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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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主任给国庆派来的助手叫王军，第二天刚上班就来到了国庆办公室。他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四方脸，偏分头。他自我介绍：在部队开过几年车，来农行后在保卫股当干事。国庆简单向他谈了近几天要干的工作，并告诉他要保密，不该说的话，出去绝对不能说，还要准备吃苦。他笑了笑，爽快地说：“钟行长，没问题，有啥任务你尽管吩咐，保证出不了差错！”
国庆与王军骑着自行车出了支行的大门，不到十分钟就来到地处县城边缘的新城营业所。前一天晚上国庆就打电话通知了张百顺，让全体人员在所里等他，他有事情和大伙儿商量。所以等国庆和王军走进营业室时，张百顺已告知大家一个刚刚调来的副行长要来给大家讲话，营业所的全部人马静静坐在营业室里等候了。
国庆离开龙城支行四年，行里增添了不少新面孔，他一走进新城营业所的营业室就发现已经叫不全大家的名字了。国庆落坐以后，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盖着三角章子的信汇凭证复印件，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同志们，我今天来咱营业所是想请大家帮我弄清一张会计凭证的来龙去脉，这关乎到我们支行的信誉和客户的经济利益，请大家认真对待！”说着他举起手里的信汇第一联，说：“这份信汇凭证是我们新城营业所三个月前签发的，汇款单位是‘龙城县百达贸易公司’，收款单位是河南省郑州市一家百货公司，金额10万元。汇款时间是今年的2月2日。大家先把这张票据传阅一下，好好回忆回忆，看看是谁办的这笔业务。”说着将票据交给所主任张百顺。在票据递到张百顺手中的一霎那，国庆的目光不禁在他脸上盯了两三秒的时间。张百顺是两年前从青山县农行调来的，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魁梧的身材，黑里透红的脸堂方方正正，高高的鼻梁，两道浓眉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形象。他接过信汇票据，用一副很镇定的眼神只在票据上瞟了一眼，就递给了坐在他身旁的会计员李玲。
李玲是1979年被招进农行的那一批新职工，在黄龙地区的干部培训班经过三个多月的培训后，一直在会计岗位上工作，几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是所里公认的好会计。国庆注意到，当她拿到那张票据时，立刻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盯着它看，显然是第一次看见这张票据。她首先仔细地审视着那个三角章，三角章的字体清晰，她拿出抽屉里的三角章与票据上的章子比对了一番，然后十分肯定地说道：“确实是我们的章子，没问题。”她又看了填写票据的文字和数字的笔迹，显得有些茫然，这笔迹很生疏，从来没有见过。最后她看了签发票据的日期，是1985年2月2日，恰好过去三个月了，她没有言语，把票据递给她身旁的出纳员高磊。出纳员高磊也是五年前农行回复不久调进农行的年轻小伙子，平日不多言语，但工作认真、细致，从没出过差错。他接过票据看了一眼就递给他身旁的营业所副主任陈义。老陈快六十岁了，在银行干了几十年业务员，1979年农行恢复建立后才被提拔为新城营业所的副主任，他掏出老花镜，拿着票据看了半天，不置可否地递给了信贷业务员小刘。
票据即将传阅完毕的时候，国庆说话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大家看完这张票据后，不要急于发表意见，希望认真考虑几个问题，1、是谁办的这笔手续？2、谁知道百达贸易公司这笔业务的来龙去脉？3、针对这张票据，你有什么想法？大家考虑好以后到二楼会议室来，我在那里等着。”说完，他就和王军俩离开了营业室，来到二楼会议室等。
第一个走进二楼会议室的是会计员李玲。3
王军第一次陪领导与人谈话，还要做记录，确实有些生疏，他手里举着笔，眼看着笔记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看见李玲进来，赶紧趴在桌子上，低着头静静地等着李玲发言，生怕漏掉一个字。国庆抬头瞅了李玲一眼，笑着说：“李玲，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听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你可能发现了什么。”
“钟行长，我向你保证，汇票不是我签发的，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它。我刚才查了2月2日的现金账和会计票据，发现那天我确实在营业室上班。我刚刚又查了日历，那天是腊月十三，是个逢集日，腊月十三是一年中比较大的一个集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来办公的人非常多，我一整天都没离开过营业室。如若不是我签发那张票据，谁能在我眼皮底下，偷偷签发了那张信汇票据呢？根本就不可能呀！”
听了李玲的叙述，国庆微微点了点头，将票据递到李玲的眼前说：“你看，三角章子上的日期是那一天？”
李玲接过票据，仔细一看，拍了一下脑袋说：“哎呀，我怎么那么粗心啊！这三角章上日期与票据签发的日期不是一天嘛！三角章的日期是2月5日，那天应该是腊月十六，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我的一个同学结婚，我请假了。我将办公用的印鉴都交给了张主任，你叫张主任再回忆一下，一定会弄清的。”
“李玲，这事出去先不要说，你叫出纳员高磊来一下。”
高磊进来了，还没等国庆问他，他就说：“钟行长，我并不知道这桩业务是谁办的，但我发现签发这张票据时的那几天，百达贸易公司采购员许永发到我们营业所来过好几趟，是不是就是来办这笔汇款？可我那几天没请过假，却并没有见过他来办过任何手续呀！”
“高磊，请你回忆一下，2月5日，也就是腊月十六那天，你上班了没有，你是和谁一块上的？”
“我上班一般都是和李玲一起上，但二月初那几天，我一直在，有一天李玲请过一次假，并且李玲请假的那天是张主任和我一块上的班，我算算是哪天呢？”他扳起指头算了半天，忽然说：“腊月十六那天是张主任顶替李玲和我俩上的班。那天柜台上比较忙，因为快过年了，换新钱的人比较多，而办会计业务的人几乎没有几个，张主任是负责办会计手续的，还帮我给顾客换新钱、维持秩序和复核。”
“那天有人办信汇吗？你见过百达贸易公司的那个采购员吗？”
“没有，肯定没有，不然你再问问张主任吧？”
“好，你叫张主任来一下。”
张百顺来了，但他一口咬定去年腊月那几天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叫许永发的采购员，还说那家伙是个无赖，他平日很少理他。当国庆问他：“腊月十六那天，你顶替会计上过班吗？”
“我顶替过李玲上过班，有时候所里人员忙不过来，我和陈主任俩在营业室顶班会计出纳上班是常事。”
“你顶替李玲上班的那天，都办过什么会计手续？”
“办过几笔取款手续，但没有一笔汇款手续。李玲给我留的那一盒章子，我只是把上面的日期更换了一下，就再没动过，第二天早上就原封不动交给她了。”
“听说百达贸易公司采购员许永发那几天来了营业所好几趟，他找你究竟要办什么事？”
“也许他到所里来过，但没有见过我，我不知道这些情况。”
和国庆谈话的最后一个人是新城营业所副主任陈义。等国庆问到百达贸易公司采购员许永发时，陈义沉思地说：“所里和许永发较熟的就只有张主任了。许永发那家伙是个势利眼，给他办不了事的人，他理也不理你。能给他办了事的人，他可以给你磕头、叫爷！春节以前还有人见许永发和张主任在街上一个小饭店里喝酒，听说那天张主任喝多了，还出了洋相！”
告别了陈主任，国庆和王军骑着自行车往支行赶，他心里一直想着张百顺和陈义两人截然不同的话，他在心里反问自己，张百顺与许永发之间究竟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呢？为什么一提起许永发，张百顺就讳莫如深呢？并且汇票第一联上盖的三角章的日期是2月5日，恰好是他管理着三角章子的日子。看来这张银行汇票的第一联，和张百顺脱不了干系。
当天晚饭后，郭行长来到国庆的宿舍兼办公室，并特意拿来一副象棋，要和国庆杀一盘娱乐娱乐。国庆好久都没有摸过象棋了，微笑着说：“我这把式不行，请你手下留情！”
“我也是玩哩，不一定能下得过你。”
他俩摆开了棋盘，说着笑着开始厮杀起来。两盘下来，国庆根本就不是郭行长的对手。抛开经验、谋略不谈，仅从双方的脾气、性格来说就大相径庭。国庆是个急脾气，老爱用“当头炮”，还经不住对方引诱，总是“上当受骗”，一不小心就钻进郭行长的圈套。下到最后，就是让他连悔五步也不可能获胜。而郭行长老谋深算，沉着应战，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让你无法招架。国庆连连认输，收拾了象棋，谈起了白天在新城营业所的战绩，郭行长听了，高兴得直拍手，他说：“好家伙！你一出马，就有这么大的收获。还需要哪些协助，你就提出来。”
“调查工作刚刚展开，结果如何还不能肯定。我先摸摸情况，有好消息及时给你报告！”
新城营业所汇票一事，尽管还没有彻底查清，但听了国庆的汇报，郭行长还是感到一阵轻松。他觉得有人为他分忧解愁，立即觉得身上的负担轻了，心情也轻松愉快起来。
国庆带着王军在新城营业所初步了解情况后，心里有了底。次日一大早赶到百达贸易公司，继续询问汇票的事。叫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竟遇到了非常意外的情况。
他俩来到百达贸易公司，没费劲就找到了公司经理和会计。经理承认年前曾从郑州市进过一批服装和百货，价值10万元，是许永发经办的。国庆放了心，觉得有货在就好，10万元对百达贸易公司来说是小菜一碟。但等国庆问道：“既然服装和百货都收到三个多月了，为甚么货款还迟迟不付给人家呢？”
“谁说我们没付货款？服装、百货运来当天，当公司保管员将货物查点清楚以后，许永发就将10万元货款一笔从公司会计上领走了，怎么能说没有付款呢？”公司的会计有些奇怪地问。
“ 郑州百货公司来人找到我们银行，拿着我们开的信汇第一联，硬说10万元汇款一直没有到账？”
“我们付的全是现金，就没有用信汇！要办信汇也应该是我去办呀！我怎么能不知道？”公司的会计反问道。
国庆拿出信汇第一联让会计看。那会计看了看说：“哎呀，糟糕了！这是许永发的笔迹，公司经理和会计的章子也是假的，这家伙可能与你们银行内部人合伙搞了这张假汇票，骗了人家河南人。”
“我们也是这样的看法，很可能是一桩内外勾结的诈骗案！请你配合我们，尽快抓住这些蛀虫！”国庆接着问：“许永发呢？”
经理说：“他不是我们公司的固定职工，是一个满天飞，平时，我们根据他给我们采购的货物量来给他提取报酬，好几个月都不见了。”
“早让公安局逮起来了！前几天我在街上碰见他的一个亲戚，说因为诈骗，还被押在县看守所里。”会计气愤地插了一句。
在县看守所的审讯室里，国庆、王军和百达贸易公司会计在看守人员的陪同下，共同审问了许永发。
许永发被看守人员押进审讯室，坐在那张固定在地上的铁椅子上。虽然低着头，却偷偷的斜着眼睛向坐在他对面的国庆他们瞅了一眼，当他的目光与百达贸易公司会计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他的头立刻低下，脸色变得煞白。
“许永发，你认识他吗？”国庆用手指了指身旁的百达贸易公司会计。
“认识。”许永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是农业银行的，知道我们找你干什么吗？”国庆厉声问道。
“知道，为那10万元汇票的事。”
“许永发，一五一十从实招来！”看守人员喝道。
“我说，我说。”许永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断断续续地开始了叙述。“去年腊月初几儿，一个朋友向我催要5万元欠款，我很着急，就去找农行营业所的张主任贷款，去了几次都贷不出来，我就想了一个歪方子。”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来偷偷向看守人员瞄了一眼。
“痛痛快快地说，不要转弯抹角！”看守人员又吼了一声。
“是，是。那几天，百达公司正迫切需要一批服装和小百货，要我组织货源。我平日就和郑州有关系，一个电话就说妥了。为了骗到这笔货款，我就对我们公司的经理说：货是有，但马上就过年了，人家要现金。经理为了赶上腊月销货旺季，就答应了。与公司说好以后，我便去农行新城营业所找了张百顺主任，在他的宿舍里见了他。我说：‘张主任，贷款不行，你能帮我在其它方面想想办法吗？’他说：‘就咱俩的关系，只要我能办得了的，你尽管说！’我听有门，拉着他出了大门，到对门西关酒店，要了两盘酱猪蹄，一瓶二锅头，在吃喝中我对他说：‘你给我签发一份10万元的信汇，别怕，不是真的汇款，我只要第一联就行了，但一定要盖全你们银行的印章，要和真的一样。事成以后，必有重谢。’喝完酒以后，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给我找了一份空白信汇票据，我将票上内容填写齐全，并盖上我事先就刻好的百达公司的一套假印鉴，便交给了他，他说不能太着急，得凑机会。事隔一天，他将盖好章子的信汇第一联交给我，说：‘打死也不能说是我给你办的！’第二天我就赶到郑州，对百货公司经理说：‘10万元我已给你用信汇汇出来了，这是银行给我的回单，不信你可以将这回单压在你这儿，先给我把货发走。旺季到了，时间不等人啊！’经理开始还有些犹豫，但考虑到我经常与他打交道，再加上有银行的信汇票根（第一联），也就答应了。龙城百达贸易公司收到货以后，当天就付清了全部货款10万元现金，我拿出两万元送给张百顺，又请他喝了一顿酒。就是这些。”说完，如释负重地长出了一口气。
出了县看守所的大门，国庆他们几个都很高兴，但他对王军和百达贸易公司的会计说：此事还需要保密，不要打草惊蛇。
下午回到支行时，国庆才发现这天是星期六，行里的同志们大都回家了。就连好久没回家的郭行长也不在行里。国庆也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一趟。哪知，他刚一进门，母亲就说：“晌午你银行里有一个汉年（指中年男人）来过家里，硬要给放下一大包东西，就走了。我吵着不让他丢下这些东西，可他说这事你知道。”
“那人是个什么样子？”
国庆走进厨房，看见厨房的瓮盖上放着的一大包罐头饼干及几种水果，还有一条“中华”牌香烟，两瓶高度汾酒。国庆有些疑惑，这人是谁呢，为什么要悄悄来家里送这么多东西？
“高高的个头，胖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母亲回忆着描述道。
国庆一拍自己的脑门，说：“我知道是谁了。妈，今后不管谁来送东西，你们都不能收。万一推托不过的话，你就先收下，可千万不能动，等我回来再说。”
“我知道，咱还能平白无故地收人家的东西？他放到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动。”母亲笑着答道。
第二天回到城里，国庆提着那一大包东西来到新城营业所张百顺的宿舍。张百顺一见到国庆提着那包东西，就立刻显得异常慌乱。脸涨得像猪肝一样，嘴努了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国庆将东西放下，说了一句“张主任，东西给你放在这儿，有啥事情，请到支行来谈吧。”
星期一下午，在郭行长办公室里，张百顺低着头，给国庆和郭行长两人一五一十交待了他与许永发合谋、勾结，利用假信汇骗取10万元的过程，与许永发交待的没有多大出入。
听了张百顺的交代，郭行长严肃地说：“百顺，犯了错误就要纠正，先把人家那10万元尽快还了，争取宽大处理才是。”
次日早上，国庆带着人事股长来到新城营业所，向全所人员宣布了对张百顺停职检查的处理决定，由陈义副主任主持工作，并从即日起，在全所开展全面整顿。离开新城营业所时，国庆向陈义副主任交待：整顿中，要注意收集群众对张百顺的反映，有情况要及时向支行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