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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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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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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档小区连载

真是倒打一把。我不交。苏富贵对两个门卫说,并一把把通知给撕了。

交不交,我们管不着。反正,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苏富贵离了门卫室,还没有走到家,手机响了。是固定电话号码。他接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物业的。刚才门口的保安把通知给你了吧?如果有时间,请尽快把钱交来。

交个屁!你们把人打伤了,医药费还没跟你们算呢。

你说什么?谁打人了?我们是物业,我们没有打人。损坏东西要赔偿,到哪都一样。

想让我交赔偿费,等着吧!苏富贵扣了电话。

苏富贵前脚进门,后脚就响起了敲门声。门开处,两个看上去年龄超不过四十、打扮得有点儿妖冶的女人站在门口。说妖冶是指她们的头发和脸上化的妆。一个女人的头发是玫瑰红,另一个是咖啡色。两个并排站着,个头一般高。她们身上是两种不同的化妆品味道,虽然不难闻,但过于强烈。两个人的嘴唇都血红血红的,很有股魔怪的成分在里面。不会是两个找上门来的鸡吧?苏富贵感觉最不舒服的是她们眼睛上方的眉毛。她们原来的眉毛被刮掉了,上眼皮上很大一片,跟男人刚刮了胡子的下巴一样,露着青茬儿。现在的眉毛是“种植”上去的,根部有明显的像是毛笔的画痕。苏富贵最不喜欢女人的眉毛修剪成这个样子。不过,苏富贵的样子,像是在欣赏艺术品。被这样欣赏,“艺术品”似乎很受用。所以,长长的几秒钟里,双方都没有说话。苏富贵“欣赏”完欲要转身,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开了口。

我们是物业的。能进去吗?

物业两个字撩起了苏富贵心中刚刚隐忍下去的怒火。苏富贵伸手去拉门把手。他脸色的改变,两个女人注意到了,也迅速换成大敌当前的戒备面孔。其中一个跨前一步,伸手挡住了欲关上的门。我们是来催你交钱的。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我们老板。你不给钱,大门的吊杆修不好,业主的财产安全就没法保证。为了所有住户的财产安全,你还是把钱交了吧。不要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整个小区的安全保卫工作。

你别想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刚才说过了,我不交。吊杆坏了,你来跟我要钱。我们的人被你们打伤了,你们给钱了吗?

你说谁打伤你们了?谁打你们,你们找谁去。谁打你们,跟我们无关。我再说一遍,我们是物业,我们没有打人。

少在这里装蒜。不是你们叫人,是谁叫的人?

说话要有根据,不能血口喷人。你说我们叫的人,请拿出证据。

我调查了,就是你们物业指使的。苏富贵说着话,手指着跨前一步的女人。

跨前一步的女人更进一步,仿佛面前的苏富贵是个土堆,她要踩踏上去。你在你妈面前,在你奶奶面前,也是这样说话的!你手指什么的指?

我就是这样。无论跟谁说话,我就这样指。

你再指指我看看!

听到动静,早已站到旁边的妻子,不失时机地向前一步,脚踩在门槛上,强行塞在了他们中间,脸对着自己的丈夫。你们吵什么的你们?有说理的地方。声音大就是有理了?走,走,回去。回去。

你说你今天交不交钱?我再问一句。

不交。有种你们告我去。

这话可是你说的。等着。咱们走着瞧!

妻子把丈夫拉进来,关上门,说:你跟她们吵什么。好男不跟女斗,你不懂?你不给钱就不给,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我是嫌她们太猖狂。你们打了人,不问问人伤的怎么样,却先来催我交钱,哼!

两人愤愤不平地说着话,穿过小院,进到房里,气咻咻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妻子喘着粗气,几声哀叹过后,不无担忧地说:他们会不会再叫人来闹?要不,把钱甩给他们?

哪有那么美的事!我就不交钱。光天化日之下,看谁敢来。只要敢跨进门一步,我砍断她的腿!我就不信了!我买房,花的是自己的血汗钱,不欠谁也不争谁,你们嫌我不够级别,当初不让我买房不就得了?

你这是门里大王。恁厉害,还不是被人打了。没听说人家是黑社会?都吃过一次亏了,还不吸取教训。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吧?

要多少钱都给?我不信,他黑社会能把人吃了?

吃不了,但能伤得了。这是在人家的地面上。没听说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就是不低头!这话其实没有说出来。苏富贵愣怔地看着对面没有打开的液晶电视,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平常他就是这样:遇到难事麻烦事,都自己一人扛,一个人想办法。办法没想出来之前,他不会跟妻子透露分毫。应对的办法成形了,决定了,他才会跟妻子讲。他跟妻子说话,口气这么硬,是因为他心里存有一丝希望:他要去找关若飞,要他帮他,要他成为他的靠山。关若飞虽然贵为市长,荣耀之至,但他同时又是自己的老同学。作为老同学,他有麻烦了,不可能不帮他。以前,他不这样想,总觉得关若飞是高不可攀的珠穆朗玛峰,而自己是海拔不超过二百米的城北邙山岭,没有资格求见关若飞。现在,关若飞和他一样,花钱在这里买房,都是业主,他完全有资格能够攀得上。遗憾的是,住进这个小区以来,他一次也没看见过关若飞。经过一番思考,他决定亲自登门,拜访关若飞。这一段日子里,隐隐约约的意识里,苏富贵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老想着回家拜见亲生父母。如今,亲生父母住的地方找着了,而且近在咫尺。他怀着认亲的心情,期待着与关若飞的会面。

我要去找关若飞。

你能找得到?人家见你吗?即使见到了,他会管这事吗?你没听人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苏富贵斜一眼妻子,妻子紧忙闭了嘴。看苏富贵主意已定的样子,妻子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是星期天。苏富贵午休过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要出门。为了去见关若飞,他花了1600块钱,买了两瓶茅台。到关若飞家里去,空手显然是不合适的。那个烟酒店里,最贵的就是这样档次的茅台。售货员说,要搁前年,一瓶就得1600!抱着两瓶茅台回家,仿佛抱着两块生铁疙瘩!苏富贵知道,沉重的不是那两瓶茅台,而是他的心。平日里,苏富贵喝的是十几块钱一瓶的杜康。过年过节,也不过是买瓶30块左右的杜康,装装门面。回到家,两瓶酒摆在桌子上,苏富贵看了又看瞅了又瞅。凭什么,一瓶就卖800?苏富贵真想让自己的两只眼睛变成两把起子,砰一声,打开盖子,“米西”那么一两口!难道这酒就只有他关若飞那样的人才有资格喝?不,我苏富贵也有资格喝。我有钱了,为什么不能喝?回来,也到街上,买它一箱,一天喝一瓶!

还没走出门,就听到一阵警笛声,而且,警笛声就响在门外。苏富贵吓一跳:莫非物业报了警,要警察来抓他,逼他交钱?妻子从二楼上惶惶地下来,六神无主的样子。两个人惊恐的眼光交汇的时候,警笛声戛然而止。

我说什么来着?叫你把钱交了,你就是犟,就是一定那老主意。现在警察来了,看你咋办?

少说一句能把你当哑巴!

敲门声响起,但声音没有预想的那样响。哦,敲的是隔壁的门!是左邻,关若飞家。

苏富贵从房里走出,站到院里听。真的是隔壁他老同学关若飞家的门在被咣咣地敲着。苏富贵走到门前,拉开门闩,跨步门外。几个警察站在一号大门前。不一会,两个警察挽着一个大腹便便,步子迈得不甚情愿的大干部摸样的人,从门里走出。啊,关若飞!苏富贵终于看到了关若飞-----足足有三十年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见过的关若飞!关若飞穿的像是睡衣,宽宽大大的,面料泛着光。关若飞往车里钻的时候,往回扭了一下脸。他扭脸的瞬间,和苏富贵的目光相遇了。他认出了自己吗?认出了,肯定认出了。因为,关若飞和他对视时,眼里泛了光,似乎还停了一会儿。苏富贵激动了,差一点蹦起来喊:老同学,我是苏富贵!甚至有冲上去拦住警车大喝一声哪里走的冲动。然而,关若飞被警察推进了警车。警笛又响起来。几个警察钻进去,车倒退着从眼前开过。关若飞恍若夏夜里的流萤,苏富贵看见了,感觉到了,伸开巴掌,可就是摸拍不住。

看上去,关若飞略显呆滞,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关若飞基本没了头发,头上亮光光的。关若飞的脸和头一样,也泛着光。关若飞脸上没有皱纹,眼角似乎也没有。如果不是那点呆滞,关若飞给人的一定是气宇轩昂志得意满的印象。

怎么回事?身后的妻子,突兀的问。

什么怎么回事?关副市长肯定是被人请去了,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向关副市长请示。

平常灵范的脑子,今儿怎么了?看清了,那是警车,不是当官该坐的车。

警车怎么了?哎,就是呀,这是警车。苏富贵摸了摸后脑勺,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不是关若飞关副市长出事了?他能出什么事呢?一连串的问号,像当年一个个挂在面前的肉钩,架子一动,叮叮当当互相碰触,响个不停。我得打听一下,我要问个明白。在这节骨眼上,他可不能出什么事呀!

苏富贵来到关若飞家门前。门是开着的。他敲一下,径直走进去。

谁呀?是个女声,声音是颤的。

我。关副市长的同学。东边邻居。我叫苏富贵。关副市长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谁知道呢。呜呜呜。女人扭头,跑进房里。苏富贵跟了进去。女人抽了几张纸,捂在鼻子上。她脸扭向别处,显然不想让苏富贵看见。女人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苏富贵看不出。现在的女人,二十三十,五十六十,根本没有区别。尽管哭着,但偶尔仰起来的脸,有说不尽的妩媚。莫非这个女人就是关若飞的第二任夫人曲欣茹?不管是第一任还是第二任,总是关若飞最亲近的人。要不,她会哭?

警察说出理由了吗?

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证件,让我看了看,就把人架走了,连衣服都没让换。呜呜。女人把苏富贵当成了知己,当成了自家人。这时候的女人最无助。要是——-一闪而过的想法——苏富贵想占她的便宜,她一定不会反抗,肯定。

别哭。你通知孩子们了吗?

我刚给老大打了电话。

打了就对了。让她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抓走了呀。警察也是,犯了什么罪,你明说呀。您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这会儿,苏富贵忘了自己所受的屈辱,摇身一变,变成了替天行道的大侠。

谢谢。有什么我叫你。你就住在隔壁嘛?

哦,就是就是。苏富贵心中一阵欣喜:这说明他送给关若飞的请帖女主人收到了;说明他们知道他的身份了。苏富贵告别了关若飞的妻子,走到了外面。被小巷局限着的冬天的天空,虽然也蓝,但蓝得不甚清爽,有丝丝扯扯混混沌沌的似云非云的东西氤氲期间,没有了往日的深邃和悠远。刚才少有的替天行道大侠般的感觉;刚刚被“亲生父母相认”的欣喜快感,很快被似云非云的东西吸允而去。随之而来的是失望,是怀抱着一件古董,老想让人证明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结果是一块破瓦片的失望!苏富贵摇摇晃晃走回家,一头栽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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