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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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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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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泡桐树

一九七六年,我把老屋翻新了。连两间的架子屋,变成土砖屋。高粱竹竿裹稻草糊泥巴的壁子统统拖走掀在屋后不远处的花堰里,让它烂成泥土,永远填埋在记忆中。

终于不再扁着身子过日子了,房子变宽敞了。不仅后面的院子大了,旁边还空着一间屋的地基。站在空着的地基上,抬头可以看见房子的山墙上,挂着几根茅草。那是糊墙的泥巴掉了,露出了洞,被麻雀发现做了窝。以前的高粱壁子难以筑巢,现在好了,鸟儿也来安家了,可以生儿育女了。闲着无事,站在空着的地基上,看麻雀飞进飞出,听它们叽叽喳喳地叫,心里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院子的西边临路,是我们半条街的出马路,有时正街上的人也抄此近路去另一条街上。为了安全,我筑了一段土院墙,一人来高,并在里面顺墙栽了四棵泡桐树。

泡桐树栽好后,我却从来不管它。既不浇水,也不施肥。一有空,就到田里帮妻子种田,那麦苗,那稻谷,才是我关心的事儿。根本没有把泡桐树的死活放在心上。

这几棵泡桐树如流浪在外的孩子,瘦小单薄的身子时不时颤抖着。蝉不愿在此唱歌,只有蚂蚁偶尔爬上爬下。

谁也没有想到它们居然活了。不仅活了,而且活得好好的。就像那穷人的孩子,经过风风雨雨的磨练,不经意中一下子长大成人。

院墙边的泡桐树一天比一天粗壮,一天比一天高大。它们伟然地站在院墙边,哨兵似的守护着我的院落。它们比我的屋高出许多,比我的腰还粗。它们默默地等待春天的到来,向天伸出的手臂似的枝枝长出嫩绿的叶子,不几天,叶如巴扇,让我想起祖母夏夜给我驱赶夜蚊子的扇子。它们厚实、宽大,在空中密密麻麻地纵横交错,撑开一把巨大的绿伞,挺立在幽僻的小径边茂盛。

泡桐树的花大气,紫中透白,小喇叭似的,一簇簇缀于树枝,摇曳在头顶上。下邻水沟、猪栏厕所,无怨无悔,独自芬芳,大有“出污泥而不染”之品质。走进我的院子,清新微香,泡桐树之功劳不可抹也。

七年后,我的屋又翻新了,泡桐树也被伐了。它们被锯成料,横放在我新屋后面的屋檐下。它们静静地卧在那里,有一天,原木上竟长出了新芽,好强的生命力。

一天,我们队里的钟友来我家,要我把泡桐树卖给他。我问他买去做什么,他说做划子打鱼。是的,泡桐树原木质轻,不易磨损,很适合做鱼划子,两个划子挑在肩上,行几里路不觉累,放在河上,酷似蝴蝶翩翩。且纹理美观细腻,色泽鲜艳,是制作家具的上等材料。

我没答应他。钟友见我摇头,又加钱,我还是没有答应。我之所以不卖,是因为泡桐树还具有耐腐烂耐酸碱的特性,隔潮、不易虫蛀,不变形,不易破裂,人们习惯用它作棺材。它有这些优点,我当然要给老父亲留着。

几天后,老父亲请来木匠,把泡桐树撕成块,刨好,做成一副棺木。从此,他常常把它搁在院子里,用砂纸磨。父亲老了,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有时用一只手,有时用两只手,伸出臂膀,使劲地磨。累了,就坐下来歇口气,不一会,又起身磨。磨了外面,又磨里面。把一副棺木磨得那么光滑,好像汉白玉石组合成的。

老父亲里里外外地检查一遍又一遍,把没有磨好的地方加工再磨。然后,开始上漆。漆是黑色的,油油的。和打磨一样,父亲刷了一遍又一遍,阴干,再刷,比祖母做针线活还细心。我知道,父亲是把它当做他最终归属的新房子在打理,面对这个将来的住所,他是那么的呵护。泡桐树棺木黑黑的蹲在那里,孩子们见了害怕。但在老父亲的眼里犹如一方黑宝石,它虽然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还要漆黑,老父亲却认为它亮堂,喜爱得让人不可思议。他常常安详地打量它,轻轻地抚摸,倾心得让人起敬。

一年后,泡桐树棺木在百把人的簇拥中,让八个人抬上山掩埋在地里,耸起一座坟丘。

感谢你,我家的泡桐树!在那九泉之下,是你永远陪伴着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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