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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东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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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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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之函

天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也许是灰色也许是暗蓝,阴沉的基调遍布天空,我是在一片他国的土地上,而异国的大陆上最让人感到亲切的除了那些黄色的面孔就是遍地的麦当劳肯德基。

我大概是坐在肯德基里,呆滞的眼睛盯在电脑屏幕上,眼神涣散。对面是我的公寓,出入的人并不多,天气冷到要让人竖起衣领,我坐在那里大概是要等人,可是我忘记我等的人是谁,他的面孔已经记忆不清,我就坐在那里盯着电脑,手边的汉堡腾腾地冒着热气,上边缀着些番茄酱,一个穿风衣的男子走了进来,我递给他一叠资料。我和他并排走出,我们谈了许多,内容记忆不清,他的嘴巴开合似乎只有一个词,老屋。

                                                                         

“这就是全部么?”

面前的风衣男抖抖手中的纸问道,他的面孔慢慢地清晰了起来,看上去很威严的一张国字脸,没有胡子,不戴眼镜,没有皱纹,脸上散着活泼的气息,就像草原上的牧民。

 

“嗯,其实这场梦已经过去许多天,我现在是一点一点地回忆着把它写出来,记不清不是很正常么。”

我抬起头来使自己能看得清楚周围。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宾馆里,那种标准的连锁酒店的装饰,毫无新意的床和家具,略刺鼻的消毒水味。凭着意志力,我努力把眼神集中起来,右边是窗户,可以看到天上的云很近,而后一阵虚弱感袭来,我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一粒粒金点崩在黑暗里,我躺在床上等着金点的消失,这是一个很难受的过程,脑袋在紧绷,眼睛以及它相邻的部位都传来痛感。

 

“这就是全部吗。”

风衣男的声音在这个时候钻了进来,我的脑袋随着他的话音一抖一抖,在话音消失后脑袋终于不再颤抖,而我也在风衣男的逼迫下开始回忆那梦境。他说光说没用,你再试着写一写。于是他给我找了一支铅笔,一张宾馆里点菜用的纸,粗粗的铅笔在纸上印出来难看的痕迹,再混上我的手印,就像一块抹布。

 

你还记得那栋山上的石屋么,我在石屋里,屋里密不透风,木床坍塌斜倚在墙角,蜘蛛编织着它的王国,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金色的灰尘一粒一粒的飘舞。

 

“嗯,是个石屋,你在石屋里,然后呢。”风衣男的声音把我从金色灰尘里抓了出来。似乎有灰尘堵在我的嘴里,也好像是蛛网。

 

一只手在我脸上抹来抹去,手上有一点汗,很温暖,似乎很胖,捏在脸上很舒服,脸上的异物感被这手捏来捏去捏没了,等我睁开眼睛,是一张胖乎乎的脸,记忆告诉我这是我的表妹,记忆给我和她的一种亲热感、血缘应有的归属感。可我却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

 

“我在石屋的后边”。

 

“嗯,我知道,你在本子上写着:

 

石屋背对着你,像一个老人。”

 

风衣男翻了翻本子抬头说。他的旁边摆着一碗泡面,叉子插在泡面碗上,热气似乎要把它顶出去。泡面冒出热腾腾的气浪,叉子搅动着面条,风衣男吹一口气,他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张桌子,他吸了口汤把泡面放下,面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似乎是牛肉的味道,也有着火车上火腿肠的味道。风衣男说“我吃的都是你吃过的,我闻到的都是你曾经遇到的味道。接下来呢,你的表妹给出现在你面前,给你拨掉蛛网你……嗯,被你家的老屋扔出去了?”

 

我家的老屋?我问了问我的记忆,就像是翻开一个笔记本,检索老屋,记忆告诉我:

老屋是姥爷在果园里用石头一点点垒起来的屋子,我小时候在这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它是和一片果林,一只老狗牵连在一起的,后来果林被伐了,老狗死了,就剩一栋石屋立在山坡上。

 

西北方向有流星坠落下来,就坠在老屋后边的那片荒地里,我和表妹跑过去,一看,是个很漂亮的鸟笼子,里边有只白色的鸟,那个鸟笼子可以用很多词来形容,精致、金光闪闪、曲直有度、握把圆润,可是记忆最后就给了我惊艳两个字留下来。表妹想要这个笼子我们吵了起来,最后她要那只鸟,我提着这个笼子。

可是提上笼子的我又觉得那只鸟曲线圆润,充满着诱惑力,我似乎想从她手里把那只鸟抢了回来,鸟回头看着我,我看着那个黑色的小眼睛,似乎被迷住了,就那么站在原地。这时候又有一道红色的光落下来。

 

“哦?然后呢。”风衣男问。

“没有然后了,我忘记了。”

 

风衣男不知该说什么欲言又止。

 

“后来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就记得那道红光落下来,后来世界似乎又变成了白色。但是我都忘记了。”

 

风衣男继续翻着面前的那个本子,泡面不知不觉被吃掉了一半。

 

“我充满着一种负罪感,在做完那个梦之后。”我的眼睛盯着泡面,他已经勾起了我的食欲,可是梦的真实感却使我阵阵干呕。这种想要满腹的欲望和排出的本能在我的身体里旋转,让所谓的负罪感更真实地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嗯,我知道”风衣男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你对表妹有一种愧疚,你觉得不该那样的嫌弃她,即使她对你做了让步你当时依旧对她怀有那种恶感,你觉得像她那种人要推开的远远的。而且她身上怀有你曾经做过罪孽的事情,即使当时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都在你的童年留下的很深的印象,你至今也不知道她是否对你的态度有印象。”

 

“都过去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排斥感和食欲消失不见,风衣男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泡面随着氛围凝固起来。

 

“是的,所以你们对过去的事情都绝口不提,见到的时候脸上堆出笑容,没人知道它是被忘记了还是时刻被谨记着,你希望得到她的原谅,但你又觉得这种人配不上你的道歉。

她小时候是唯一能吃过你的人,你觉得你在哪里都比不过她。”

 

“对,可是你看她现在多胖,结婚了也胖,过几年她会和那个所谓的妹夫生一个孩子,走路的姿势泯然众人……你为什么总是提我小时候的事情,你又知道什么。”我似乎是从梦中惊醒,梦的真实感淹没而来。

 

“我知道你很久没回去了。”风衣男说

 

不,我每次回家都会回老家去看看的,老房子砸了又盖,院里种了新的绿植,就是不再有猫狗的声音了,但依旧会有蝉和柿子从树上掉下来,我想着以后一定要带着我的女朋友来这里看看我小时候待过的地方,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我知道,但是你确实好久没回去了,从你不知何时离开的时候,你就没回来过。”

“我每年都回去,逢年过节。”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

“我进不去,其他人也进不去。我们都被老屋赶出来了。”似乎是一股颓废的情绪淹没梦境。我的羽翼低垂。

 

“不是你们离开了老屋么。”

“这不重要,那里已经荒了,我们留在那里毫无用处,姥爷也走了,我们没必要留在那里,大家都是要往前走的,而且那时候我们都不懂事,我们都是跟着父母走。”

“所以就成了这个样子。”风衣男收起了泡面,屋里料包的味道散去,我的食欲消失不见

 

我的脑袋又开始紧绷了起来,刺刺的痛感紧箍着我。

 

“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们把以往的事情盖住,用未来的事情来遮盖住现在的不堪,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可是结果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互相都不了解,就算有着血缘关系却总是堆得满脸烂笑,我感受不到那种牵连了,没有了老屋我们什么都不是。”

 

不对,风衣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还有鸟笼,你还有那只鸟,你的表妹不是把它让给你了么。”

 

“不!这是个噩梦,我告诉你后来我梦到了什么!我被关在鸟笼里,鸟在外边看着我!我对那只鸟十分迷恋,迷恋它饱满的胸部,迷恋它光滑的羽毛和洁白的翅膀,迷恋它那细腿迈开时的微妙频率,我被它迷住了了你知道么,我在笼子里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哪种角色,可是这是个噩梦!它在笼子外转着圈看我!你懂么,那种被一只鸽子转着看的感觉。”

 

“嗯,我能理解。”风衣男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用叉子寻找着剩余的面屑,“这种感觉我感同身受。”风衣男说。

 

“最让我恐惧的是它的眼神!你知道么,那黑色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让我发毛,让我毛骨悚然,让我就像是堕入无底的深渊,身边空无一人,我在呼喊的时候却看到那黑色的眼睛,这让我又闭嘴了,我至今依旧感到恐惧。”

 

“都这样。”

“可是我不一样,我抢走了我表妹的东西。”

 

“你表妹也抢了别人的东西,不然你以为为何她也回不去。”

“可是她已经结婚了,已经有了自己另一个家,马上她就会成为别人的老屋。”

 

“在她十八岁的时候?”

“所以她抢了什么?”

 

“这不重要,那个笼子就是笼子,没有什么,从老屋出来的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的笼子,你只是没分清哪个是你自己的。”

“那我现在怎么办?”

 

“你想想,这就是全部吗?”

“可是我都记不起来了,那些梦里的记忆模模糊糊,若有若无。”

 

“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本子也会。风衣男拍了拍他手里的笔记本。”

“那个本子到底是什么。”

“是你写出来的那些东西,你曾经记住的那些……梦吧。”

 

我朝摊在桌上的笔记本看了眼,我那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迹还在上边,手印也掺在其中。宾馆用来记菜名的劣质纸已经变成牛皮色的高档纸张。

 

“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直到你找到那个笼子。”

风衣男朝我走过来,在我耳边说了这句话。

“不对!你是鸽子!”我的语调因为恐惧变得尖锐,风衣男越靠近我,我对那双眼睛越来越熟悉。

 

风衣男又走回椅子那儿坐下,双手交叉。

 

“那你为什么不认为我是老屋呢,你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可是……”

“是你自己写下的这些信,然后我就出现了。”

“那你之前在哪里,我为什么对你这么熟悉。”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们看不到罢了,你们眼里只有鸽子鸽子鸽子,到处都是鸽子,跟你姥爷一模一样,鸽子又不是什么坏人。”

“那你?”

 

风衣男又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睛,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以前的人和鸽子的关系可不是像你们这样的。而且,你怎么知道你不是鸽子”

 

在异国的大陆上,我递给风衣男的那叠材料字迹逐渐清晰,首页明白地写着“梦境之函”四个大字。

“走了,我会再来看你的。”风衣男朝我挥挥手,消失在街道尽头,留下一束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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