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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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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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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龙湾图腾连载

第六章

 

 

又到了七月,麦子收了,大山和来闹的户口迁来了,春生考上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也下来了,这是双喜临门。李长庚村长依然坚持他一贯的做人美德,拒绝了李仁贵提去的两瓶好酒一条好烟后,没经过村委会会议就盖了迁户口的章,他说屁大的事没必要开会决定,反正又不分村里一分地,何况老龙湾还欠着来闹的一笔账呢,这事我一人做主了,没人反对。

春生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县一中的‘宏志班’,这个宏志班可不简单,是一个叫李行健的香港富商资助的,李行健控股的‘大唐影视公司’拥有的资产高达上百亿美金,李行健祖籍就是老龙湾,可没听说要来寻根。宏志班集中了全县前三十名的应届高中生,不但高中三年学费全免,还每月发二十块钱的生活费,这让全村人羡慕不已,全家人都为春生高兴,最高兴的自然是李仁贵,走在巷道里的步子都不一样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三年后儿子考上大学的情景,这是板子上钉钉子的事。

吴彩艳没有考上宏志班,一想到再也不能和春生一个教室上课,心里很失落。自从那次约会事件后,吴彩艳在心里恨了春生好长时间,可最终爱战胜了恨,她更加狂热地爱上了他,可他就像一个高傲又孤独的王子,把自己封闭在内心世界。他喜欢写诗,她也跟着写诗,她为他写了好多情诗,整齐地抄写在一个粉红色塑料皮日记本上。

来闹除了个头猛然间长高了,依然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就是知道,他也不愿意说出来。他的头脑里除了快乐还是快乐,二婶没有让村子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们看到笑话,她不但没有虐待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这个名誉上的儿子,还做到了把他当一个亲生儿子对待,她对来闹的好甚至让春生吃醋,但二婶自有她的道理,来闹不是谁的累赘,他是家里贡献最大的人,我要不对他好,就白给菩萨上香了。

当然,来闹不明白春生考上宏志班和他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这对一家人意味着什么。田野的风吹裂了他的手背,毒日头晒黑了他的脸面,他依然舍不得戴上二婶给他买来的新草帽,草帽做工精细,颜色金黄白亮,帽檐上印有一颗鲜红的五角星,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有人说一看就是干部戴的草帽。问何以见得,此人分析说,你想想,我们平头百姓能说‘为人民服务’这句话吗?这话只有干部说才对,所以这个草帽只有戴在干部头上才合适。有人不认可这个分析,反驳说现在又不是文化大革命,胡乱写字又不怕抓起来,再说了,草帽既然能戴到来闹的头上,就证明这草帽也不是干部特供,也就是奸商胡乱写上满足一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虚荣心罢了,这是他们惯用的一种促销手段,你看市场上摆满了军衣军鞋军腰带什么的,哪件是真货?哪件不是穿在平头百姓身上?

草帽比全村谁家的草帽都漂亮,草帽是二婶去县城赶集给来闹买来的,没有春生的份,草帽让春生羡慕不已,哄骗来闹让他戴两天,二婶警告他说,这是专门买给来闹的,只有下地干活的人才有资格戴。

每天从田里回来,来闹就把草帽高高挂在炕头墙上,那帽檐上的红五星,成了他心里最亮的星星,在睡梦中闪耀在遥远的天边,他总是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笑。

在二婶明是明暗是暗的张罗下,大山按新媳妇嫁过来的不二条件,提前在老龙湾最外围的一块没人要的空地上盖好了房子,这个地皮自然又是李长庚村长顶着压力批的,他依然一脸正气拒绝了李仁贵行贿送来的烟酒,自嘲说,一生的美德,总不能坏在你这烟酒上吧?他对那些反对外来人口落户的村民说,不能因为想着自己过好日子,就丢了我们做人的美德,你们就不觉得这弟兄俩可怜?你们就狠心把他们赶走?几句简单质问,就没人敢反对了。

房子地理位置很差,因为靠近河边,是一块本不该建房的漏沙地,又很低凹,谁知道哪一天发洪水被淹,可是,也顾不上以后了,先有个家再说吧。大山安慰二婶说:“连年干旱,河水越来越少,不要担心发洪水了,也许这辈人活完也不会发一次。”

有了房子,这让从来不把大山放在眼里的人对他刮目相看,有几家有女儿却把来提亲的大山拒之门外的老人更是后悔不迭,当初把这个后生看走眼了。贫穷是可以改变的,可人品是改变不了的,这个大道理谁都知道,可具体到自己头上,却不是这么回事,这都是祖祖辈辈穷怕了,以至于人们宁可看重家庭条件,也不管你是好人坏人。这种心态自然错失了好多好姻缘,也造就了好多不幸的家庭。

大山和来闹要搬到新家去,那晚春生失眠了。窗外月亮明堂堂照进来,还有秋蝉在鸣叫。听着旁边来闹均匀的呼吸声,春生久久不能入睡,眼泪慢慢流出来。过一会,他不自觉伸过手,把来闹搂在怀里,像搂着一个小弟弟,心里说:“来闹哥,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来闹先是平躺着,当春生把他越搂越紧,便侧过身子,顺从地依偎在怀里。猛然间,春生意识到来闹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像一座山横卧在眼前,肌肉有了橡皮的弹性,鼾声如雷,当来闹把一只胳膊胡乱伸来时,春生感觉到了那标志着男性成熟的腱子肉,可在心里,他永远以为来闹是个孩子呢。

第二天早上,李仁贵早早就去了黄河边,春生躲在屋里不出来。二婶对大山说:“他们心里都难受。”

大山说:“我走了,新爹一个人打捞死尸,我不放心,妈就劝他收摊子吧,都年过半百的人了。”

二婶叹一口气说:“就随他吧,等干不动了,他自己就不干了。”

“新爹把死人村那个乱山岗子拾掇的有模有样,就好像是自家的坟地一样。” 

“他说他以后死了,也要埋在那里。”

“人家死了都找风水宝地,他倒好,愿意和这些野鬼孤魂埋在一起。”

“要埋也是他一个人埋,我可不和野鬼孤魂做邻居。”

“现在都传说老龙湾要建旅游胜地,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死人村。”

二婶说:“建什么旅游胜地,这样清闲过日子多好。”

“这是政府的事,要让更多的人福起来。”

“知足吧,现在就是好日子。”

母子俩正说着,李仁贵进来了,对大山说:“以为你们走了呢。”

二婶说:“等你回来见个面,你却故意磨蹭着不露面。”

李仁贵说:“见面还不是伤感,还不如不见。”

二婶说:“大山不放心你的身体,让我劝你收了你那个营生。”

李仁贵说:“我歇了,谁来供春生上大学?”

大山说:“我能不管春生嘛。”

李仁贵说:“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

大山说:“以后有时间,我还会过来帮新爹的。”

李仁贵说:“成家立业的人哪有闲功夫,何况答应了人家不打捞死尸了就要说话算数,老婆孩子热炕头,享你的福。”

大山说:“我昨天去乡上领结婚证遇见王局长了,他答应帮个忙,让上面批个条子,在村里给我划拨两亩荒地。”

二婶问:“哪个王局长?”

大山说:“就是县土地局的王局长,他老婆去年跳了黄河,尸体是我们打捞上来的。”

李仁贵说:“你不该求他,他算不上一个好人,老婆跳黄河还不是因为他在外面包养了别的女人。”

大山说:“我没有求他,是他自己要帮这个忙。他还问你呢,说你是好人,他老婆的打捞费很便宜。”

李仁贵说:“不胡乱要价是我做人的原则,不是巴结他。”

二婶说:“大山啊,记住妈的话,以后有了地,种地就种麦子,只要仓子里装满麦子,咱们不眼红别人家有多少钱。”

大山说;“妈,我记住了,我也要在家里供一尊菩萨,行善积德。”

春生红着眼睛出来,对来闹说:“以后每一次换校服我都给你留一套,我给你要大号的,你现在个头比我还高,像个大人。”

来闹笑了,春生却偏过头差点流出泪来。

大山笑着说:“春生不像小时候,完全变了一个人。”

春生说:“大山哥,我舍不得让你们走。”

大山说:“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有什么舍不得,你天天来找来闹玩。”

二婶说:“他巴不得天天和来闹睡一个被窝呢。”

大山说:“春生你学习成绩可不能下降,你就是我们家的希望,一定要考上大学。”

春生说:“我一定考上大学。将来照顾来闹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照顾他。”

大山说:“读书多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你这样说,我心里高兴,活着有劲,从今以后,我们弟兄仨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谁也不抛弃谁。”

李仁贵说:“快走吧,越说越难过。”

大山新盖的房子是五间砖房,房子的木料除了门窗是新做的,其余的都是拆了原来野狐岭老屋的木料,那是爷爷留下的。三间主房计划好了自己和将要过门的新媳妇住,两间偏房就归来闹住。为了省钱,厨房、羊棚、猪圈、驴圈、鸡窝、院墙之类的都没有用红砖,都是用土坯块砌的,土坯块不要钱,是大山夜里加班自己脱的,他有的是力气,还愁没地方用。大山在院子里挖了一口水井,买来了一口大缸放在厨房,这才是最重要的,来闹最喜欢从水井里给缸里提水,每次都把缸装得满满的,来闹说:“我们再也不缺水了。”

大山笑了,来闹也咧着嘴笑了,他还记着山里没有水的苦日子。

大山新娶来的媳妇叫兰英,虽说婚前百般刁难,嫁过来却成了另一个人,一心扑在这个家,又贤惠又勤劳,还暗藏了一笔嫁妆钱,慷慨拿出来贴补家用。大山自然明白这钱是包括在聘礼里面的她的衣服钱,看她连个换洗的多余衣服都没有,大山对她的一肚子怨气全没了,反倒认为自己跌倒捡了一个金元宝,这辈子过日子不用愁了。

新媳妇兰英并不嫌弃来闹饭量大,她是个好强又贤惠的女人,最听不得别人说她是个歹毒的嫂子。自从大山按她的条件迁来户口盖了房子,虽说房子赶不上别人家阔气,但她心里是满意的。看着大山勤劳,来闹听话,她在这个家里说话算数,就暗自欢喜。一家三口没吃闲饭的,兰英和大山一个想法,不愁日子过不到前面去。

结婚后,大山哪也不去,天天和兰英厮守在一起,不久兰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这可把大山高兴坏了。从那天起,他死活不让兰英给他洗脚了,反过来他每天晚上端来热水给兰英洗。两人如此恩爱,羡煞一村人,就连来闹也跟着享福了,个头直往上窜,比大山还高,人也壮实了好多。

可是俗话说好人命不长,兰英在生头胎的时候大出血,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只保住了孩子。

二婶和大山大哭一场,想不通老天怎么不长眼,让这么好的人说死就死了,到最后把这天大的不幸归于命。

处理了兰英的后事,大山犯难了:“这么小的孩子,让我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

二婶说:“是个男孩,我不抓养谁抓养?”

大山说:“这怎么行,妈又是家里又是地里,哪有闲工夫照料孩子,新爹也不会同意的。”

二婶说:“我那个家,我说了算。”

大山说:“我以为娶了媳妇就再也不拖累妈了,可老天爷总是和我过不去,欠妈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二婶安慰说:“先开始是妈欠你的,现在妈帮你一把,以后我们娘俩就谁也不欠谁了,等过两年有合适的,你再娶一个,日子不是一个人过的。”

大山说:“以后的事以后说,妈给孩子起个名吧。”

二婶说:“妈知道什么,还是你自己起吧。”

大山想了想说:“那就叫家兴吧,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就指望这个孩子了。”

等到大山第二次娶亲的时候,家兴已经三岁,一口一个奶奶叫得香甜,二婶埋怨他太顽皮了,却也一脸笑容。大山来接孩子那天,家兴哭着不离开奶奶,奶奶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更是直抹眼泪舍不得这个孙子。

大山第二次娶来的新媳妇叫牛丽娟,二婶在婚事上回来说,大山这次娶了个狐狸精,和头婚兰英没得比,差十万八千里呢,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李仁贵说,以后你们娘俩还是少走动为好,免得大山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二婶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日子过好过坏都是大山的命 ,我再也不愁他的事了。

新来的嫂子牛丽娟说饭量大的人就得多干活,所以家里的一切杂活都是来闹一人包办了,一天总有干不完的毛碎活拴住他而不至于打发不了无聊的时间。来闹认为新嫂子看起来不像别人说的是一个坏人,比起哥哥,倒是她更像是和他抱过一个妈奶头的,事事关心,嘘寒问暖。

来闹个头比一般人稍高,鼻梁直挺,鼻尖内勾,眼睛深邃,栗黄色的头发波浪一样翻卷,不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地道的汉人,这符合来闹亲妈高玉梅来路不明的传说。据考证在西汉年间,来闹亲妈的老家河西地区曾消失过一支古罗马的远征军,当地有好多类似于来闹这种极具白种人特性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来闹有没有高贵的白人血统对他来说没任何意义,除了空有外表不输他人,他的内涵无从谈起,连嫂子牛丽娟也可惜他糟蹋了一副天生的俊模样,要是把这面孔给哥哥大山就好了。

大山自认为一生的福气都被第一个女人兰英带走了,娶第二个老婆压根就没指望找到一心过日子的,看看自己的条件,不但自带一个拖油瓶儿子,还甩不掉一个吃饭没饥饱的傻弟弟。

牛丽娟有点姿色,凭着风骚,年轻时当过几年小姐,正赶上这个行业刚刚兴起,也许是接客太猛,落下个不能生养的病。等到过了当小姐的黄金岁数,试着嫁了一个人,两年肚子无动静,无奈离婚,这才落到大山手里。

过日子嘛,要的是对等,大山先一个老婆难产死了,留下儿子独自拉扯了几年,正赶上有这么个不能生养的,互不嫌弃,也没外心,最重要的还看着顺心,一拍即合就成了一家人。

日子紧紧巴巴过着,不愁吃不愁穿,可牛丽娟总是不满足,一直羡慕相邻不远的五喇嘛家,可五喇嘛是什么人?不是谁都能比的。牛丽娟不认这个理,揪住日子的窝囊整天骂这骂那。看着老婆过分,大山听不下去每要发火,却被儿子家兴用小手捂住了嘴,儿子比他更懂过日子的根本。

牛丽娟和大山不一样,喜欢打麻将,喜欢养宠物,一只黑白相间的漂亮母猫从上一个男人家抱来,大山看着来气,她却当亲生的,起名叫花花,晚上睡在中间,每每有些亲昵,花花就喵喵直叫,绿莹莹的眼珠似黑暗中鬼提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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