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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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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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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

春分一过,就是清明。节气与节日水乳交融,从亘古到今朝。清明节日成为传统和传承。节日是一个触点,清明里落雨纷纷,那些已经故去的亲人或朋友会渐次闯入心房。

夜晚,在阳台上突然闻到雨的味道,土地、青草、淡淡的花香混在一起的味道,浓酽得化不开。推开窗,并无雨,剪剪春风拂来的春寒,不由得激灵了一下。回到卧室,趴在床上,脑子里构想着篇章结构。突然,耳边是一阵疾雨下落的声音,颇有些夏雨的匆忙急促,敲打着屋顶,这个春夜,除了雨声,再无他响。这清明的雨定是和着小杜先生的诗句来的。

雨声敲打在我的心上,想起了四叔。黝黑的脸,憨憨的笑,因为笑,双眼皮堆出了好几道褶子。夏天,是四叔光膀子的日子,灼热的日头给他的后背镀上了古铜的色彩。脖上总是搭着一条毛巾,吸着汩汩而出的汗水。累了,就蹲在地里抽上一袋冒烟,烟袋总是挂在腰的右边,随着走路左右晃动。

四叔是正儿八经的庄稼汉子,是村子里数得着的干活好把式。闷头肯干,吃苦耐劳,对于土地,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改革开放以后,好多家都想点小买卖挣些外块,四叔只会不知疲倦地侍弄土坷垃和地里的庄稼。

他里里外外一把手。每天早起,吧嗒着旱烟,蹲在灶边,烧火熬粥。四婶和我们是一个村儿的,和四叔是自由恋爱。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了大她7、8岁的四叔,图的是他的憨厚踏实。四叔一直宠着四婶,只要在家,就会帮着四婶做家务。

四叔直性,脾气倔,不会顺情说好话。用现在的话说,情商比较低。我父亲评价四叔,只会说愣话,说臭话。四叔说话,不管别人爱不爱听,有点儿不合时宜。印象中,奶奶最不喜欢她四儿这一点,当着我们一群晚辈的面没少数落四叔。那时候的四叔,不忤言顶撞奶奶,只是憨憨地笑着,显出不好意思。

他喜欢孩子,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宠着护着,甚至有些溺爱。他们长到能下地干活的年龄,四叔也从不支应去干,总是自己默默地起早贪黑干活。四叔喜欢我,每次看见我,脸上总是开花的笑意。记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我在和四叔五叔家的弟妹们在家门口玩儿,迎面来了辆牛车,慌忙躲闪间,跌了个四脚朝天,眼看着硕大的牛要踏在我身上,旁边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叫。一发千钧,赶车的的四叔一个箭步,勒住牛的缰绳,抱起已经吓得没有哭声的我。我趴在四叔肩头,他轻轻拍着我,极尽温柔地哄着:“不怕,不怕,好了,好了……”

初中毕业后,读师范,工作教书,离乡成家,与四叔见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在周末或寒暑假回家偶尔与四叔见面,四叔会喊上我的小名儿,脸上是我熟悉的恒久的笑容。

从未想到,强壮如牛、铁打的四叔,没吃过一片药,没打过一次针,突然间就倒下了。就像一座山轰然倒塌为一抔泥土。是一种莫名的病,说不出话来,吃不下东西。去医院,县里的和市里的,都没查出结果来。听家人说,四叔的儿子舍不得给花钱治病,四叔只能躺在自家的炕上听天由命。

人在疾病面前总是弱者,对于四叔,想抗争也是无能为力。仅仅几个月,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去看四叔时,他消瘦得没了人形。眼窝深陷成两个窟窿,脸只剩下一张松松的皮,胳膊、腿细得像麻杆,全身黑黄黑黄的。我健壮的四叔去被谁给偷走了呢?四叔见我来了,勉强坐了起来,靠在四婶儿的怀里。他嗫嚅着,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往下淌。表达不出来,眼泪是他最好的倾诉方式。我不敢哭,把泪吞到肚子里。

四叔走时,58岁。在农村,还算一个壮劳力。我想他还是少些遗憾的,毕竟儿子成家生子,不用他太牵挂。只可惜四婶,50出头,一个人生活直到现在。曾经问过妈妈,四婶怎么不另找一个老伴。妈妈说,四婶有糖尿病,没人会找一个生病的老伴。重要的是,四婶说过,她没有那个心了,肯定是四叔占满了她的心。在那间空荡的屋子里,其实四叔一直都在。去年冬天,四婶住进了医院。从住院到离世,只有20多天。她住院第一天大夫就确定为血液病,她的临床症状相当吻合。去医院看她时,嘴唇干裂出血,脸苍白红肿,手握着病床的铁栏杆,她说,满肚子的火在烧。四婶识文断字,她已知道自己病症的不治,她说自己的病和他外甥一样。他外甥是几年前突发急性血液病,在天津医院仅仅几天的功夫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从医院走出来,我脑子里是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听妹妹说,只是一夜的功夫,她的肚子就隆起了老高。这,是血液病最明显的临床表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再见到时,她已经躺在了四叔曾经躺在的那个位置上了。在自己寡居了10几年的屋子地上,她被停放临时搭起的木床上,头朝西,身上盖着黄布。头下,有正燃着的纸钱。她进医院前,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卖掉了养着的一群鹅。她和五婶说,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听五婶说,她说这些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没有任何悲戚的感觉。她在自己的土炕上,那个遍布着她对四叔思念的土炕上,吐尽最后一大口鲜红鲜红的血,含笑而去。像一阵疾风,转瞬即逝。

父亲弟兄六个,四叔是走得最早的一个,几年后,二伯去世,去年,大伯过世。转眼间,已经10几个年头了。如果四叔在的话,和我妈妈同岁。年前,父母喜迁到城内楼房时,五叔和老叔来时,我突然就想到了四叔。如果四叔在的话,该多好,就多了一个替父母乔迁高兴的亲人。脑子里抹不掉的是四叔的笑容、他黝黑的脊背和他病中的情形。

岁岁清明,今又清明。

夜雨敲窗,春风里,纷纷扬扬。恍若四叔在不远处守护着我。清晨,碧空如洗,澄澈清新。在公园空场上,我放飞了一只风筝,剪断拉线,让它随风,飘向那个世界,捎去我对四叔的怀念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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