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冯骥才先生的《张大力》

读冯骥才先生的《张大力》

一

冯骥才先生的《张大力》者，素淡清澈，一如白水，说是一篇人物传记吧，却无轰轰烈烈，仅是市井趣事，垂首沉思之余，觉得应该定位为笔记小说吧。

且说笔记小说。

笔记小说因受史书体例影响，常以史家态度书写笔记，标榜记事的真实性，非是有意识进行小说创作，所以在艺术表现上，不注重人物形貌与心理的描写，故事情节多以直线发展为主，没有特别的情节铺张。

按照鲁迅的观点，笔记小说可以划分为“志人小说”和“志怪小说”，如《聊斋志异》多为“志怪小说”，而《张大力》当然是“志人小说”了。

二

闲话少叙，且来鉴赏《张大力》。

小说开篇就介绍道“张大力，原名叫张金璧，津门一员赳赳武夫，身强力蛮，力大没边，故称大力”，这里紧扣“大力”，回扣了题目。

于是就想起了《廉颇蔺相如列传》之开篇也——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由此可见，《张大力》之开篇也，明显沿袭了《史记》的这种记人体例。

且说张大力者，因为“身强力蛮，力大没边”，所以“津门的老少爷们喜欢他，佩服他，夸他”，然而天津人夸人有“自己夸人的方法”，什么方法呢，这就埋下伏笔，暗暗领起后文；不仅如此，作者还特地嵌入了这么一句话“张大力就有这么一件事，当时无人不晓，现在没人知道，因此写在下边”，这更是直接起了领起下文之用也。

随后，小说宕开笔墨，转而介绍了“侯家后一家卖石材的店铺，叫聚合成”，而在聚合成的“大门口放一把死沉死沉的青石大锁，锁把也是石头的”，在锁上刻着一行字“凡举起此锁者赏银百两”。

“凡举起此锁者赏银百两”这句话，是为了赏赐大力士么，非也，读完文章，方知此乃商家之创意，乃是广告也，用意“无非为了证明它的石料都是坚实耐用的好料”。

然而，问题是“打石锁撂在这儿，没人举起过，甚至没人能叫它稍稍动一动，您说它有多重？好赛它跟地壳连着，除非把地面也举到头上去”，这里既写了石锁之重，也以“甚至没人能叫它稍稍动一动”反衬了张大力“身强力蛮，力大没边”，并呼唤了张大力之出场也。

于是，张大力就来到了侯家，他“看见这把石锁，也看见上边的字”，“便俯下身子，使手问一问”，这里不说“使手摇一摇”，而是说“使手问一问”，准确生动，极为传神，就以拟人化手法展示了作家的语言功底；随后他“轻轻一撼，竟然摇动起来，而且赛摇一个竹篮子”，接着“他手握锁把，腰一挺劲，大石锁被他轻易地举到空中。胳膊笔直不弯，脸上笑容满面，好赛举着一大把花儿”，这里使用了夸张手法和比喻手法，形象地展示了张大力举石锁之轻松自如，毫不费力，正面描写了其无与伦比的力量，张大力名副其实也。

这匡然独出的神力，“就招了许多人围上来看”，并惹得“众人叫好呼好喊好”，一如众星捧月，就侧面描写了其力大无比。

不仅如此，“张大力举着石锁，也不撂下来”，为的是“等着聚合成的伙计老板全出来，看清楚了，才将石锁放回原地”，这就再次正面描写了其拔山举鼎之力。

于是，“聚合成”的老板上来了，笑嘻嘻地尊称他为“张老师”，并恭请其快请到里头坐坐，喝杯茶；这里就以“聚合成”老板的恭敬之情再次侧面映衬了张大力。

然而张大力正色叫板道“老板，您别跟我弄这套！您的石锁上写着嘛，谁举起它，赏银百两，您就快把钱拿来，我还忙着哪”，待张大力说完，聚合成老板不紧不慢地发话了“张老师，您只瞧见石锁上边的字了，可石锁底下还有一行字，您瞧见了吗”，这一问一答也，就推动了情节的继续发展。

“张大力怔了”，是啊，“刚才只顾高兴，根本没瞧见锁下边还有字。不单他没瞧见，旁人也都没瞧见”。

于是，张大力心想“别是老板唬他，不想给钱，以为他使过一次劲，二次再举不起来了”，这里表现了张大力不仅天赋神力，而且很有头脑，遇事善于思考，于是就有了第二次举石锁的情节，就使得小说虽短小精悍，却一波三折。

只见张大力“上去一把又将石锁高高举到头顶上”，不仅如此，他“抬眼一看，石锁下边还真有一行字，竟然写着：惟张大力举起来不算。把这石锁上边和下边的字连起来，就是：凡举起此锁者赏银百两，惟张大力举起来不算”。

你看，既要“将石锁高高举到头顶上”，还要抬眼看，这就进一步正面描写了其天生神力。

张大力没想到被人家设了个圈套耍了，众人见此情景，“都笑起来”，“原来人家早知道惟有他能举起这家伙”，张大力当然明白“这行字也是人家佩服自己，夸赞自己——”，此言也，就呼应了文首的“天津人有自己夸人的方法”，于是，他没有较真，没有纠缠，就当开了个玩笑，于是“扔了石锁，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读文至此，窃以为张大力其人也，不仅身强力大，性格直爽，且有头脑，善思考，拿得起，放得下，通透洒脱、不与人斤斤计较，真乃尘世达人也。

三

笔记小说在写作手法上，多用白描手法。

白描者，乃是指中国画在描绘花鸟人物时，只施淡墨，不着颜色；延及到文学创作上，则是指自然质朴，不尚修饰，不加烘托，不事渲染，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而描绘出鲜明生动的形象也。

而《张大力》者，就是通篇使用了白描手法也。

附：

张大力

冯骥才

张大力，原名叫张金璧，津门一员赳赳武夫，身强力蛮，力大没边，故称大力。津门的老少爷们喜欢他，佩服他，夸他。但天津人有自己夸人的方法。张大力就有这么一件事，当时无人不晓，现在没人知道，因此写在下边——

侯家后一家卖石材的店铺，叫聚合成。大门口放一把死沉死沉的青石大锁，锁把也是石头的。锁上刻着一行字：凡举起此锁者赏银百两。聚合成设这石锁，无非为了证明它的石料都是坚实耐用的好料。可是，打石锁撂在这儿，没人举起过，甚至没人能叫它稍稍动一动，您说它有多重？好赛它跟地壳连着，除非把地面也举到头上去！

一天，张大力来到侯家后，看见这把石锁，也看见上边的字，便俯下身子，使手问一问，轻轻一撼，竟然摇动起来，而且赛摇一个竹篮子，这就招了许多人围上来看。只见他手握锁把，腰一挺劲，大石锁被他轻易地举到空中。胳膊笔直不弯，脸上笑容满面，好赛举着一大把花儿！

众人叫好呼好喊好，张大力举着石锁，也不撂下来，直等着聚合成的伙计老板全出来，看清楚了，才将石锁放回原地。老板上来笑嘻嘻说：“原来张老师来了，快请到里头坐坐，喝杯茶！”

张大力听了，正色说：“老板，您别跟我弄这套！您的石锁上写着嘛，谁举起它，赏银百两，您就快把钱拿来，我还忙着哪！”

谁料聚合成的老板并不理会张大力的话。待张大力说完，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张老师，您只瞧见石锁上边的字了，可石锁底下还有一行字，您瞧见了吗？”

张大力怔了。刚才只顾高兴，根本没瞧见锁下边还有字。不单他没瞧见，旁人也都没瞧见。张大力脑筋一转，心想别是老板唬他，不想给钱，以为他使过一次劲，二次再举不起来了，于是上去一把又将石锁高高举到头顶上。可抬眼一看，石锁下边还真有一行字，竟然写着：惟张大力举起来不算。把这石锁上边和下边的字连起来，就是：凡举起此锁者赏银百两，惟张大力举起来不算！众人见了，都笑起来。原来人家早知道惟有他能举起这家伙。而这行字也是人家佩服自己，夸赞自己--张大力当然明白。

他扔了石锁，哈哈大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