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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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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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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

作者:张红

出院后的第二天,文胜就出差到了扬州。在大明寺旁边的小旅馆订好住宿后,已经是下午了。到了傍晚,他来到旅馆楼下的一家小超市买烟,柜台里的小姑娘一直盯住他看。

“我是不是有点帅?”他问。

小姑娘嘻嘻一笑,指了指他打着白色绷带的右胳膊问:“你怎么摔坏了啊?”

“有天晚上,我喝酒多了,迎面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我忍不住去揪她的脸蛋,未曾想她练过空手道,一掌就把我的右手打断了......”

小姑娘哈哈大笑连说不相信。突然间,能编出了这样风趣的故事,文胜也惊讶不已。困境中的乐观或许也是对压力的一种释放吧。豁达的胸怀,或许是经历过太多艰辛后的一种果实吧?在来到江苏前,在大学里做了几年生意,虽说没挣到什么钱,可他却利用闲暇时间读了许多书,还学会了王阳明的省察克治之功,常常练习静坐,把自己的心涵养得像明镜似的。按《大学》中“诚于中,形于外”的说法,貌由心生,人也变得亲切起来。而这种富有感染力的性格,自然也招惹了一些姑娘的倾慕。他还记得,在一所大学里面做生意时,常常就有姑娘专程来店里找他聊天。他问过不止一位姑娘为什么愿意和他聊啊?有回答说:喜欢他说话时的样子。有回答说:喜欢听他说话。可就是没有人说过他风趣幽默,其实,他挺风趣的。他还记得那一幕一幕的场景,都数不清有多少次调侃逗得同学们人笑马翻的了。风趣是一种心态的体现,前题是身心的放松,乐观豁达的胸怀,丰富的阅历,比较渊博的知识。

他还记得尹荷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从那以后他俩就没中断过联系。当时,她陪她的同学来到了他的店里买钱包,一个售价六十元的钱包,她把价格还到了三十,连本钱都不够啊,他就没打算卖给她们了。当他听说她的同学来自四川汶川灾区后,一分钱未要就把那个钱包送给了她的同学。从那以后,她俩就常常到店里来找他聊天,每当尹荷那个同学生活费不够了,他就通过尹荷送些钱给她……

从超市出来,文胜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朝江都开发区开去。尹荷在短信中说,她在她们家开的那家美容店等他,让他早点过去。想到就要和朝思暮想的人相见了,文胜就像一壶刚刚烧到沸点的水,开始沸腾起来。出租车刚刚驶出扬州城,透过前挡风玻璃,他看到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司机告诉他,这是扬州立冬过后下的第一场雪,没想到说来就来了。上个月,才从四川渠县老家来到江苏张家港投奔舅舅的文胜,从没有在这么开阔的平原上,看到过下雪。眼前的一切,是浪漫的,那些雪花飘飘荡荡的,尹荷那张含羞笑着的脸,像透明的影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到了江都开发区,天已经黑了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把街道照成了橘黄色,雪花以这种色彩的街道为背景,就像天上落下的雨点一般了。下车后,文胜来到了一家美容店里。

“叔,你来了。”

尹荷迎着他走了过来,他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笑容。

“吃饭了吗?尹儿,叫上你爸妈还有你姐,我们到街上吃饭吧。”

“叔,我们早就吃了,”尹荷说,“这边天黑得早,我们五点钟就吃晚饭了。你还没有吃饭吗?”

“还没呢。”

“那就到家里去吃吧。”

尹荷叫他叔,那是在她知道文胜大她十五岁后,才这样叫的。在这之前,她都叫他哥呢,他看上去并不老,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她曾经对他说,在他面前就像如沐春风似的,就想扑进他的怀里。

尹荷一家人,也是两年前才从四川达县那边搬过来的。她姐姐嫁到这边来后,就把一家人都带到这边来了。

“你姐家离这里远吗?需要坐车吗?”

“我带你,坐我的电瓶车。”

尹荷说着,还是一副不露声色的样子。她把店里的灯全关了,然后关上了铝合金做的店门。电瓶车就放在店门口,座位已经被雪水打湿了,她从挎包里取出一些纸巾擦了擦,然后打燃了车子。

“叔,你就坐在我身后吧。”

文胜坐了上去,他想了想,并没有去抱她的腰,而是用左手死死抓住了身后的货架,只有这样他才不担心会从车上摔下来。尽管尹荷开得慢,文胜还是觉得刮到脸上的雪,像刀子似的,把脸割得生疼。



来到伊荷姐的家,文胜才看出尹荷长得像她爸,特别是她的脸型和那双眼睛。而她的姐姐长得像她的妈,一张脸圆圆的,个头也比她矮小,和尹荷相比,就像是不同的模子倒出来一般。在文胜眼中,尹荷可是一个身材苗条、娇艳如滴的人儿啊。由于右手打着绷带,不方便买些礼品提着,在扬州的旅馆里,文胜就想着只有包个红包随礼了。当尹荷的母亲得知他还未吃饭后,就准备上厨房去给他弄吃的了。

“家里也没买什么菜,”尹荷妈说,“我给你煮碗面吧。”

“好的,好的。”

文胜说着,就拿出红包往她衣包里揣。客气一番后,尹荷妈还是把红包收下了。文胜又从包里取出了一个新买的钱包,递给了尹荷,说是送给她的。

“钱包里,我就放了一块钱,”文胜说,“寓意是从此开始发财。”

尹荷接过钱包翻开看了看,并未显出开心的样子。

“这个钱包挺贵吧?”她问。

“二千多一点,”文胜说。

看到尹荷他爸抽烟,文胜又从包里拿出两包中华递给了他。由于来之前,未想到尹荷的姐也在家,就没给她买礼物,文胜就此向她表示了歉意。

“没关系的,”她说,一张脸红彤彤,像苹果似的。她一直都在微笑呢。“你晚上住在哪呢?”

“在扬州,我已经订好房间了,一会就过去。”

“那你这次来扬州,干什么呢?”

“我出差呢,”文胜说,“明天我要去跑设计院。”

看上去,尹荷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流似的,印象中那个爱笑的“尹儿”,把他送给她的钱包甩在了沙发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电视机。尹荷妈很快煮好了一碗面,从厨房里端了出来。文胜急忙站了起来。

“你一只手不方便,”尹荷妈说,“我给你放到桌上,你上桌吃吧。”

在吃面的时候,尹荷姐又问文胜右手是怎么摔断的。文胜原以为尹荷告诉过她的家人呢,见她的姐为这事问他,还真吃了一惊。在张家港住院的时候,她还说过来照顾他呢,一向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文胜婉言谢绝了,就说他住的医院是家私立医院,吃饭都有护士替他送到病房里来。他文胜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啊,摔断手这事,他也没有告诉自己的舅舅。舅舅打电话来问他在哪里时,他说常住扬州,到扬州来开拓市场来了。

“我是在街上不小心踩虚了脚,摔跤了,”文胜对尹荷姐说。“在下几步梯坎时,刚好有人打来了电话,当时注意力不集中……”

“那你今后走路得小心点,”尹荷爸说,“小心能使万年船。”

“嗯。”

文胜应了一声,这时有人给尹荷打电话来了。尹荷接完电话后,她爸就问她是不是××打来的。

“他才下班吗?他不进来了吗?”

“他说,已经路过江都了。”尹荷说,“今天下雪,他感到冷,就直接回家了。”

文胜听了父女俩的对话,猜到尹荷应该新交了一个男朋友。他突然感到自己一刻都不呆下去了,就几口把剩下的面条吃掉了。然后,左手拿着碗筷准备自己到厨房去洗了。这时,尹荷几步走来,拿走了他手中的碗筷。临走时,尹荷送他下的楼。刚下楼,文胜就让她回去。

“回来时,电瓶车我还没放进车库里呢。”她说。

“你们家车库在哪?”

尹荷推着电瓶车出了楼梯间,她说:“我还是带你出去吧,你又不熟悉路。我带你到方便打车的地方去。”

天上还落着雪,文胜从挎包里拿出了一把伞。尹荷推着电瓶车,走到了另一个楼梯间里,那里漆黑一片。

“你过来呀,”她说。

“我不过来了。”

文胜站在坝子上,等尹荷出来。他并不知道尹荷叫他过去干嘛。尹荷回来后,文胜把伞撑到了她头上。

“刚才出门时,居然忘记带伞了。”她说。

“你耍男朋友多久了?”

“没几天。我姐托人介绍的。”

“人怎么样啊?”

“他只大我两岁,在供电局上班呢。”

“那工作还蛮好的。”

怕尹荷被雪打湿了衣裳,文胜把伞撑到了她的头上方。

“你别光顾我,这么大的雪,别把自己的衣裳打湿了。”她说。

文胜并没有听她的,把伞都打在了她的头上。

“你住在扬州哪?明天,我过来带你到处玩玩吧。”

“我在大明寺旁边的小旅馆订的房,”文胜说,“明天我还要跑设计院呢。以后再玩吧,以后有的是时间。”

来到公路边,文胜看到路边停着许多出租车,路灯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片夜空,也点亮一片雪花。他就把伞递给了尹荷。

“我已经离婚了,”他说。

听了他的话,尹荷似乎一下子懵住了。离开她,文胜走向了一辆出租车。

“你干嘛要离婚?”

文胜回头看了看她,拉开了出租车的后门,低头钻了进去。当出租车开走后,回头看时,她一个人都还孤零零站在那里。回过头来时,文胜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淌着泪水。


回到扬州,文胜在旅舍楼下的卤菜馆里,买了半只刚从卤水中捞出来的卤鹅,还买了一些卤花生,又到超市里买了一瓶白酒。超市那个小姑娘见到他,就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吃饭。

“已经吃了,”他说,“我现在想借酒浇愁。”

“哈哈,哥,借酒消愁,会愁上愁。”小姑娘说,“哥,不会失恋了吧?”

“你猜。”

“哥长得这么帅,除非那个姑娘瞎了眼。”

“可我没有钱啊。”

“没钱可以挣啊?”

“可人家等不及了。”

“那她这个人,还缺少智慧。哥,你也别焦心了,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好的,那谢谢啦,小妹妹。”

“哥,来,找你钱。酒拿去,可别都喝了,你看你的手都还伤着呢。”

“好的,谢谢。走啦。”

多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啊,文胜这样想着,离开小超市,回到了旅馆三楼的房间。这个时候,文胜想啊,喝酒不但可以消愁,说不定还能活血化瘀,对自己受伤的胳膊是有好处的。他打开了空调电视,他感到自己既需要温度还需要热闹。喝着酒,吃着肉,想到下海经商近十年到处漂泊的日子,他就忍酸不禁,淌出泪来……也因为多年来未挣到什么钱,老婆也闹着离婚好几年了。这次来到江苏之前,他再也不忍心耽误老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她到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原以为一直倾慕自己的尹儿,还在扬州这边等他,他就投奔在张家港安家的舅舅,让他在这边给自己找了一个工作。哪知道,还上班没多久,就摔断了自己的胳膊……他又想到了,呆在医院做手术治病那近二十天的日子,那种形影孤单、落寞、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的滋味,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那个时候,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人生的无奈和一个人穷途末路时那种悲凉……

正当文胜喝着酒,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不能自拔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了他。他站起来,窜了窜,也没多想,就打开了房门。

看到是尹荷,他急忙侧身让开身子,未曾想这一让,人往后一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喝了不少吧?”尹荷上前把他拉了起来。“一个人在外,也不知道珍惜自己。你还有伤呢!”

“没事,没事……”

“你把把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电视声音也调得这么大!”

“没事,没事,”文胜说着,关上了房门。“大雪天的,你怎么来啦?”

“还不是担心你呗,你看你看,你喝了多少酒啊?”尹荷拿着茶几上的酒瓶看了看,“一瓶酒都快喝光了。”

“没事,没事……”

“还说没事呢!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要怎么样呢?”

“真没事,我一个人没事,喝酒玩呢。”

“是借酒消愁吧?”

文胜终于看到尹荷笑了,她的笑容挂在了两个嘴角上,就像枝头上盛开的两朵花似的。

“我来给你解愁来啦。”她说。

“什么意思?”

“你说呢?”

“猜不出来。”

尹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拿着摇控板,调低了电视的声音。

“要不,我就跟你私奔了吧?”她说。

“你不是已经交了男朋友吗?”

“他没你有趣。”

“可他年轻啊,还有稳定的工作。”文胜说,“你就知足吧。”

“那你不愿意了?”

“不愿意。”

“那就退一步。”

“什么意思?”

“今晚,我就给了你吧,也不枉这么多年,你我两情相悦。”尹荷说,“这辈子,在你我心中也留下点念想。”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说我那男朋友有点事,让我到他家里去。”

“你爸妈这就信了,你们不是还没来往几天吗?”

“他家住在乡下一个镇上,我都在那留宿一晚啦。”

“这么快,你们就……”

“你想多了,我有那么贱吗?我是和他妈……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哦,那你还是回去吧。”

“为啥?”

“刚才喝酒,我也想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我大你十五岁,我怎么可以贪心你的美色呢?这是不应该的……”

“还有呢?”

“即使你跟了我,暂时没有什么,可我六十岁的时候,那时你才45岁呢,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如果那个时候你要和我离婚,我怎么办……”

“哈哈……”尹荷又拿着酒瓶看了看。“没想到这瓶酒让你把什么都想通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你真心不要我啦?”尹荷盈盈笑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放着光芒。“白给你,你也不要吗?”

“不要!”文胜窜了窜,斩钉截铁地说。“做人是要有良心的。”

“叔,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尹荷起身站了起来,“也不枉这么多年来,你我互相倾慕了一场。那我走啦。”

“那……那我送你下楼吧。”

“叔,不用。”尹荷说,“是我姐开车送我来的,她还在楼下等我呢。”

“啊?”

“叔,我还真没看错人,只可惜我们岁数相差太大了。”

“别说了,你走吧。”

文胜送尹荷走到门口时,她突然转身抱了抱他,然后,捂着嘴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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