜蔬菜还没有下来,但很多能吃的野菜已经可以在田间地头山坡麦田里挖到了,如白蒿(茵陈)、蒲公英、芨芨菜等,咸菜也只是三五天偶尔吃一半次。一旦咸菜缸空了,就要早早地刷洗干净,装满水,用水慢慢拔出缸内存留的异味,好等秋天腌咸菜时再用。

缸。瓮。因地域方言不同,叫的名字也不同。

用于民间的缸,外观粗犷,质地比较粗糙,里外均有釉,大都作为容器使用,不能用来当摆设以示展其美观。正是因其朴素无华丽之美,价格便宜,才使得它能走入众多普通百姓之家。一个缸,就是一个家庭的缩影;一个瓮,体现了一家人的生活。缸,看似是一个固体,其实它是流动的液体,流动在每个家庭,也流动在男人和女人的生活中。

缸,不管是用来盛水,还是腌制咸菜,在以家庭为细胞的社会中,如今正逐渐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在记忆中淡忘。缸的消失,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能被现代人留下的是另一种质地细腻,外观精美的物件,摆放在屋里显眼之处,供人们去观赏,失去了作为容器的价值。

家里腌制咸菜的缸,在我高中毕业那年的冬天,因家里有了别的事未能及时挪回屋里,终于被冻烂了。第二年开春,家里吃的咸菜大都是街坊邻居和那个四川大娘送来的。屋里没了腌咸菜的容器,以后也就不腌咸菜了,好在以后的冬天有一些大棚蔬菜上市。

现在想起四川大娘她制做的泡菜,嘴里就会有口水想流出来。如今,偶尔想吃咸菜了,就会去超市里买点回来,吃个新鲜,但味道远不如四川大娘制作的味道好。

一缸水养育了一个家庭,一缸腌菜,融入了春夏秋冬。


2019.5.1夜印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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