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者（组诗）

留守者

每一次回乡，总能看到

一些田块，把自己交给草，总有一些

死守最后的农耕文明

在夜里，它们挤在一起取暖

也商议国策

怜悯一个人生一个活的父亲，它们情愿让草霸占

月光下，它们有一样的轮廓

风在草尖上走过，和在麦芒上，一样

不论怎么吹，都只是白了父亲的头

2017.12.7

隐身者

溪水拐个弯，不见了

流于时光，或者没入泥沙

蝴蝶拒绝为一朵花，扇动翅膀

市井里的风暴，一声高过一声，辩论在进行

飞鸟不出，它们拒绝为枯败歌唱

葬身火海的森林，朽木上的绿色是仅存的春天

不一样的黄昏，一样的灯盏

刚准备好为你擦亮生活的眼睛，你却走进了暗黑

2017.12.7

守望者

落日准时打卡，黄昏

在山头割过一刀，血涌出来

提早黑夜到来，是冬日的专利

点燃树梢，而后悄悄没入深水

抽旱烟的老者，点亮村子的灯盏

烟雾裹住他，单薄的身子，也加重村子的暮色

他的希望在烟头上，和一点点磷火中

那些深浅不一的

惆怅——在风中，忽近忽远

2017.12.7

替代者

多盖些，今冬无雪

只能靠这些黄土，保湿取暖

母亲菜园里的两垅葱，一直在演绎

关于生命的传说

许多生命她们死了

却有另一种事物替她们活着

像清明，给母亲坟头添土

捂住地层深处得余热，守门的草才能长得更旺

母亲走了，春天替她活着

人间的草，一年穿一次绿衣，脱一回黄装

2017.12.8

狩猎者

这几年，村子里的葬礼，一场比一场阔气

山上的坟头一座比一座厚，碑一座比一座高大

看不到一场像样的婚礼

这不是对比，难得的是山上的草

一波一波跑下来，不计前嫌，早些年被无数次割倒过

它们长在马路上，墙头上，房梁上，屋檐上抚养后代，看家护院

2017.12.8

执火者

炊烟跌落的地方，没有人来

没有谁愿意，把自己交给，这一片废墟

在人间，有多少人在不断交出自己

风，在一寸一寸加深，村庄的伤口

草，一片一片的治疗、补救

死守过往，我寻不到出路，头顶罪恶

野花还在扛着春天，奔跑

枯木的根部，举着生命，绿色的火焰

我迟归的跫音，敲不碎村庄的宁静

2017.12.8

归隐者

踩着暮色，身后的山

一步一步升高

霓虹点燃城市的夜空

遥远的村子，灯火在父亲的烟头上

忽明忽暗。飞鸟的叫声

只在梦里才能唤醒，石头的心，草尖上的露珠

再走一步，便归于闹市的唱词里

分不清流水、蛙鸣、蟋蟀叫

桃园盖在花灯之下，醉在米酒中的人深知其意

头顶月光的居士，把自己的一生，交给

青灯佛卷。我脚踩平地

像从来都未曾远行过，像这个人间从未有过高低

2017.12.8

雕木者

与其说群鸟、森林、花草、村庄，这些生命

在一截枯木上，倒不如说

所有的一切事物在张木匠的手里

荆棘在他的利斧之下，臣服

生活的刺，半生都没有拔出来，在心上

只有打棺材时，才能减轻疼痛

他把村庄搬在根雕上，还不忘镶嵌一颗石头的心

以防有一日，村子低过一棵草

心不会痛。他心上的疼，只有家乡的酒最懂

风扬起他头上的白雪，同村庄山头上的白发

一样令人心生敬畏

他们相互勉励，使患了肺疾的村庄，屹立不倒

日头快要被黄昏割倒

他要赶在夜幕来临之前，做一个箱子

装下他一生一世的作品，还有他自己

2017.12.8

拼图者

喜欢雪，却不敢脚踩

饱含生死别离的小眼睛，多像母亲

看着人间

看着父亲在黄昏里走进暮色

看着雪

落在父亲头上

憋足了劲，努力要盖上的事物

总是探出头来

仿佛母亲正在庄背后的雪地里

不断得一个人刨

母亲想自己埋了自己，顺带着

埋了她悲苦的一生

一个悲苦的人，临走还不忘

给儿子示范一次

卑微的一生，该怎样完整地过

2017.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