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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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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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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上的“牛锅头”

                                                            杨翰全


  小时候常听父亲说,上世纪50年代末,他在村子里担任过村干部、教师,偶尔还跟着成年人沿着古代内地商人常走的几条线路做“龙圆古币生意”,有时候经平山—河东—遮岛—盈江平原—昔马到缅甸的勒心(或盈江那邦到缅甸的),有时候经平山—小厂—大厂—杞木寨—芒东—护国—陇川到缅甸的洋人街。

无论是走哪条线路,去时都要背着二三百对龙圆花钱,回来时背着几捆洋线、几件大布、靛青原料(染衣服的原料)及一些国内紧缺的日常用品,松闲时候,又将购回的货物沿腾冲团田一响石板一龙陵龙江一囊等一镇安等地出售。太阳和月亮轮流睡觉,父亲和母亲轮流着。生产队的农活繁忙时,母亲背着幼小的哥哥,翻山越岭、追赶太阳去“外卖”。

父亲对古币很有考究,通过看锈、听音、手感、尝味、看色等环节,可以区分古币的真假、年代、成色,从而判断它的好坏与价值。在那个年代,全靠种田种地吃不饱,村民们饭只能吃半过饱,主粮中还必须掺合马蹄、芭蕉头、椤椤果、野蕨菜等野生食物,平日能吃到掺米的杂烩,那是难得佳肴。即便是大年三十,能宰上一只鸡,吃到一顿白米饭,可谓是奢侈的浪费。为了增加一些收入,让村民们多吃几顿米饭,生产队组织了一批牛帮马帮到盈江-缅甸等边境抓“副业”。村民们听说,边境一带是夷方,全年疬烟瘴气,一旦发了摆子病,如没及时医治就会死人,谁也不愿意抛开家人去冒险。经过生产队大会集中讨论,大家认为父亲教过书、有文化,做过会计、能说会算,做过古币生意,跑的路多、朋友多、见识广,于是就推举他为生产队里的“牛帮负责人”,称为“牛锅头”。

在合作社时期, 牛帮成员一般由五、六个年轻人组成,“牛锅头”“马锅头”都是牛帮马帮的首领,既是直接的参与者和经营者,也是赶牛赶马人的雇主;到了人民公社的年代,私人做小生意被禁止,一切都是集体的,“牛锅头”、“马锅头”自然是归为公家所有。每跑一次陇川一一洋人街或盈江一一那邦,来回得十一二天,在崎岖不平、陡险狭窄的山间古道上,一程又一程,一站又一站,去去来来,随时都有遭遇野兽、毒蛇、蚂蟥、暗蚊袭击的危险。虽然如此艰难,但收入除了开销,也所剩无几。

俗话说,“穷走夷方急走场”,意思是说没有办法的人才去“走洋脚”、赶马赶牛,要赚钱还是到烧砖场、玉石场干苦力。为了多赚一些钱,肩负着“牛锅头”的父亲,带着杨家国、余祖寿、杨国昌、闫信昆赶着生产队仅有的两首牛(5匹为一首)1匹马去“抓副业”,先是生产队每人每天补助12个工分,折合人民币5角钱,所有收人全部交生产队,后来生产队作了一些调整:每天每匹马交生产队租金2元,取消工分和现金补助。别人从村上带着40元钱出去驮脚,回家时已吃光用光,还欠了生产队的债务,而父亲一年不到就提前完成了目标任务, 除去成本,每人还分得四五百元,伙计们高兴得合不拢嘴,自己也得到了生产队的表扬和奖励。

每走一路留一串蹄迹,每走一步留一片歌声,就像当年父亲他们经常唱的《赶马小调》一样诙谐有趣:

正月赶马正月正,黄道吉日出远门。

头骡走得仙鹅叫,追骡追得蜜蜂哼。

二月赶马二月乐,一心出门驮好脚。

锅头赶着头一首,哼着小调下关坡。

三月赶马三月三,土锅面前征隘关。

石头路上太难走,过了雨伞到曩烟。

四月赶马雨水落,热水塘外两条河。

人人小心把河过,不觉就到平山脚。

五月赶马是端阳,过了沙坝九保乡。

九保街上多热闹,小心头骡把人闯。

六月赶马人嚷嚷,遮岛有个海关房。

小心驮子别交错,交错驮子要赔偿。

七月赶马正立秋,陇川大路太难走。

陇川就像腾越地,只认收钱不爱修。

八月赶马渐渐热,跑了中国到外国。

外国发货将马驮,不用马驮用车拖。

九月赶马小阳春,年轻之人爱出门。

人人想着出门好,其实外面苦十分。

十月赶马闹嚷嚷,赶马之人日夜忙。

一心想着多多驮,攒得银钱转回乡。

冬月赶马正立冬,驮着好多上腾冲。

脚钱算得数十万,欢欢乐乐回家中。

腊月赶马完一年,来回赶马数十遍。

一心为了多驮钱,欢欢喜喜过老年。

赶牛赶马人的酸甜苦辣,只有亲身经历者才能休验,真是一路马蹄一路歌、一年辛酸一年收。

七十年代未,改革的春风吹向全国,德宏边贸开始活跃了,父亲抓住了机遇,省吃俭用,购买了几头壮牛,再租上生产队的原有承包牛、承包马,把行走迟缓的“牛帮”换成了行走如风的“马帮”,凑足两首重返故地重操旧业,带领兄弟五人搞搞驮脚运输,追赶太阳,常走的路线有四条:一条是腾冲城一一固永一猴桥一缅甸甘拜地一文么一赛罗坝;一条是瑞丽城一一斑岭一一木瓜坝一缅甸的皮塔山一一洋八公里一一八莫;一条是盈江卡场一瓦邦河一缅甸的三拜;一条是盈江铜壁关一那邦一拉杂一火焰山和八莫。

1980,开始建设盈江糖厂。糖厂建成后,盈江县人民政府了解到我父亲驮脚很有经验,便派人找到父亲,希望他承包糖厂砍驮运柴火的任务。于是,父亲凭着自己的胆识,抓住这次机遇,起早贪黑、埋头苦干,按照县政府划定的山林场地,雇了20多个工人伐木砍柴,父亲赶着原有的牛马,把木料和柴火交给糖厂,全力支持州里的重大工业项目建设。由于糖厂每天消耗量大,县里也追得紧,一时半月内很难于完成任务,父亲便从县里借了一些钱,又急忙赶回老家带上五个亲兄弟,雇了60多个砍柴工人,购买了25匹骡子、26头驮牛,雇了20多个年轻力壮的驮工, 全身心投入到砍运榨工作的大潮中。每年,父亲和他的团队都超额完成县政府下达的指标任务,父亲的财富也从“零”积累成了无榜之名的“万元户”,多次受到盈江县委县人民政府的表彰奖励,多次被评为“先进贡献者”。

从梁河山村来到盈江县城,带着牛帮、马帮,为盈江糖厂的建设作贡献,而且是名利双收,这是父亲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牛帮马帮生活,也是父亲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几年时间,被称为“杨氏五弟兄”的父亲和他的弟兄们在盈江起了“坎”,发了“财”,成立了货运车队,先后购买了东尼汽车、油罐车、东方牌汽车、140汽车、141汽车、北京吉普汽车、五零拖拉机、三五拖拉机、小拖拉机共9辆各式交通工具。当时,整个平山乡仅有10多辆汽车、大型拖拉机,“杨氏弟兄”的这些现代化交通工具在乡里算是占了很大的比例,加之拥有骡马、驮牛等大牲畜50多头,马铃声、牛铃声、汽车喇叭声响遍了整个小山村,杨氏五弟兄所在三合街马场坪子,处处生机盎然,闪烁着“勤劳与发展”之光焰。

父亲常说,自己富了不算富,大家富了才算富。当他捞到“一桶金”后,先后为家乡和盈江龙盆、盏西、白石头、广陵等景颇族聚居村寨义务修桥铺路、捐资助学。据统计,父亲免费开挖的便道路750余公里,架设桥梁2座,支渠涵洞35个,捐盖小学教学大楼2幢,村组活动室1栋,按1996年物价计算,折合人民币大约20余万元。

如今,父亲已73岁了。父亲常对子女说:“我是在这条古道上锻炼出来的、成长起来的,希望你们坚守好‘牛锅头’精神,凭真本事吃饭,踏踏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默默无闻地回馈乡邻,义务修路、文艺辅导,把“小孝”升为“大爱”,无论村里人还是村外人,只要熟悉的人都会翘指称赞:国忠!心中有国,国中有心,诸如名字响亮,平易近人,忠诚实在,模范!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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