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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含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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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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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深如古井的村庄

岁月是一条无尽的河流,美与丑、新与旧、苦与甜,羼杂在一起,你的心情或许像一朵独自开放的山花,你的笑容或许就是一片灿烂的云霞,你的话语或许就是清越的涛声……回旋翻转,川流不息,奔涌向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或是紧跟时代步伐,或是听从内心的感受,不同的生活轨迹,形成不同的人生的历程。没有来历,也就没有归属感,会成为茫然的漂泊者。

       四面环山的地形,犹如一个天然的怀抱,五房张如一个器型古朴、沉稳简练的的黑陶罐,座落于古木参天、草色青碧的山村里,小时候曾质疑过为什么家会在开门见山,天高风轻的山野间?也曾经好奇为什么村庄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五房张?

       一直以为自己在竭尽全力的向前奔跑,可回过头来发现,依然被时光远远抛在了身后,我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最美好的记忆都留在了故乡,当时以为很有趣、很稀奇、很在意的一些事情,回首时也不禁淡然一笑。这些人、这些事恍如一个接一个的片段,连接成故乡久远的回忆。尤其是大伯讲的故事,深深地根植在脑海里,大伯是个自学成才的木匠,小到桌椅板凳,大到风扇水车之类的木器活,都能一一做到精致耐用。他用毫无修饰性的语言讲述了这个村庄的来历,听上去像是传说,但更多的是一种默默的传承,让我对未曾涉足的远方和未曾了解的过去产生许许多多的联想,让我对五房张的来历有了浮光掠影的了解。

       明洪武年间,朝廷采取专制措施,强迫居住、聚集在江西瓦屑坝(今江西鄱阳县莲湖乡一带)老百姓外迁战后垦荒,张姓家族也在外迁之列,迫于生存压力,张姓家族兄弟九人拖家带口,一行人在饥寒交迫中相依为命,历经千辛万苦千里迢迢来到池州府,他们无可奈何跟随外迁大军,在千山万壑中择地而居,兄弟九人见牌楼这个地方远离尘嚣,山清水秀,草木葱翠,合计之后,决定在竹木柴炭能自足,水肥草盛适于庄稼生长的牌楼境内(牌楼于清朝时期兴盛得名)作为家人栖身之地。为避免全家聚集在一起的被动局面,大房、二房选择牌楼丰收村,三房落脚于牌楼青山村,四房落户于牌楼济公南泉,剩下的五、六、七、八、九兄弟五人连同家眷选择在神山脚下的山凹里,因为老五以及六、七、八、九,五个兄弟居住在一处,便以五房张命名居住之地,开始了新生活。兄弟虽各分散,但彼此相隔不远,利于生存发展,又便于相互照应,一直到今。五房张从最初的荒山野岭、荆榛野蔓,到后来鼎盛时发展到一百零八户人丁兴旺的村庄。生命总是以顽强不屈的坚韧和无所畏惧的精神,向山水、向岁月证明其伟大与神奇。

       小时候在村外沟渠里捕虾捉鱼,直到炊烟四起时才回家,炊烟在薄暮的村庄上空飘荡,云山烟树,安宁恬适,如诗如画。在弄堂间嬉闹玩耍,常看着长满青苔的墙壁和逼仄的回廊发呆。光滑的石板路是孩童们孜孜不倦的游乐场,上面用瓦块和石灰写满刚刚学会的拼音和汉字,画着比例不协调的象棋盘和米字旗盘。高大幽深的木头房子里藏着许多幽静的秘密,独自一人断断不敢擅闯。

       大伯说,祖上也不愿外迁,但官府猛于虎,传说中就有“挖髓坝”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说,也就是说不愿搬迁的人都要挖出脑髓,老百姓人心惶惶,背井离乡。可见当时的生活境况有多艰难和无奈,以至于一个朴素的甚至充满温情的瓦屑坝,在数百年的岁月中,以讹传讹了“挖髓坝”。作为后来的我们虽然并没有觉得这里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但深切的感觉到当时的凶险与不舍。兰斯顿.休斯说:我漂泊,我彷徨。这种心理在定居下来的生活习俗中时有隐现,并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状况。比起苏轼“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豁达,村民更是执着于对故土的怀念,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乡音,像枚玉石印章,钤印在悠久的岁月上。

       外迁改变了当时的国家状况,也改变了无数家庭的梦想,但是外迁的历史过程激荡着我们的内心,总是让我们对其中的一些细节变迁很感兴趣,只是这些生动的细节也如村庄外野草中那些漫漶的石碑一样,渐渐被岁月的手指轻轻抹平,我们听到的好似秋天里穿过房前屋后果树上稀疏的风声一样依稀了,漂泊的经历让人唏嘘不已。

       然而一代又一代忍在这里繁衍生息,被这里的山水草木滋养着、庇护着,山村岁月安宁而又漫长,这纯粹淳朴的时光犹如白云般悠闲自在,除了三叔讲的抗战故事实在惊心动魄外,一直以来,可以说山村也算的上一个世外桃源的好地方。

       三叔说,在民国28年(即1939年)冬天,天刚刚下了一场雪,北风冷嗖嗖的吹,村民们在睡梦中被尖锐的枪弹声惊醒,日本鬼子要来的消息已经疯传了好几天,但没有想到疯狂的鬼子这么快就来了,之前所有的侥幸心理,刹那间被激烈的枪弹声打破,对日本鬼子的凶残行径早有耳闻,一时间全村鸡飞狗跳,村民拼命的跑到深山老林里去躲避。一开始的枪炮声是中国战士阻击进犯的鬼子发出的。鬼子在吴田兵分两路,向牌楼方向进犯,其中一路从吴田到东溪,打算从杨公岭翻山进逼,杨公岭是五房张村庄后面的一道天然屏障。中国军队早已做好打击敌人准备,一时间双方枪声大作,地动山摇,鸟飞兽惊。可是鬼子火力凶猛,中国军队且战且走,鬼子越过杨公岭,对着村庄一顿狂轰乱炸,眼看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村庄要毁于一旦,就在此时,位于村西团包山上的一个石碾盘般粗壮的枫树桩里发出一连串怒吼的枪声,火舌向杨公岭上的鬼子扫射,打的鬼子鬼哭狼嚎,龟缩不前。硕大的枫树桩天然形成一个大洞,很好的保护了中国战士,僵持了一个多时辰,鬼子始终得不到一点便宜,树洞里的枪声坚定的射向敌人,敌人增援部队搬来一门钢炮,向团包山猛烈炮轰,团包山枝叶纷飞,土石如雨,但是枪炮声一直顽强的持续着。不幸的是一发炮弹落在树洞旁爆炸,霎那间枪声停止,浓烟升起,大地安静了,围攻前来的鬼子才发现阻挡他们的,只有一个年轻的脸庞,紧紧的怀抱着一挺机枪。在场的鬼子向年轻的战士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三叔说,等鬼子走后,村里人在整理年轻战士的衣物时,才发现他是来自四川的小伙子,是个排长。村里人把他安葬在团包山上他战斗过的地方,连同他兜里的一支钢笔一起埋在青山上。不久前,三叔还带我去看过,万木从中,坟墓隐约可见,墓前三块青砖尚在。

       五房张的故事有很多,就像无数的鸟儿从季节里飞过。那些鼓荡而过的山风,是否真的就是历史的回声?那些梦里的情景,是否就是过往的闪回?

       村子中央一座丹楹刻桷的祠堂,在多年前的风雪夜坍塌,诸多的历史刻痕,也在那一刻随冰雪化为乌有。引发怀念的东西越来越少,稍微远点的只有村东、村西两个巨大青石雕凿而成的厚重井圈,见证着岁月的沧桑,村东井圈外壁有两行阴刻铭文:道光元年,清河众立。村西头的井圈上也有两行阴刻铭文:雍正四年,清河众立。两眼井均是方正青石垒就,深约丈余,上圆下方,寓意天圆地方,至今井水清冽甘甜。空洞的水桶击打井水的姿势一直没变,变化的是每日前来打水的人。光滑浑圆的井口像是深邃的眼睛,不知是否记得来去匆忙的人们。又好像一个巨大的句号,一个阶段结束了,另起一行,整篇故事依旧曲折前行。我们一直在路上,岁月一直稳步向前。如果说连绵起伏的山峦像是波澜起伏的浪涛,而五房张就是一艘从远方驶来的古船,漂泊其间,风雨兼程。

        《白鹿园》完稿时,陈忠实先生的妻子问:要是编辑看不上怎么办?陈先生毫不迟疑的回道:回家喂鸡去!可以想见故乡对于长途跋涉者、漂泊着来说都是一个可以寄托的值得信赖的后花园。

       曾经一门心思想要离开的地方,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被思念一步一步找回来。我的深如古井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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