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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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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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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篁岭

篁岭,这个深窝于江西上饶婺源境内石耳山系山崖上的古村落,吸引我的是她旖旎的自然风光与谜一般的历史身份。

关于篁岭的身世,当地民间流传甚广的说法是“一座篁岭村,半部南迁史”。故此,我武断地猜想:篁岭的兴衰起落一定与远在安徽宣城泾县的查济古村落极为相似,相信也与当地历史变迁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族姓有关。

果不其然,关于篁岭的历史,古人早已有了令人信服的考证。据成书于清道光年间的《婺源县志》记载:“此地古名篁里。篁岭,县东九十里,高百仞。其地多竹,大者径尺,故名。”又载:“篁岭,离城八十五里,曹氏世居。”从以上历史记录中不难看出,前“篁岭”指其所在的山脉,后“篁岭”指篁岭村。由此推断,篁岭古村最早当属曹姓族人所建,整个村落由百余户曹氏人聚居而成,并深藏于茫茫大山之中。

篁岭古村历史悠久,距今已有500多年。关于曹姓人为何迁居于此,史料上也有较为详细的记录。据清乾隆年间抄本《曹氏统宗谱》记载,深居于婺源深山之中的这支曹姓族人的受姓鼻祖为曹叔振铎,即“文王第六子,封于曹,因以国为姓。”早先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氏族,而是起于山东樵国郡,因唐朝末年农民军黄巢起义,导致天下大乱,盗匪横行,于是曹氏族人不堪天下纷扰,愤而起兵报国。在整个曹氏族人中,曹全晸为曹叔振铎始祖的第三十二世孙,其生有二子,后皆登第,随父报国立业。曹氏一族在曹全晸的领导下,领懿宗令,授河南都尉,领兵破贼。后转战江南,收复歙州,立功无数。最后,在青州之役中与贼战死。朝廷感其平复江南之功,赠中书令,谥“忠节”。曹全晸为徽州曹氏鼻祖,即一世祖,而上蔡正是河南之地,也是一世祖受封之处。黄巢起义引发了大量的北方人为躲避战火而举家南迁,曹氏先祖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为躲避战乱而背井离乡,南迁到徽州,并在歙县停留六代,辗转反复二百余年才最终到达篁岭这片幽篁之地,从此开山造屋,耕田种树,安居乐业。应该说,不仅是篁岭,即使整个婺源,甚至整个古徽州都是北方人为避战乱南迁途中的重要驿站。

如今,篁岭已经揭开了深藏于大山的神秘面纱,作为国家AAAA级旅游风景区得到了较好的保护与开发。进篁岭古村,早已不用沿着崎岖难行的盘山小道费时费力艰难攀登了,可以直接从山脚下乘坐观光索道上山,然后再步行进入依托山势盘旋而上的石子路进入古村。

转过山脚,刚踏上古村的中心街道,视线立即会被视野里高低错落灰白交织几乎占据半面山体的古村徽派建筑群所吸引。篁岭古村的民居依山势第次向上围合而成,山居人家层层叠起,高低交错,不挨不挤,向上延伸,几近山顶,层次分明,界限明晰。古村正对面的山体上,则是层层梯田,曲折回环,密如斑马身上的条纹,绿如晶莹剔透的翡翠。

这些至今保护完好的徽派建筑或为木质结构,或为白墙青瓦风格,每座房屋的门柱、挑梁、房脊上均有设计精美图案逼真的木雕或砖雕饰品,檐顶以高高翘起的瓦当收脚,笔直指向高不可攀的青天白日。

天街局限于山体的狭窄逼仄,设计为一字型主街——天街,周围辅以多条四处通达的小巷。天街两侧大多分布着林林总总的商铺,以满足村民日常生活物资的交换需要。这些建筑明显比身后的民居高大幽深,尽显古色古香之气,更有屋檐梁栋门匾挂件等处采用镂空雕刻接椽工艺,桐油色的木头上人物、花鸟、鱼虫等形象造型精美,栩栩如生,让人观后赞不绝口。虽历经漫长时光岁月和风雨洗礼,时至今日却字迹纹饰依然清晰可辨,震撼人心。听古村原住民介绍,徽雕三件是徽派建筑的主要表现方式,砖雕、石雕、木雕,每一个雕件举手投足之间音容俱存,给人恍如隔世之感,眼前似乎浮现了当年曹氏人家在宗族领袖的带领下伐树垒石,搭木建房,修造梯田的热闹场面,斧头砍在粗可及抱的原木上的铿锵声依稀可闻,鸡犬穿梭于花团锦簇的村落间撒欢的画面不时出现……这些就地取材,用山石和山土烧制的砖块瓦片垒彻的建筑样式统一,道路、沟渠规划整齐,远远望去白墙黑瓦高低错落掩映于青山绿树之间,流畅的线条,高耸的挑脊,如一条条长龙静卧青山之上,又似一对对巨蟒在云中吐信。

走到近处,只见一层层屋顶的黑瓦何止千千万万片,叠叠落落,铺排而上,在视线的尽头投入了蓝天的怀抱,与连绵起伏的山峰,高耸入云的红豆杉、香樟、枫香等百年古树跨界融合,相依相伴,令人叹为观止,惊为天外秘境……

入眼中的篁岭古村,蓝天、白云、青山、绿树、黑瓦、白墙与初冬的晒秋交织一体,从不同的视角看去,像一幅幅不知被收藏了多少年的水墨画,过滤掉了林间五彩斑斓的杂色,敞开素颜迎接摩肩接踵而至的客人,没有一丝掬促与不安;又像一个敞开了温情怀抱的古稀老人,正努力打开全身封闭紧锁的皱褶,似欢迎离家远归的儿女般接纳来自天南海北的游人。

一条山脉,一个村落,一座老城。篁岭就这样用一代又一代人的智慧和勤奋,在本来荒芜孤寂的大山里凭借双手洒下的血汗建筑起了自己的桃源世界,更为子子孙孙留下了勤劳奋斗勤俭持家的精神财富。

夕阳西下的时候,古村内外树影婆娑,屋影长斜,残阳远山,林梢带烟,溪水如晕。此时,迎着徐徐的山风漫步在古村上下蜿蜒洁净的青石板古道上,耳闻近在咫尺的潺潺溪流一路打着旋儿哗啦啦向山下流淌,眼前赏不尽层林尽染的冬日美景,山水峻秀,晒台高挑,果实累累,脚底板轻扣石板路面哒哒作响,似乎在与村落对话,试图唤醒古村苍老沉睡中的历史记忆,向先人述说今天生活的幸福与富足。

山村的夜晚来得早,当最后一丝阳光被天际的翠绿遮蔽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古老的村落里突然齐刷刷之间亮起了璀璨夺目的华灯,与高挂在山顶的圆月争辉起来。夜宿篁岭村上,月色朦胧下,推窗见景。晚饭后,与妻子慢步在古村的街道小巷,发现天街两侧店铺里里外外灯火斓珊,呈现出与白天炯然不同的景致,带来了不同的视觉感受。此时此刻,被彩色的灯光装饰一新的美轮美奂的民居建筑,似乎重新焕发出了活力,妩媚动人,撩人魂魄。亮如白昼的街面上,游人或三三两两悠闲漫步,或三五成群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或驻足拍照留念,将眼前的美景收入相机的镜头中……

夜晚的篁岭静如出浴的美人,大胆地向客人展示了她鲜为人知的奔放与热情,穿梭于山林间若隐若现的五彩灯光之下,走过历经千年之久历史沉淀的徽派遗存,恍惚间大有穿越时光的感觉。白天的喧嚣被夜的黑色过滤,一切变得简单而纯粹起来。天街上,小巷中,偶尔有行色匆匆的人来过,那是给商铺里的人家补货的快递员;天街的角落里,前面依稀可以听到扫帚刮刷地面的声音,那是保洁人员趁着游人稀少时刻清扫街面,还原古村洁净无尘的原貌;也有成双成对的情侣于夜色中欣赏古村光的世界,轻声曼语中互相提醒着注意脚下的山道,兴奋的言语中快意分享发现的快乐。

临行前,有朋友建议,说篁岭古村天街上有一个“村姑的天堂”很有名,据说是一个年轻的重庆姑娘所开,如今已成了网红店铺,俨然已是宣传篁岭古村的一张名片,说有空可去那里小驻片刻,相信旅行体验定然不同。

夜游天街,彷徨之间闻得身后有人语声,扭头转身,只见一女子身着白色汉服,个头高挑,头上戴着一顶小帽,步态轻盈,怀中抱着一摞书刊,手上拎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串,边走边转身与街角一个正在推车送货的快递员对话,似是在叮嘱安排送什么东西给她,声音温婉动听。短暂几眼对视之后,对方嫣然一笑,再听已闻她行至一间铺前止步,吧搭几声,似是开锁推门的声音。猛一抬头,才见门墙灯箱上“村姑的天堂”几个大字亮闪闪夺目,不禁喜从心来,直呼太过巧合,终有得见“村姑的天堂”的机会,也算是满足了好奇心。

当古村在浓浓的夜色中渐渐归于沉寂,谁也不会想到当年男耕女织,竹林浣纱,鸡犬相闻的劳动场面。也许,当初为躲避战乱远离故土移居于此的篁岭古人们也不会想到,他们穷尽一代代人克艰历难打造的家园能够在千年之后依然不减魅力,成为无数人梦想中的精神归宿地。

听村里的老人讲,在篁岭古村,还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每家每户但逢嫁女,新娘子陪送夫家的嫁妆上必会贴上一张封条,上书“山东祖樵国郡上蔡世家五桂堂”十余字。“五桂堂”便是静处古村之中的一处宅院的名字,是为曹氏族人的荣光所在。曹氏族人身居大山,却坚持不废耕读,不忘奋进,后人更是五世一品,功业卓著,于是取“蟾宫折桂”之意,命名了“五桂堂”。在篁岭,像这样带有家族印记与荣耀色彩的古巷古宅有很多,譬如回字型布局的犁尖巷、方竹巷、担水巷、添丁巷、天街、花街、团箕巷、厅屋巷、五桂巷。古戏台、培德堂、怡心楼、树和堂、怪屋等。可以说,一张关于封条的传说,为篁岭曹氏的出身和家族名望做了一个很好的标注,重构了一幅缩写版的流动着的“清明上河图”。

篁岭的美在于自然、历史与人文。历史尘埃的积重带给了古村百读不尽的谜团,苍桑巨变的青山梯田花海给了古村绵绵不绝的发展动力,自然美景与建筑艺术的完美结合给了古村无穷无尽的迷人魅力。短暂与她的交集,与历史浩浩荡荡的时间长河相比微不足道,更无法用语言写尽我内心对她的爱恋,只能带上早晨轻薄的云蔼向她挥挥手,留下我曾经来过的足迹,带走我虔诚的注视,还有目光中所有能被珍藏的记忆。

时光很老,余生悠长。不知道这个冬季之后的篁岭会不会有一天也被冷落,我想:青山静卧,月色清亮,房屋古老,街道冷戚,石板光滑,人影稀疏的篁岭也许从没有被人打扰过。我相信,无论以后的岁月如何变化,她仍然会坚守质朴的本分,默默守护着一方山水。

来年,三月,当油菜花再次开满梯田,篁岭依旧美艳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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