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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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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幸福的庄稼

若干年前,我们都是一棵棵多么幸福的庄稼或者野花野草,脚板、根须离大地母亲温柔博大的怀抱多么近,生长得多么茁壮茂盛,多么滋润潇洒啊!可是,如今我们已经根须卷曲,茎干枝叶蔫瘪萎缩,整天耷拉着个脑袋,精神萎靡不振,不成个庄稼或者花草样子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们这些庄稼和野花野草,就是缺乏泥土,缺乏地气,缺乏乡村的新鲜空气和明丽阳光啊。

每天早晚,总可以见到有很多老年人光着脚板,在龙江公园的鹅卵石小径上走路。据说,这样走路,小径上密密麻麻的的鹅卵石就按摩到了脚板上的穴位,这是很好的锻炼方式。我知道,这种说法可能很有道理。我学习过气功,知道人体五脏的门户穴位都在脚板上。

但是,我知道,这还是对泥土的一种怀念,对泥土的一种回归,对家乡的一种乡愁,和对童年的一种追忆,是对往事的一种梳理。

他们白白的脚,不见一点泥土或者灰尘,好像庄稼的根,被拔出了泥土,洗得干干净净,但是却失去了生机。他们在鹅卵石小径上光着脚板来来回回走,好像是想让好比庄稼根的脚跟上沾点泥土或者地气。

很多人,童年、青年时期都生活在乡村里,本来就经常要光着脚板走路,脚跟就像庄稼根一样长期、经常深深扎在泥土里,那时,脚跟和整个人都长得像庄稼一样茁壮,何曾要这样专门光着脚板走路呢?

也倒是,离土地太远了,五腑六脏怎么能不出问题呢!人毕竟同其他生命一样,同草木一样,是一种生物,离不开泥土,离不开地气。乡村生命,离开泥土到城市里生活,离开得久远了,对泥土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回归渴望。泥土、石头、乡间小路、山脉、溪流、庄稼等东西对寓居在城市里的乡村生命,有一种强烈的呼唤、诱惑,一种强大地气的呼唤。

寓居在城市里的乡村生命,接不着地气,就蔫头蔫脑,精神萎靡不振。譬如阳台里、花盆里的花木,譬如鱼缸里的鱼虾和水草,譬如笼子里的小鸟,譬如寓居城市,脚跟只能踩在水泥地板上的的乡村人。

我们乡村人的脚,也好比我们的庄稼、草木和花卉的根,得扎在泥土里,才能吸纳到丰富的地气,和充足的雨露。

扎根在柏油路面上,或者扎根在水泥地面上,我们这些乡村生命没有这个能力。虽然我们知道,泥土就在柏油或者水泥地下面,但是好像是隔着玻璃屏幕的一个梦,已经遥不可即了。

广大的乡村世界里,有厚实松软的泥土,我们可以经常光着脚板在里边走动,就像一尾鱼,在溪流里自由游动,就像一把犁,在土地里随心翻犁,就像一个农夫在恣意耕耘自己的土地,那种惬意,那种舒服,不言而喻。

生活在乡村里,出门下地,就光着脚板,或者上山放牛,也光着脚板。下雨天,去上学,就光着脚板,出门做事,也光着脚板,任由软软的稀泥如同淘气的小鱼,从脚趾缝里溜过,那种凉丝丝、滑腻腻的感觉,很舒服,很惬意。

或者是光脚趟过自家的田地,黑黝黝的软泥滋溜溜从脚下滑过;或者是光着脚板走在村土路上,任由泥土的芬芳扑入鼻孔;或者是光着脚板爬山山坡,任野草、泥土甚至树枝树叶在脚下硌脚;或者是绾起裤脚,光着脚板趟过溪流,任溪水、沙粒和碎石从脚下溜过……这一切都是那么美丽,那么充满强大的地气和生机,地气好比一股股强大的暖流输入初春的草木,好比一股新鲜血液输入一个垂危的生命,好比一股石油流入一辆冰冷得即将熄火的汽车。所有的乡村生命,因为光着脚板,扎根在泥土和地气里,扎根在母亲的怀抱里而生机勃勃,生机不可遏制。

离开乡村和土地太远的乡村人,寓居在城市,好比一棵移栽到城里的花草或者庄稼,本身就有一种背井离乡的孤独感,有一种强烈的乡愁。回是回不去了,正像他们当初闯进城市一样很不容易。一种强烈的乡愁,就如同虫子一样,夜夜来啃噬这些背井离乡的乡下人的心。

寓居在城市里的乡下人,水土严重不服。其实这么说还不准确,因为城市里没有泥土,水也是漂白粉味道浓得辣舌头的自来水,没有乡村人家用竹子接进水缸里的泉水甘甜,特别是没有那种带着泥土味道的、芬芳甘洌的水土味道。

应该说,乡村生命长在城市里,由于缺乏水土味道,严重的精神萎靡,生机颓废。

那么,怎么办呢?

好!城市公园的小径上,有这么一些鹅卵石路面。终究还可以满足一下接近土地,接近泥土,接近地母的愿望。鹅卵石,比起水泥路面、柏油路面来说,毕竟是一种自然状态的、乡村味道的东西,可以说几乎是乡村人的老乡呢。他乡遇故知,在孤独的城市,怎么能不叫这些寓居在城市的乡村人感到亲切,怎么能不叫他们想脱掉鞋子在上面走走呢?

虽然,突然光着脚板走在鹅卵石上,很有些硌脚,很有些不适应了,毕竟离开泥土,离开乡村老家,离开鹅卵石太久了,但是那种童年的美好记忆,那种久违了的母爱和惬意,那种只有脚板踩在乡村里,踩在泥土路上,踩在鹅卵石上才能体会到的感觉,却一下子就找回来了。这些乡村生命,好比干旱久了的庄稼,突然逢着了及时雨,沐浴和吸纳了一场甘霖,一下子精神抖擞,枝叶舒展开来了。

这些老人们,是在把自己恢复成一棵庄稼,在以一棵庄稼的方式,把自己的根须扎进鹅卵石里,希望透过鹅卵石的缝隙,接通与大地的联系,接通地气,吸纳到地气;是希望再次感受到童年时熟悉的、地母怀抱的温暖,也让地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没有这种肌肤的相亲,赤裸裸的肉体和灵魂的亲近,不足于表达那种令人战栗的挚爱。

这时,这些鹅卵石充当了一根脐带,一根早就已经被割断了、蔫瘪了的脐带,虽然干瘪纤细,但是毕竟也接通了地气。当老人们,庄稼一般把白白的脚、白白的根须扎在鹅卵石上的那一秒钟,他们肯定如触电一般,全身一激灵,感到了扎根母亲怀抱的惊喜、感动和舒爽,内心肯定盈满泪水。

老实说,我也是一棵寓居在城市里的庄稼,脚上总是穿着皮鞋,踩在黏热的柏油路面或者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好比一棵苞谷、辣椒或者树木,被套上了一个塑料袋或者花盆,十分难受。

我的脚下,总有种好像长着很多根须的感觉,让我总怀疑自己是一棵庄稼,或者野花野草,总有一种想甩掉皮鞋,彻底摆脱皮鞋的束缚的冲动,想像庄稼或者花草树木扎根泥土一样,找到泥土,或者企图扎穿柏油路面,扎穿水泥地面,深深地把根须扎进广袤厚实的泥土里。

我总是怀念光着脚板,庄稼一样扎脚扎根在庄稼地里,或者泥土路上,随心所欲行走的时光。那时我们活得多滋润多有精神和劲头,多么像一棵幸福的乡村庄稼或者野花野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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